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無常事
當蕭慕離心亂如麻時, 齊琛卻十分放松,甚至還背對着宣德帝悄悄彎了下嘴角。
齊琛目光中帶着些許贊賞看向正在小聲嗚咽的小卓子,心想, 這個小卓子确實比自家的南十聰明多了,是個可造之才。
今日惠妃的應對早在齊琛的預料之中。他曾經推演過很多可能發生的情況,而與其猜測惠妃會有什麽反應,不如讓惠妃按照他的安排來做。
小卓子的來歷其實是齊琛故意留給惠妃的破綻。
自從蕭堯準備回京的消息傳來,小卓子就三不五時有意無意地提到自己在雲州長大時發生的趣事, 這是一種無形的暗示, 就是為了在惠妃的腦子裏留下一個鈎子。
惠妃果然上鈎了。
小卓子方才回答的每一個字都是設計好的。齊琛原本還擔心小卓子第一次面聖會因為緊張而出現纰漏,沒想到小卓子不僅絲毫沒有出錯, 最難得的是, 在說臺詞的時候,那害怕和驚恐也拿捏的恰到好處。
宣德帝果然順着小卓子的話問:“阿離,他是你在惠妃身邊安插的人?”
蕭慕離呼吸一滞, 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聽到齊琛冷笑了一聲, 陰陽怪氣道:“蕭大小姐當初為了晉王, 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啊。”
蕭慕離立刻懂了, 臉上堆起了尴尬的笑,心虛氣短地說:“他以前不是在晉王殿下身邊伺候嘛,正好認識,我就, 嗯…”
說着她心虛地一瞥齊琛,然後像是被齊琛的眼刀吓到, 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這是齊琛原本就準備好的說辭, 只是在原來的劇本裏此刻蕭慕離應該已經過了洛河回到北方了。如今這臺詞由蕭慕離親自說出來, 倒是更加可信了。
畢竟整個京城都知道,這個蕭家大小姐慣常是個見色起意又奔放大膽的。
于是惠妃對于小卓子的指認,就從北方蕭家的圖謀不軌又變成了女孩子家的少女心事,這嚴重程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宣德帝也像是被蕭慕離的局促逗樂了,心情頗好地一笑:“在宮裏安插眼線,膽子不小啊。不過看在小十一的面子上不追究你了,功過相抵,不賞不罰。”
蕭慕離無所謂賞賜,趕忙起身謝恩。惠妃卻有些急了,追問道:“陛下,她如今與太子定了婚約,自然視臣妾為眼中釘,指使這個太監做些什麽也是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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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慕離一歪頭無辜地反問:“我跟太子定了婚約為何就要視您為眼中釘呢?您是要對一國儲君做什麽嗎?”
惠妃瞬間被噎了一下。
宣德帝哈哈大笑起來,這棒槌的說話方式還真是蕭家人。
可是這笑聲聽在惠妃耳中卻越發令她心驚,宣德帝的态度已經表明了,今日聖心不在她。可是,事已至此騎虎難下,惠妃只能硬着頭皮說:“陛下,本宮一向恪守本分,從未有失當之舉,望陛下明察。”
眼見惠妃要死扛到底,宣德帝不耐煩地啧了一聲。這事兒說到底是皇室的醜聞,所以不能大張旗鼓去查,這也是為什麽現在這間屋子沒有外人,連鄭客都不在。
正當宣德帝在思考怎麽處置惠妃時,就聽齊琛突然開口道:“父皇,兒臣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幫惠妃娘娘洗脫冤屈。”
惠妃皺眉看向齊琛,她才不相信齊琛會好心幫她洗脫嫌疑,但是皇帝已經頗有興致地開口詢問:“說說什麽辦法?”
齊琛溫和一笑道:“這辦法還是聽巫醫說的。巫醫方才告訴兒臣,十日談這個毒雖然無色無味,不過只要接觸過就會沾在皮膚上,且很難去除。只要用桃花碾成汁水塗抹在手上,即便過了月餘,那接觸過的地方依舊會變色。”
他幸災樂禍地看了眼惠妃,繼續說:“既然惠妃娘娘說從未見過十日談,那自然也沒有接觸過,那就不妨一試。也試試這個小卓子,看是不是他搗的鬼。”
惠妃聞言只覺後背一陣發冷,而更令她絕望地是,她的蠢兒子居然在這個時候驚慌地抓了一下她的手,急道:“母妃——”
雖然她立刻用眼神制止了齊珑繼續說下去,但已經來不及了。
同時,小卓子高聲道:“求陛下恩準讓奴才也測試一下,奴才真的不敢欺君啊!”
聽到小卓子的話,惠妃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令她不安的疑問:小卓子為什麽不怕?
這個毒就是小卓子為她找來的,那麽——
惠妃突然想起來了,小卓子從來都是拿一個托盤盛着藥,從未自己親手接觸過。惠妃當時沒有多想,現在想起來卻瞬間令她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因為這說明了,小卓子從一開始就知道下毒的事情會敗露,他甚至知道這個測試的方法!
原來,不是她運氣不好恰好遇到了巫醫才暴露了下毒一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給她安排好的陷阱!她本來是想陷害小卓子,卻沒想到,到頭來居然是小卓子陷害了她!
這一個局,草蛇灰線,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她竟然毫無察覺!勾心鬥角了一輩子,最後竟然敗在了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太監身上!
她瞬間明白,自己這次是真正的大勢已去了!
惠妃臉色一變,突然擡起手啪地給了齊珑一個耳光,呵斥道:“沒用的東西!”
這個女人此時臉色慘白,但精氣神卻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突然回來了,恢複了那跋扈的樣子,挺直了胸膛嘴邊帶着一抹譏諷的笑意道:“對,毒就是本宮下的,本宮就是看不得柳妃那一副與世無争的虛僞樣子。這後宮險惡,所有女人都是戰戰兢兢地過日子,稍有一個不留神就會被踩進爛泥裏,憑什麽就柳妃可以關起門來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惠妃越說越憤怒,最後幾乎是嘶吼道:“憑什麽啊?!”
齊珑此刻也顧不上自己火辣辣疼的臉,忙去阻止惠妃:“母妃,您是燒糊塗了您別說了。父皇,父皇,母妃是糊塗了說胡話呢。”
齊珑此時的無助焦急倒不是演出來的,一直以來惠妃就是他的主心骨,他無法想象失去母親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惠妃那傲慢跋扈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紅了眼眶,看着爬到皇帝腳邊抓着皇帝衣角苦苦求情的兒子,眼中終是流露出了一個母親柔軟的情感…
齊珑的嗚咽聲把宣德帝懷中的十一皇子也驚醒了,小孩子剛一睜眼就見到涕淚橫流的二哥,整個團子一下被吓住了,想哭又不敢哭,生生憋出了一聲飽嗝兒。
齊珑又伸手去抓小十一的小手,哀求道:“十一弟,你惠娘娘是喜歡你的啊,每次你去她宮裏玩都給你準備你愛吃的東西,你也是相信惠娘娘的對不對?”
小孩吓得縮回手,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齊珑忙認錯道:“對不起對不起,二哥吓到你了,都是二哥的錯。”言語間的卑微,那個不可一世的晉王蕩然無存。
惠妃深吸了一口氣,将眼中淚水逼了回去。她必須堅強起來擔下所有的責任,只有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才能保住自己的兒子。
惠妃幾乎是哀求宣德帝道:“陛下,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珑兒一概不知。您了解珑兒,他是個老實的好孩子,請陛下不要因臣妾的過錯而遷怒于他。”
說罷,惠妃強忍着身體的難受端正了自己的跪姿,向着宣德帝行了一個大禮。這一禮畢,二十多年的夫妻情誼就此終結,惠妃在最後的一刻壓上了一切,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
齊珑明白一切都無可挽回了,他又爬回惠妃身邊一把抱住了母親,伏在母親的肩頭,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放聲大哭起來。
宣德帝輕輕拍着小十一的背,緩緩點了一下頭,算是答應了惠妃的請求。
惠妃擡手想抱一下齊珑,可是手擡到一半突然改了主意,一下子狠心推開了兒子,自己勉強站了起來,釋然一笑道:“陛下,那臣妾就先走一步了。”
惠妃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一根白绫,或是一杯毒酒,然後,她會獲得一場風光大葬。
這就是皇家的臉面。無論內裏如何肮髒,都要撐出一副花團錦簇的樣子來。
可笑的是,她的一生就在這肮髒中沉浮,還為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沾沾自喜。
惠妃整理了一下衣袍,維持了最後的體面,然後低頭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小卓子,吩咐道:“小卓子啊,你也起來吧,扶本宮回去。”
小卓子聽話的爬了起來,躬着身子擡起手臂,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要皇帝不特別發落他,出了這個門自然有玄甲衛來押送惠妃,他就可以回到慎刑司。
只要離開文華宮,他就算是安全了。小卓子已經開始期待,以後跟南十搭檔辦差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南十有點笨,以後得多看顧着他。
惠妃卻在此時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齊琛,又把目光滑到了蕭慕離的身上,眼中的惡意一閃而過。
這神色讓蕭慕離直覺不好,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惠妃手上閃過一抹金色的光,一柄鳳釵不知何時被她藏在了手心。
惠妃的動作極快,她緊握着鳳釵用盡了全身力氣,向着小卓子的脖子插了下去…
金釵直接穿透了小卓子的脖頸,帶血的釵尖透體而出,上面還連着一絲血肉。
小卓子只感覺一陣鑽心劇痛,下意識地擡手去捂傷口,鮮血瞬間湧出,卻是怎麽堵都堵不上了…
惠妃後退一步,帶着妖媚的笑容對宣德帝說:“陛下,這樣清理門戶實在不雅,不過臣妾如今也實在做不到周全了,還請您見諒。”
她的手也被鳳釵劃傷,此時正在微微顫抖,可見用了多大的力氣。
宣德帝捂着懷中小十一的眼睛沉聲說:“行了,去吧。”
齊珑也被這眼前的血人駭得不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倒是不來拉扯惠妃了。
小卓子瞬間就站不住了,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一個有力的懷抱接住了他。小卓子努力睜大眼睛才看清那是他的主子。
蕭慕離一手抱着小卓子,一手也徒勞地想去堵那傷口,嘴裏還不住重複:“沒事啊,別怕,能救的,別怕…”
說着說着,自己也帶上了哭腔,粘稠的鮮血從指縫中湧出,那流逝的生命怎麽也留不住。
小卓子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蕭慕離連忙附耳去聽,就聽小卓子斷斷續續地說:“埋…姐姐身邊…我喜歡小侍衛…選的地方。”
這一句話徹底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