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指尖上的溫度短暫交替,當時許意濃掌心有被東西剮蹭的感覺,她眼眸一垂,看到了他左手無名指腹的創可貼。

直到第二天許意濃還感覺手上殘留着那份被摩擦的粗糙感。

一早,她很享受地吃着熱騰騰的早飯,這是她覺得回國後無比享受的事之一。

阿姨又端來剛炸出鍋的油條,許意濃夾了一根一咬,仰着頭邊呼氣邊說,“好吃。”

“慢些,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從國外逃荒回來。”坐在對面的人開口道,正是她表哥紀昱恒。

表哥大她四歲,從小優秀,他的存在就像一道無處不在的光,到哪兒都熠熠生輝,她雖然也很好,但偏偏什麽都比表哥差一點,就是這差一點她總被母親念叨,“你看看你哥!”

所以打她記事起,她的世界裏沒什麽別人家的孩子,只有一個非人類學神表哥,最誇張的是,她小學的時候有次放學被班主任叫住,老師遞給她一張奧林匹克競賽試卷,“這個你帶回去。”

試卷擡頭印着“高中”倆大字,她當時想,自己雖然成績名列前茅,但老師未免也太看得起她,居然直接甩了一張高中的卷子,她可才五年級啊!

剛要謙虛地說她只能試試。

“給你哥哥做。”老師接下來的話就像一道雷把她劈得裏焦外嫩。

“???”

“我女兒跟你哥同屆,這卷子是我托人從省裏搞的,今年全國的高中生奧賽測試卷,都說你哥厲害,我想看看到底多厲害,也好比比差距。”

“……”

老師見她半天不接,推着眼鏡問,“紀昱恒是你表哥吧?”

“啊,是。”

許意濃就是這樣在紀昱恒的“陰影”下“茁壯”成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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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如今是國內頭部銀行的高管,幾年前落戶到A市,連帶着老婆孩子,據說還是他們領導前後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才說動他調來的大A市,這座人人擠破頭想紮根的國際化大都市,他還得三請四邀,牛逼呵呵噠。

她回國後無處可去,只能來投奔他了,目前借住在他家。

在人才濟濟的A市有房有戶口,老婆孩子熱炕頭,多麽令人向往的生活啊,她現在比表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了。

“這阿姨手藝不錯啊。”許意濃感嘆着又咬了一口油條。

“她也是C市人。”

“難怪有小時候的味道。”

兄妹倆閑扯了一會兒,紀昱恒來回舀着碗裏的粥問她,“第一天報到怎麽樣?”

“就這樣呗,在哪兒幹不是幹。”許意濃看他舀了半天就是沒喝一口,他不急她都看急了,“放心喝吧,燙不死你。”

紀昱恒恍若未聞,繼續着動作又說,“國內職場環境跟國外大不一樣,你要完全适應得花些時間。”

“這我知道。”許意濃悶頭喝了一口粥,想想還是說了,“我剛回來,好多材料轉回來還要辦手續,等忙完那些我就跟公司申請宿舍。”

“不要!”突然一陣踢踢踏踏的小跑聲。

一團小身影直朝許意濃撲來,她下意識地接住,對上一個小版紀昱恒,是表哥五歲的女兒,紀樂愉。

小東西緊緊抱着許意濃,“我不要姑姑走!”轉頭又跟她爸央求,“爸爸,你別趕姑姑走好不好?我可以把我房間讓給姑姑住!”

她爸:“……”

小姑娘可愛的樣子讓許意濃忍俊不禁,她擡手揉揉她的小腦袋。

“你爸爸沒有趕我走,是我自己要搬走。”

“走什麽啊,家裏又不是沒房間,在外面住能比在家嗎?”表嫂塗筱檸緊跟在女兒後面到了餐廳,落落大方,款款而來的樣子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

她往紀昱恒身邊一坐,招女兒過來,“樂樂,姑姑一會兒還要上班呢,你別影響她吃早飯。”

“奧。”小姑娘不情不願地過去了,走之前還被許意濃輕輕捏了一下柔嫩嫩的小臉蛋。

紀昱恒将自己一直在舀的粥無聲移放至妻子面前。

許意濃這才明白她哥剛剛為什麽舀半天不喝了,原來是給老婆準備的,怕她被燙才一直在舀。

她去,大清早的是做了什麽孽要被這樣喂狗糧?

“我這不是怕給你們添麻煩,老住這兒你們總歸不大方便。”許意濃別開視線,順着剛才的話題說。

“出去幾年倒是真長大懂事不少,還知道不給我添麻煩了。”她客氣地說她哥卻沒客氣接,甚至回得十分坦然。

許意濃朝他翻了個白眼,塗筱檸則嗔怪地拍打了丈夫一下再看向她,“別理他,這兒就是你家,你哥三天兩頭應酬,我在A市又沒什麽朋友,你在這兒我正好有個伴兒。”

小樂樂也點着小腦袋附和,“對呀姑姑,爸爸好忙,經常不在家,我跟媽媽可無聊了,媽媽帶我出去老不認識路,你留下來陪陪我們啵。”

紀昱恒看着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的樣子哪裏是在挽留人,倒是變相在控訴他,他不予置評,只安靜喝粥。

塗筱檸見他半天沒個聲,還自顧自喝起了粥,又打了他一下,示意他表個态。

紀昱恒換左手拿勺子,右手移到桌下捉住了塗筱檸總打他的那只手,扣在自己腰際讓她動彈不得,再将視線重歸許意濃那裏。

“她皮糙肉厚,也就随便客氣一下,你們娘倆還當了真?”他直接放下勺子,下一秒将她無情拆穿,“這麽說吧,就算請八擡大轎來擡她,她都不會搬走的。”

許意濃差點喝嗆,她立刻拍拍桌子提醒,“紀昱恒,請注意你的言辭啊!”

紀昱恒唇角一浮,“辭職回國這麽大的事你都能悶聲不響一條龍做了,你勇者無敵,所向披靡,你還怕什麽?”

她哥有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下許意濃是真的嗆了,她狂咳不止。

塗筱檸忙喊阿姨倒水來,又怪丈夫,“你怎麽回事?”

紀昱恒眼底盈笑,“不是你讓我說話?”

“我,我讓你好好說話!”

“我哪句沒好好說?”

完敗,在座諸位沒一個是他對手,許意濃痛定思痛,決定先撤為上。

“我吃好了,上班去了。”她擦擦嘴站起來。

誰知紀昱恒也站了起來,“一起。”

許意濃:“……”

“樂樂,爸爸上班去了,今天媽媽送你去上學,你要好好上課,聽老師話。”走的時候紀昱恒揉揉女兒的小腦袋。

塗筱檸給他撫平襯衫,再整整領帶,“晚上要沒應酬就早點回來。”

“好。”他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絲毫沒管身旁站着的許意濃。

呵,好一個屠狗,許意濃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爸爸拜拜,姑姑拜拜,姑姑今天下班要陪我搭樂高高。”小樂樂乖乖地站在媽媽身邊朝他們揮揮手。

“好的。”許意濃應着朝她做了個飛吻。

然後硬着頭皮跟紀昱恒一起出門,本來以為他說的就是一起坐電梯,看到他只按了個負一,她提醒,“诶?幫我按個1啊。”

紀昱恒巋然不動,“我送你。”

晴天那個霹靂啊,她笑中凝悲,不死心地問,“大哥,我們,同路嗎?”

紀昱恒與她對視,“很巧,今天同路。”

“你不是很忙?”

“原本要參加的會議推遲了,送完你再去正好。”

面對疾風吧,紀昱恒斬斷她最後一絲掙紮。

許意濃心如擺鐘地跟着他來到地下車庫,看到遠處一輛帕薩特亮了一下,走近一瞧,對不起,是她冒昧了,哪是什麽帕薩特,人家是輝騰。

她精神一振,有些谄媚,“親愛的哥哥您的雷克薩斯斯呢?”

“搬到A市前賣了。”

“到A市就換了這輛?”

“嗯。”紀昱恒親手給她拉開副駕駛座的門,下巴微擡,“上車。”

許意濃麻利擡腳上去,“好勒哥哥。”

到了車裏她這裏摸摸那裏蹭蹭,等紀昱恒坐上來,她忍不住說,“親愛的哥哥啊,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紀昱恒拉過安全帶系上直接回,“不當講。”

許意濃朝他做了個鬼臉,“無趣。”

“許意濃。”紀昱恒卻直呼她全名。

“啊?”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說說吧,為什麽突然回國?”他邊說邊發動了車,該來的還是來了。

許意濃一副覺得他很庸俗的表情,兩手一攤,“享受了九年制義務教育的我,又在國家的大好政策下留了學,現在學成歸來,自然是要為我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獻出綿薄之力,添磚加瓦的啊。”

紀昱恒開着車安坐如山,突然騰出右手開始操作中控臺屏幕,汽車藍牙已經自動連上了手機,許意濃看他切換到通訊錄,滑到小姨那欄。

許意濃吓得“虎軀一震”,立刻嚎了一嗓,“橋豆麻袋!”

紀昱恒手還懸着,許意濃雙手一把握住,用可憐的小眼神哀求,“哥,帥哥,好漢!我,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紀昱恒嫌棄地抽回手,“說。”

氣氛靜默,許意濃耷拉眼皮,任由長發過耳遮住臉,片晌後她才開口,“前幾天我在網上刷到一個采訪留學生的視頻,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十個留學生裏面,你扔下去一把石子,砸死兩個不愁吃喝的富二代,砸死兩個你這樣的學神,剩下六個人,有五個是抑郁。”又聳笑笑側頭看她哥,“我不想成為第六個人,所以回來了。”

紀昱恒幾不可察地踩了踩剎車,他也曾是留學生,知道獨自在外漂泊的一切感受。

車內一時陷入沉默,話題沒再繼續。

車外是喧鬧的城市聲息,車裏是兄妹倆的長久無聲,車身還在穩穩前行,十字路口紅燈才停下。

許意濃的視線還落在窗外,這座城市在她的腦海記憶随着時間推移變得不複以往,不知何時起,她好似一個格格不入的外人,在哪兒都找不到歸屬感。

直到頭被輕拍了一下,她像小時候那樣回眸瞪視,“幹嘛?”

“有句話好像一直忘了跟你說。”紀昱恒注視着她,驀然一笑,“許意濃,歡迎回家。”

“切。”許意濃別過臉去,重整着頭發,這次換她嫌棄,“紀昱恒!你弄亂我發型了!”

……

嚴格的來說,今天才算許意濃第一天正式上班。

當她踩着高跟鞋踏入逐影研究院的時候殊不知自己又成了全院焦點。

技術層吸煙室裏。

一群男人叼着煙站在陽臺上眺望着研究院大門口。

大家看着一道倩影從大衆上下來,她優雅地捋了捋長發,左手挎着包,右手插在黑色女士西裝褲內,本就身形綽約在高跟鞋的襯托下更顯高挑,一舉一動都自帶了幹練的職場女性氣質。

“乖乖,不怕奔馳和路虎,就怕大衆帶字母。”不知誰先冒出一句。

有人趕緊掏出手機調大手機鏡頭對着那車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再把照片放大,“OJBK,輝騰無誤。”

而後各種嘆氣聲接踵而來。

待人在視野中越來越近,有人咬着煙眯着眼還不死心,“來吧兄弟們,買定離手,猜豪車裏駕駛座上的人是她爸還是她男朋友?”

瞬間整個吸煙室嘈雜一片。

角落裏,王骁歧臨窗而立,任由光肆意傾瀉在全身,他指尖夾着的煙安靜燃着,堆疊出一大截煙灰。

“王經理。”直到肩被人搭了一下,指尖的煙灰全然掉落,那人朝窗外揚着下巴,頗有一絲炫耀,“別一個人在這兒悶聲抽煙啊,你們乙方那辦公室可一只母蚊子都沒有,怎麽樣,我們甲方的妹子漂亮吧?”

王骁歧目光如水,只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可惜啊。”耳邊又一聲嘆息,“美女可能名花有主喽。”

王骁歧只抽完最後一口煙,長手一擡将手中的煙蒂精準抛進垃圾桶,他的聲音在煙霧缭繞中不高不低,似笑非笑,“也可能是她叫的快車。”

吸煙室寂靜一秒,如醍醐灌頂般再次沸騰。

“對啊!還有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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