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夥伴
慎刑司內, 一堆傷痕累累的小太監被關在一間狹小的牢房中,擁擠得如同雞窩裏的小雞仔。
這牢房壓抑昏暗,只在兩人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 透出一點日光來。
這些都是永嘉宮的小太監,幾輪審訊過後,他們身上都沒了幾塊完整皮肉。牢房逼仄連躺的地方都沒有,他們只能三三兩兩坐着,目光放空地發呆, 偶爾有疼狠了的, 也只是小聲呻/吟幾下。
小卓子找了個牆根,也抱着膝蓋坐着, 卻不似其他人那般呆滞。他看着小窗戶中投來的陽光, 眼中有光。
“喂喂!起來了!”
一個有兩撇小胡子的俊朗小獄卒提着一個飯桶叮叮當當的過來,一臉不耐煩地打開牢門把飯桶提進去,每路過一個小太監就從桶中拿出一個饅頭仍在他們身上。
小獄卒很快在牢房中走了一圈, 飯桶已經見了底,最後才走到了小卓子面前。
他居高臨下一擡下巴, 擡腿輕踹了一下小卓子, 見人注意力收了回來瞪着烏黑的大眼睛看向自己, 小獄卒才像逗小狗一樣把饅頭一抛——
可惜小卓子并沒有配合去接,饅頭自顧自掉到小卓子膝頭,彈了一下又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滾開了。
小獄卒一下子火起, 砰地一聲扔了飯桶,吓得周圍的小太監都抖了一抖, 悄悄擡着屁股費力地挪遠了點。
他吊兒郎當地說:“嘿, 都到這裏了, 還給我擺總管的架子呢?看我不好好教訓你!起來!跟我去審訊室!”
說罷小獄卒撸起袖子揪着小卓子的後脖領子,兇神惡煞地将人拎了出去。
牢房中其他小太監紛紛把頭埋得更低了,生怕被這個暴躁的獄卒注意到。
小獄卒揪着小卓子走了一段,等到了四周無人處才停下了腳步,立刻把人放開,故作兇狠的臉色一變,擡手把壓低的帽子扶了扶,笑嘻嘻對小卓子說:“把你拎疼了沒?”
小卓子看着面前又扮作了獄卒,還貼着兩撮可笑小胡子的南十,卻難得給了他個好臉色,眼睛亮閃閃地問:“是可以接我出去了嗎?”
南十心虛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呃,現在還不行。不過應該快了,我主子說了最多五天就能出去了,你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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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子眼中的期待一下子滅了,低頭嗯了聲,小聲道:“沒關系的,不着急。”
南十看不得小卓子這個樣子,忙邀功一樣的說:“你餓不餓,我把獄卒支走了,給你準備了好吃的,走走走咱們先吃飯。”
再往前走了幾步,在平日獄卒們休息的小屋內果然已經擺好了一桌好菜,小卓子也不跟南十客氣,坐下拿起筷子就開始扒飯。
這幾日天天饅頭稀粥,有時候連粥都搶不到,餓是真的餓。
南十也不好好坐着,幹脆蹲在小桌邊的長凳上,笑嘻嘻地看小卓子吃飯。等小卓子肚子裏好歹墊上了東西吃的沒那麽狼吞虎咽了,他才又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後裏面是幾塊棗花酥。
這糕餅一看就是被寶貝揣着的,個個完好無損。
小卓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放下碗就拿起一塊,小口咬了一下,開心地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南十又嘴欠道:“你怎麽這麽喜歡吃這些甜麽兮兮的東西啊,跟個小姑娘似的。”
小卓子聞言一頓。
太監們最是忌諱別人說他們像女人。這話如果是別人說出來,小卓子定會當場翻臉并找機會報複回去。不過南十這麽說,他卻只是頓了下,翻了個白眼若無其事地繼續吃。
南十并不知道自己無形之中逃過一劫,他見小卓子不搭理他,也不尴尬,依然興致勃勃地自言自語道:“主子說了,等你出去後就先在東宮頂個缺,也跟着我哥學點功夫以後好辦差。我哥可嚴厲了,從來不許我吃零食,你也做好心理準備啊。”
“你哥身體怎麽樣了?”小卓子也聽說了南十的大哥為了救太子受了不輕的傷。
南十嘆了口氣說:“現在能下床走動了,要完全恢複還得養些時候。唉,我哥不在,主子橫豎老是看我不順眼,還總打我腦袋,都要打傻了。”
小卓子心裏一樂,笑着說:“那你別跟着他了,跟着我主子呗。”
南十擡手敲了一下小卓子的頭說:“傻啊你,你主子我主子,都是一家主子,跟誰不是跟。”
小卓子擡手就要打回去,手擡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下子沒了玩鬧的心思,嚴肅起來:“我去東宮如果被人認出來了怎麽辦?那到時候就說不清了。”
“不會的,永嘉宮樹倒猢狲散,宮裏還有誰認識你。”
小卓子放下手中糕點,有些憂慮地說:“還有一個人。就是那個當初故意放出消息給我,讓我去先皇後的景陽宮害太子殿下的人,他是認得我的。咱們查了那麽久也還是不知他究竟是誰。”
南十感覺一陣冷風吹過後脖頸子,心中發毛,這不是他的小腦袋瓜能處理的問題。
小卓子見南十這個傻樣子,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忙問:“你今天過來,是你家殿下吩咐的嗎?”
南十呆愣愣地搖搖頭:“不是啊。殿下被關在文華宮好久沒消息了,只說讓我暗中保護你,今天這裏的看守正好是我新認識的兄弟,我…”
他話還沒說完,小卓子蹭一下站了起來,同時一把将南十粗暴地薅了起來,差點讓南十摔了個個趔趄。他拖着南十邊往回走邊說:“快回去!你個豬腦子啊怎麽敢這麽自作主張!”
小卓子前腳剛回到牢裏蹲好,後腳傳召他進宮的旨意就到了,傳旨太監一路長驅直入,而南十安排放風的兄弟卻并沒有給他們任何的示警…
躲在暗處的南十起了一身冷汗,心有餘悸,今天幸虧小卓子聰明,否則就要釀成大禍。他一直目送着小卓子離開直到完全看不到了,才揉揉眼睛轉身去找麻袋,要去跟那個新認識的“兄弟”好好聊一聊。
小卓子懷着逃過一劫的慶幸與忐忑被押入文華殿,首先便看到了那平日裏飛揚跋扈高高在上的惠妃娘娘此時一身狼狽的樣子。
惠妃已經面色蒼白地幾乎跪不住了,半靠在晉王的懷中。晉王齊珑自請陪跪,一副孝順的樣子。
小卓子心中不動聲色地一喜,見惡人有今日下場心中有些大仇得報的快樂,連腳步都輕快了些。他低頭小步來到惠妃身旁,在惠妃身後得體的位置跪好行禮,動作間只能看到蕭慕離的衣角。但即便如此,還是讓他沒有那麽緊張和害怕了。
宣德帝正在吃一個齊琛給他剝好的橘子,又變成了那個談笑間喜怒不可琢磨的樣子,如同閑話家常一般問小卓子:“小身板倒是不錯,在永嘉宮當主管?”
小卓子還趴在地上,沒有皇帝的同意他也不能起來,只能趴着回答:“回禀陛下,奴才有幸得娘娘信任,現下管着娘娘宮裏的十二個小太監。”
宣德帝嗯了聲,注意力似乎又轉移到了睡着的十一皇子身上,把小孩從蕭慕離懷中接了去,放在自己的腿上。
蕭慕離懷裏一空,頓時感覺連手都不知道怎麽擺了。她是緊張了。
惠妃究竟有什麽證據來指認小卓子?
蕭慕離手心出了汗,不自覺地攥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就聽宣德帝接着漫不經心地問:“那永嘉宮裏的毒,是怎麽來的?”
小卓子渾身抖了下,剛想否認,就聽惠妃虛弱地開口:“你是不是想要否認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回娘娘,奴才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啊。”
惠妃譏諷一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用來陷害本宮的毒藥是從涼州來的吧?衆人皆知本宮出身涼州,你跟你背後的主子既然做了局,那就不會放過這種細節。”
宣德帝像是來了點興致,看好戲一般點點頭:“不錯,鄭客查過了,是從涼州帶來的。”
惠妃這下眼中含淚,對皇帝陳情道:“陛下,這就是臣妾遭人陷害的證據啊。陷害臣妾的人機關算盡,反而露出了破綻證明了臣妾清白。”
蕭慕離呼吸一滞,但這次她壓制住了自己的目光沒有亂飄,只死死盯在惠妃的身上。
惠妃接着梨花帶雨地說:“陛下明鑒,家父還是一介涼州小吏時就曾多次查抄黑市,因此屢屢被人報複仕途坎坷,韋氏早已與黑市結仇,斷無來往可能,又如何能從涼州買到這種奇詭的毒藥呢?”
說罷,她指着趴在地上的小卓子補充道:“而這個小太監出身雲州,因戰亂與姐姐一同入宮為奴。他的姐姐曾因誣告而被本宮處死,他因此懷恨在心,這才來陷害本宮!”
果然聰明。惠妃沒有糾纏于自己是否清白,而是來了一招萬分惡毒的禍水東引。她特意點明小卓子出身雲州,就是在“明晃晃”地暗示這事兒跟北方蕭家有關系。
這件事,就從後宮紛争,變成了朝堂鬥法。一個功勳卓著的鎮邊大将摻和進儲位之争,便是觸動了帝王的逆鱗!
蕭慕離深呼吸了幾下壓抑住心中怒火,有些擔憂地看向小卓子。
小卓子這下抖得更厲害了,他仿佛已經完全被吓壞了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有些無語倫次地說:“娘娘,娘娘,奴才真的不知道這毒藥的事情啊!奴才、奴才确實曾經給蕭大小姐傳過一次消息,其他真的什麽都沒做過了。”
蕭慕離瞳孔微微一縮,壞了,小卓子承認了跟她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