第51章 執明女

巫醫這一嗓子把鄭景都吓得抖了一抖。蕭堯也是一副瞌睡被驚醒的樣子, 一臉迷糊,循聲望過來見是蕭慕離來了才打起了精神,沖她招招手讓人來他身邊跪好。

宣德帝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 與上次的漫不經心總帶着調笑的口吻截然不同,變得冷硬威嚴。

“行了,都起來吧。”宣德帝邊說邊走出了屏風,看到跪了一地的人有些煩躁。他看起來突然老了很多,一身的疲憊, 好像因為愛子的垂危突然被磨去了精氣神兒。

蕭慕離不由偷偷又瞥了眼屏風, 想看清楚裏面的女人和孩子。她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女人, 能讓這個狠辣無情的帝王有了凡人的喜怒哀愁?

可惜隔着屏風只能看到柳妃垂淚的模糊身影, 還有床上隆起來的一個小包,是蓋着棉被的一個小孩子。

蕭慕離之前雖然也想要試着救救十一皇子,但這種善意總是隔了一層, 就如同上輩子在網上捐愛心午餐一樣,同情但卻并不會對苦難有太多感同身受。然而, 很奇妙的是, 當看到床上那個小鼓包時, 蕭慕離心裏突然有了實感。

這是一個小孩子,活生生的小孩子,如果死掉了,她會傷心。

蕭慕離一時有些失神, 直到被蕭堯一胳膊肘怼了下才回過神來,就見宣德帝正坐在靠榻上看她。

那目光, 充滿審視。

那目光讓蕭慕離感覺四周的空氣都粘稠了起來, 壓得她連呼吸都是破綻, 冷汗溢出額角。

“執明之女,鎮位北方…”宣德帝緩緩開口,他陰鸷地重複了一遍,冷聲問巫醫:“既然如此,那放虎歸山,北方還是朕的嗎?”

這話登時讓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蕭堯立刻拉着蕭慕離重新跪下,伏地行大禮道:“蕭家世代守衛陛下,絕無二心。臣在此立誓,若有違背,必将落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萬箭穿心,對蕭家而言,沒有比這更惡毒的詛咒了。

蕭慕離低頭跪在兄長身後,心髒顫了一下。她突然害怕了,因為她此刻無比清醒地意識到,在這裏,只要面前的這個人一句話,她立刻就會身首異處!

這不是兒戲。沒有什麽穿越後帶着現代人骨氣面君不跪的爽文劇本,在這裏,一個生命的消逝就在某人的一念之間!

她跪了,她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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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的無法自控,讓人發自內心的恐懼。聖意難料,死生一線,這才是權力游戲的真實面目。

蕭堯的重誓沒能打動宣德帝。皇帝看向了巫醫,等着他的回答,若是答案不能讓他滿意,那就只能未雨綢缪以絕後患了。

巫醫一屁股大咧咧做到了地上,皺着眉神神叨叨掐指算了一會兒,面露不解道:“奇怪了奇怪了,此女怎麽會有長公主命格?”

完了!蕭慕離心裏一沉,緩緩閉上了眼睛。

卻沒想到宣德帝聽到這話反而态度和緩下來,他換上一副好脾氣的面具,親自過來扶起蕭家兄妹寬慰道:“端己莫要胡言,朕一向将你們視如己出,方才不過玩笑之語。阿離啊,你可願意去北方幫小十一找救命之法啊?”

蕭慕離這下真的看不懂這個皇帝了,只能趕忙表态道:“臣女願往,只要小皇子能康複,臣女萬死莫辭。”

宣德帝拍着蕭慕離的手寬慰道:“二十年前,你父親曾經仗劍闖宮救了朕的性命,他是朕的生死兄弟,朕自然也将你們視若己出。如今朕就把小十一的命交給你了,阿離,救救你弟弟。”

蕭慕離內心複雜地一點頭,無論宣德帝如何,她确實是願意盡力去救救那個小孩子的。但是,那個巫醫橫豎看上去不靠譜,只說讓她往北去尋,要怎麽尋?

“孩子,聽從你的內心,神明會指引你的。”巫醫高深莫測地說,同時拿出了一把小刀和一個小碗,伸手道:“也請姑娘留血。”

蕭慕離一頭霧水,這巫醫怎麽到處要別人的血。她低頭一看,才注意到蕭堯手上也有一個傷口。

取過了血,蕭家兄妹正準備退下,屏風後的柳妃突然開口說:“姑娘,謝謝你。”柳妃的聲音很好聽,帶着點江南的煙雨朦胧。她站了起來,但是沒有走出屏風,只是在床邊看着他們。

蕭慕離條件反射道:“啊,不客氣。”說完才覺得自己犯了蠢,尴尬地紅了臉。

“去吧。”宣德帝隐晦催促道,并且吩咐鄭客:“派玄甲衛中精銳護送,務必保證安全。”

有玄甲衛跟着,蕭慕離自是半刻不能耽擱,只在路過正殿時撈到了望向齊琛的匆匆一眼。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可齊琛似乎早有所感,目光中帶着濃重的幾乎化不開的留戀,宛如一只即将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走吧,注意安全。”蕭堯也被限制,暫時不能離開文華宮,只能目送蕭慕離離開,直到那抹亮麗的紅色身影消失在宮門處,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收回目光走了回去。

路過齊琛身邊時聽到了一聲很輕的“謝謝”。

蕭堯對齊琛還是沒有好臉色,一聲不吭地獨自走回正殿,既不靠近晉王那一波人也不跟齊琛湊一堆,自己找了個角落繼續站着打瞌睡。

文華宮大門轟然關閉,把所有人關在了裏面。宣德帝将朝政完全交托給了龐沅,全心全意在文華宮守着十一皇子。

可惜,小十一衆位哥哥姐姐的血并沒有能夠解毒的,小孩兒依然只是勉強被巫醫吊着命。如今最希望蕭慕離能趕緊找到解毒辦法回來的,除了皇帝和柳妃,就是惠妃了。

事情發展出乎惠妃意料,她萬沒想到這毒居然會被人認了出來。如今宣德帝之所以還沒有發落她,是因為十一皇子還活着,不易見血光。如果小孩兒能挺過此劫,那她還有很多可以狡辯的機會,但若是孩子死了,只看如今皇帝的表現,這宮裏怕是要血流成河、人頭滾滾給皇子陪葬了。

原來皇帝最在意的,真的是這個兒子!她與東宮鬥了這些年,全成了笑話。

惠妃冷靜下來,心中逐漸有了對策。現在雖說她是給十一皇子下毒最大嫌疑人,但齊琛在皇帝心裏也不是完全幹淨,否則也不會一起被留在文華宮。她到底跟宣德帝同床共枕這些年,了解皇帝的多疑,所有只要那小孩兒不死,她下毒的事情就有的轉圜。

此時被寄予厚望的蕭慕離騎馬奔馳在官道上,身後是一隊約十人的玄甲衛。她也不知道所謂生機要怎麽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沿着蕭堯入京的官道北上。

快馬加鞭的跑了幾個時辰,蕭慕離終于在傍晚來到了洛河邊。

這條河足有十幾公裏寬,春夏河水豐沛,河面在落日餘晖的映照下一片波光粼粼。清新的水汽撲面而來,掃去衆人一身的風塵仆仆。

河邊有浣洗的婦人、垂釣的老者、玩鬧的孩童和擺渡的船家,一片溫馨祥和。

“真好啊。”蕭慕離不由感嘆一聲。

極目眺望,那河的對岸就是雲州。雲州,蕭家世代鎮守的地方,此刻正像一個母親展開懷抱,等待遠行的孩子歸家。

岸邊有幾艘小船,每艘看起來也只能載三五人。這個點兒沒什麽生意了,三四個船家就聚在一起聊閑天,等着到點兒回家吃飯。

一個玄甲衛走過去,居高臨下安排道:“給我兩艘船,去對岸。”

船家們紛紛擺手說:“對岸去不了喽。客官您往東走一裏就是管家驿站,您還是今晚在驿站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走吧。要不現在走,估計還沒到河對岸天就黑了,這河面看着平靜,其實暗流不少呢,晚上不敢走的。”

這個玄甲衛面露兇光,不耐煩地說:“我看是你們躲懶!起來,開船!”

那幾個船家見這人完全不講道理,都是壯年的漢子脾氣也上來了,站起來就要理論幾句,卻見又有兩個玄甲衛走了過來,手中都拿着長劍。

玄甲衛一身黑衣軟甲本就有種拒人千裏的氣勢,再加上手中的兵刃,立馬震懾住了老實巴交的船家們。

可是他們還是不敢出船,擔心河中暗流是一個方面,還有就是對面的雲州前幾年一直有盜匪,不算太平,他們把客人送到了,自己卻還得等到天亮才能返回,這一晚上真不好過。

正僵持不下,岸邊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鑽出了一個船夫。這人粗眉小眼睛,皮膚黝黑長的敦實,看起來十分憨厚可靠。那人嘿嘿笑着過來,對玄甲衛點頭哈腰地說:“客官,客官,他們不去我去,我家有三只小船,正好夠用。”

玄甲衛上下打量了那船夫一下,還算滿意,就跟着去看船了,剩下的船家們面面相觑,疑惑地說:“哎,那人是誰啊,沒見過呢。”

小舟不大,蕭慕離一行十人剛好分了三船。上船時,蕭慕離還多問了一句:“怎麽不租那邊稍大些的船?”

玄甲衛回道:“那邊船夫懶惰,不願出船。”

蕭慕離于是特別留意了一下這個願意出船的勤勞船工,上船後又刻意坐到了船尾視野開闊處。

船夫只沖她憨厚地笑笑,解了麻繩長篙一撐,小船就漂了出去。

這幾個船夫倒确實是搖船的熟手,也十分賣力,可是到了河中央時天還是已經黑了下來。

一到河中央船工就像是累了,放下手中橹活動了一下筋骨,順手點起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借着油燈的一點光亮,蕭慕離看到跟她同船的兩個玄甲衛正坐在船艙內,一人清醒戒備一人閉目養神,但長劍皆放在膝頭從未離手。其餘玄甲衛所乘的兩艘小船就在他們左右十幾米外飄着。

很快左右小船上的搖橹的聲也停了。

“幹什麽!”

戒備的玄甲衛察覺異常立刻出聲呵斥,同時想要站起來走到船尾查看情況,但是剛一起身就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不好!”玄甲衛意識到中了迷藥,卻沒有驚慌失措。他們果然素質頂尖,處變不驚當機立斷一刀砍在了自己手臂上,在劇痛的幫助下保持了清醒,同時迅速往船尾趕來。

蕭慕離反應也很快,她從靴筒中抽出匕首準備挾持船夫,可小舟卻突然大幅晃動起來。她失去平衡一屁股摔在了船尾一堆雜物裏,擡頭就看到船夫正穩穩站在她面前,手中還端着油燈,在明滅昏黃的光線中,船夫突然沖她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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