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抱歉,剛剛是我侄女在玩手機】許意濃快速回複,此刻小孩是個很好的甩鍋對象。
她內心愧疚:樂樂,姑姑對不起你。
消息再來的時候王骁歧忽略被她拍一拍的事,直接了當甩來最新方案。
【麻煩明日下班前給我反饋】
許意濃兩手捧着手機在鍵盤上打字,頓然停下,掃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時間又把打一字删掉改成【好】發了出去。
之後她沒再收到任何回複。
夜沉茫茫如海,月亮似隐藏在了雲後,如蒙了一層紗,星點鋪灑在這燈紅酒綠的人間,犯了煙瘾的許意濃久久難眠,輾轉反側數次,她突然坐了起來。
不對,她的微信還沒綁定回國後的新號碼,也就是逐影通訊錄上的號碼,那他是怎麽加的好友?
一陷入思考煙瘾就更重了,最終她下床走出房間,偷偷來到客廳,從茶幾下面的抽屜裏找出一包煙和打火機,也是之前陪樂樂玩,小家夥拉開找玩具的時候她無意發現的。
随意裹了件外套站到陽臺,她把窗戶拉敞開,任憑深秋的冷風飄蕭進來,那風跟瞄準了似的直往她領口裏鑽,她縮縮脖子收緊衣服,唇熟練地含寫煙,一只手按打火機一只手擋在煙頭前攏火,她長吸一口,瞬間感覺整個人由頭到腳地得到釋放。
她往陽臺的藤椅上一坐,左手再拿下煙,胳膊肘撐在旁邊的小圓茶幾上,大拇指挑開散亂的碎發,然後就此停在了發間,她悠悠然然吐出白霧,思緒跟着它袅袅缭繞,飄忽不定,朦胧中襯着眼前的月色更為濃稠,兩指間夾着的煙不斷自燃着,忽滅忽閃地像唱着今夜的獨角戲。漸漸的,月亮出來了,在雲端皎皎宛如水銀瀉落一地,許意濃賞着那輪光驀然低笑一聲。
他鄉縱有當頭月,不抵故鄉一盞燈。這月,終究還是中國的圓。
半夜塗筱檸起身去兒童房看樂樂,剛要推門進去卻感覺周身有一股涼意,陽臺那邊傳來陣陣風吹到窗上的呼聲,人走過去尚未消退的煙味撲鼻而來,再一瞧發現現窗子居然開了一條縫,茶幾上和大理石地面還有散落着的零碎痕跡,她用手一摸,沾到皮膚即化,是煙灰。
她把窗戶重新關好看好女兒回到房間,一鑽進被窩紀昱恒就順勢把她摟了過去,要親她的時候卻被躲開了。
塗筱檸背對着他,“你現在煙瘾怎麽這麽重?大半夜的還去陽臺抽煙。”在她起身之前他也起來出去了一次,還以為他是去廚房喝水,因為他每次酒一多半夜就會口渴,沒想到是去抽煙。
紀昱恒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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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發音只有一個字,但能聽出疲憊,塗筱檸也不再多說,翻了個身拱進他懷裏,即便洗了澡他身上在外沾染的煙酒味還沒完全消退,她嘆了口氣,想他工作壓力那麽大,半夜去抽煙也正常,于是伸出雙手環抱住他,輕輕撫撫他背柔聲說,“睡吧。”
很快耳邊就有輕淺的呼吸聲,塗筱檸又仰頭吻了吻他,也閉眼再次睡着。
第二天許意濃吃早飯的時候老覺得紀昱恒在看她。
“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趁阿姨走開她跟小時候一樣怼他。
紀昱恒哼笑一聲,“趕緊吃,還要練車。”
許意濃不情不願地悶頭喝牛奶,她快速吃完拿上包跟紀昱恒一起下去。
為了節約時間電梯裏她對着鏡面牆塗口紅,紀昱恒一只手插在褲袋注視着提示屏幕上慢慢減小的數字沒頭沒腦得冒出一句,“假煙你都抽得下去?”
許意濃手一瓢,口紅畫歪了一丢丢,沒來得及抹就轉身反問,“什麽?假的?!你沒事放假煙在家幹嘛?抽了會不會跟假酒一樣出人命吶?”
“真煙抽多了也會出人命。”紀昱恒側過眸看她,正中下懷。
許意濃頓然醒悟,暗自悔恨大意,着了他的道,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她把手中的口紅往包裏一扔,“對啊,你煙我抽的,怎麽了?誰規定煙只有男人能抽?再說我也是成年人了。”
以為接下來就是他劈頭蓋臉的說教,誰知并沒有,電梯“叮——”一聲到達底樓。
他只對她說了句,“口紅太濃,跟火腿腸一樣,學學你嫂子,素顏也好看。”然後跨步走了出去。
許意濃氣得個半死,她表嫂明明也有化妝,只是口紅淡而已,趕緊又照照鏡牆擦掉畫多出來的那處再緊步跟上去,“紀昱恒你直男癌吧你,什麽火腿腸?姨媽紅很火的你懂不懂啊!還有你可別忘了,你追老婆我可也有一半功勞的!”
昨晚加班加到身體被掏空,一唯那裏一早依舊哈欠連天,他們組十個人裏有兩個是A市本地人,剩餘八人都住公司租住的房子,四人一室,林然,祁楊都在王骁歧那屋。
“老大昨晚幾點回來的?”有人視線落向王骁歧的工位。
此刻他正拉開抽屜拿出一卷強勁薄荷味的曼妥思,平常跟批發似的屯了滿滿一抽屜,每次疲憊的時候他就會拿出來吃一粒,說比較提神醒腦。
但很多人覺得這還不如風油精上頭,不過抽過煙後他們偶爾也會從他抽屜裏偷拿幾粒嚼嚼,所以這糖總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少,慢慢的,王骁歧就習慣買的時候直接拿一打。
剛剛啃完三丁包的林然反問,“老大昨晚回來過?”
“我去,他不會真通宵了吧?”祁楊轉而看向王骁歧那副聖鬥士模樣,忍不住嘆,“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時不時還搞通宵,他還是個人嗎他?就算公司給我們買了保險也不能這麽造作啊。”
林然繼續往嘴裏塞東西,“他顯然不是啊,流水線的加班,鐵打的王骁歧,而且堂堂A大高材生去哪兒不好非來我們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一唯?”
祁楊搖搖頭,“說來說去還是缺個女人。”他捶捶桌義憤填膺,“單身狗實慘,IT單身狗更慘!”
林然還在吃個不停,他提醒,“老大可是個不婚主義者。”
“不婚也能談戀愛。”看他嘴裏嚼的東西黑不溜秋的,又不大像朱古力,祁楊注意力不自覺偏了偏,“你這吃的什麽長得跟羊屎plus似的?”
林然扔給他兩個獨立包裝的小袋,
“網紅直播間搶的,來,給你也補補,IT精英人士防禿必備——黑芝麻丸。”還故意捏着嗓子做了波推廣,“有了它,媽媽再也不擔心我加班啦。”
“……”祁楊靜看他三秒選擇當自己沒問,他把話題又扯到王骁歧身上,頭往前一伸問。
“老大,你微信咋換頭像了?非黑即白啊?”
從他認識王骁歧起他的微信頭像就是純黑的一張圖,昨晚突然換成了純白,害他發完消息以為發錯了人,看了老半天怕是自己眼花了。
王骁歧可是個除了被公司強制才會在朋友圈發個廣告,連員工群裏紅包都從不搶的人,卻換掉用了多年的微信頭像,未免太有貓膩吧!
祁楊問出了所有人想問的,正好王骁歧的微信收到了一條消息,來信人是許意濃。
他低頭看着她發來的最終确認方案,順便回了祁楊一句,“祁楊,建議你看本書。”
“啊?”
“《沉默》”
“噗……”一陣憋笑。
祁楊捂着小心髒,委屈得捧杯喝水,動作幅度大了些水從嘴邊溢了出來。
林然看到拿紙給他擦擦,“看把孩子吓得,喝個水咋還整側漏了?”
這次大家更是憋笑到內傷了,祁楊嘴一抹要找王骁歧申訴,卻見他盯着手機看唇角也似有似無的挂着笑意,頓時更委屈了。
艹啊,一丘之貉!
許意濃今天一進辦公室又狂打噴嚏。
組裏一個男孩頭擡了擡看過來,“意濃姐你每天都打噴嚏,是有鼻炎嗎?”
許意濃抽着紙巾揉鼻子點頭,覺得他挺細心的,“我有過敏性鼻炎。”
大家四處看看,“那你哪兒過敏啊?”
她拿起資料去複印室,繼續揉鼻子,“地毯。”
很多公司為了工作時間降噪集中員工精神都會選擇鋪地毯,但時間一久會聚集很多塵螨且滋生肉眼看不到的細菌,像許意濃這樣的鼻炎患者就深受其害。
噴嚏的開關一旦打開就收不住了,到了複印室才好一些,那裏都是瓷磚地。
一進去就看到有人貓着腰在擺弄複印機,聽到腳步聲那人擡頭,竟是日本專家佐藤先生。
他看到許意濃先站好笑着點了點頭算是跟她打招呼,然後禮貌地往旁邊一讓先給她用。
許意濃也朝他莞爾一笑,心想這專家還挺接地氣,複印這種小事不讓助力幹還親自來,她向前幾步并用日語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經過上次的會議佐藤先生對許意濃是有印象的,不過沒料到她也會日語。
他有些抱歉地告訴她是使用複印機時突然失靈吐不出紙來了,他按照屏幕上跳動的代碼提示從機蓋的注解上查詢原因,奈何自己看不懂中文所以摸索了半天。
許意濃立刻過去查看,原來是卡紙了,要從左側機身拉開清理紙張,她按照提示将一系列操作完畢,複印機終于恢複到正常,佐藤先生連聲致謝,又問她是不是學過日語。
許意濃大方承認,也毫不拘泥地告訴他自己之前在日本工作生活了許多年。
這讓佐藤先生更覺意外,借此跟她攀談了一會兒,當聽到她前東家的名字時他眼底不由亮了亮,直到有其他人進來他們對話才終止。
佐藤先生不好意思地說打擾她工作了,許意濃笑言沒事。
午餐的時候許意濃獨自坐在冷清的日式料理區點了一碗烏冬面。
逐影的食堂是綜合型的,雖然只有一層但面積非常大,中餐西餐與各式料理應有盡有,也算企業文化裏的一大特色,左暢他們都嫌棄日料吃不飽,偏偏她今天又只想吃烏冬面,所以落了單。正悶頭吃着突然跟前來了個人,佐藤先生端着自己的那份笑眯眯地問能否坐她對面。
許意濃立即将自己的面往裏挪了挪,“もちろん.”(當然)
佐藤先生落座。
大概是他鄉遇故知,吃飯的功夫跟她聊了很多,從人生經歷聊到工作種種。
許意濃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也從中了解到原來之前左暢說佐藤先生所負責的公司零件功能位置碼标準業務推行緩慢,并不完全是因為別人口中所說的他太固執。
從佐藤先生的角度看,他認為文化的差異導致逐影大多工程師短時間內難以認可他所提出的一套标準體系,也不能真正理解這個業務會給國內汽車行業創造的價值和意義,大家各有各的想法,衆口難調,再加上語言上的溝通困難,矛盾越積越多,上面只顧盯總進度卻沒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才走到今天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而從許意濃這個旁觀者的角度看,确實,日本汽車在全球行業內至今占有一席之地離不開他們先進的BOM管理思想,但國內工程師短期內無法接受陌生理念她也感同身受,當前國內自主車企還沒能完全趕超合資企業有很多主客觀因素,民族品牌汽車想要在國際市場上崛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取他人之長補己之短必不可少,但活學活用融會貫通也同樣重要,目前逐影是知其然并不知其所以然,這事想打破止步不前的僵局必定得有人從中協調助力,而且這個人不僅要有能力,還必須得對中日兩邊的汽車企業都有很深入的了解。
許意濃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才是佐藤先生這頓拼桌飯的真正目的。她曾在日本最優秀的日汽研究院工作過,深谙其中門道,跟他溝通也毫無障礙,同時她又是學成歸來為國産汽車事業獻身的愛國青年,無論從工作經驗還是專業度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說話間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是有短信的提示,她輕掃了一眼,是條垃圾廣告,但她卻順勢按了鎖屏再拿起手機故意朝佐藤先生抱歉地指了指屏幕,“不好意思老師,我突然有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佐藤先生自然讓她先去忙,許意濃打着招呼煞有介事地離開,走出食堂她把那條垃圾短信删除後才塞進了兜裏。
看破不說破,這個好人要不要做,她得權衡一下。
一天總是眼睛睜睜閉閉就過去了,又到了下班的點,經過一段時間觀察許意濃發現大家都酷愛加班,哪怕沒個屁事也要再多坐會兒,而誰準時準點走則會成為萬衆矚目的焦點,這仿佛已經成為了一個約定俗稱的現象。
“在我的組,有事加班,無事回家。”起身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如此交代。
聞言,組裏四個人神色都掠過一抹異然。
許意濃把自己的鍵盤和座椅往裏一推,“我的人會幹事,幹好事就行,在我這裏最不需要的就是做秀。”将包往肩上一跨,“各位,明天見。”
只留給他們一個好看的背影。
幾秒安靜,四人立刻默契地起身收拾東西響應新領導的號召。
簡直太酷太接地氣了叭!
于是BOM三組全員是在辦公室其他組的實名羨慕下結束了這一天的社畜生活。
不過許意濃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打的去了一家花店拿預定的鮮花,再趕去了婦幼醫院。
這裏她第一次來,連摸帶問才找到了婦産科病房區。
“Vip3,vip3,vip3……”許意濃嘴裏念叨着終于走到那扇門跟前,她整整自己再擺弄好花,剛要擡手敲門,卻聽“咔——”一聲門從裏面被人打開了。
她動作一僵,竟沒想到迎面出來的人是王骁歧,他仍身着一席白,此刻手上正極不協調地拿着個奶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