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許意濃來回看了半天,确定沒眼瞎。

她當即回複:【王經理,我雖欠你人情但還是你的甲方】

就差沒把“請你說話客氣點”幾個字明晃晃打出來了。

他又很快回了:【嗯,也是。】

然後沒下文了,許意濃也沒再接話。

沒有了微信消息的吵鬧,房間重歸安靜,可許意濃卻心如擺鐘,她在落地窗旁的太妃椅上了會兒又站了起來,再坐下去再站起來,反複幾次後她改沿着房間走廊來回踱步。

滿腦子都是:他什麽意思?他要幹嘛?他到底什麽意思?他到底要幹嘛?

突然房門鈴響起,她吓了一跳,趿着拖鞋看了看貓眼,又吓了一跳,王骁歧正跟個雕像一樣赫然立在門口。

她手放在把手上,眼皮跟太陽穴仿佛在凸凸狂跳,屏息一瞬,定了定神後才打開門,她扶着門框,甲方姿态高傲如舊地吐出一個字,“你?”

他則淡定自若地看看她房號再看看她,順聲,“嗯,我。”

她問,“你怎麽來了?”

王骁歧一手插袋,情緒難窺,“既然許總不方便,那只有我來。”

她緊貼着門,“你怎麽知道我房間號的?”

他往她隔壁房間瞥去一眼,“跟領導出差一般都是連號。”他又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他房號是251,你總不是250。”

許意濃皺眉,這什麽邏輯?誰說跟領導出差一定就是連號?而且250怎麽就聽着這麽別扭呢?感覺像拐着彎罵人。

欲再開口時隔間驀然傳來門把手的松動聲,她循聲一看,竟是于峥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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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

許意濃心弦一緊,霎時頭腦空惘一片,眼看他那道門就要敞開了,說時遲那時快,她一頓操作猛如虎地把王骁歧給拽進了自己房間。

“砰——”地,正好與于峥的開門聲完美重疊。

于峥感覺聽到聲響,下意識地先往許意濃的252看了一下,發現房門是緊閉的,他再看看另一邊同樣緊閉的250房間,只以為是這間的住客剛剛進去了。

于是他來到許意濃房門口按了按鈴。

而一門之隔的房內,許意濃正按着王骁歧推抵在門板上。

鈴聲連響了幾下,許意濃渾身緊繃到宛如做賊,王骁歧倒跟個沒事人似的由她亂摸着,看她這副姿态,他眉棱微聳,薄唇輕啓,“心虛什麽?”

她立馬怒目圓瞠地擡手捂住了他嘴。

半天沉寂無聲,于峥伸手輕輕敲了敲門,“小許?”

還是沒得到任何回應,他掏出手機直接打電話。

之前被許意濃扔躺在床上的手機就此響起,許意濃沒想到他會這麽執着,聽到手機鈴聲響的那一刻她簡直無語到生無可戀。

感覺有道視線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她擡眸,王骁歧正眼簾微垂看着她,而他的呼吸正隔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噴拂在她的掌心,由溫變熱,那雙深幽的眼眸沉如暗礁,看得原本心裏坦坦蕩蕩,亮亮敞敞的許意濃反倒莫名覺得頭皮發麻,焦躁不安。

見了鬼了,她明明什麽都沒幹怎麽反倒有種心虛幹壞事的感覺?

外面再次響起于峥的聲音,“小許?”

這下她回了,有點故意壓着細嗓,“哎,于總。”

于峥又敲敲門,“剛剛怎麽沒聲?”

許意濃随口胡扯,“哦,我休息了一會兒,不小心睡着了,不好意思啊于總。”

他似沒多想,“腳怎麽樣了?能下去吃飯嗎?”

許意濃脫口而出,“那個,我還不餓。”又追加一句,“我在減肥,晚上經常不吃飯的于總,今天也不吃了。”

外面安靜少頃,于峥才應了聲,“好,那你早點休息。”

“嗯,您也是。”

他沒有立刻離去,而是又站了一會兒,直到清晰聽到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許意濃才長舒了一口氣。

還沒緩過勁來她又猛然覺醒,發現自己還保持一只手緊按王骁歧胸膛的姿勢,手感硬硬的,另一只手則仍牢牢捂着他的嘴,他的氣息尚在她的指縫中穿梭、彌漫,而她的掌心早已由灼變燙,像是透過皮膚無孔不入地滲進了血液裏,讓她心頭無可自抑地一顫,跟真被燙了一樣縮回雙手。

萬籁俱寂,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可不知是距離太近還是怎麽,許意濃覺得他的氣息仿佛萦繞在耳際揮之不去,越聽越像喘息,令她耳根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手一樣發燙。

驀地,他濃眉一展先動了動,許意濃如同驚弓之鳥彈開,到離他幾步之遠的安全距離,恨不得泾渭分明的那種。

“你幹嘛?”她警惕地問。

王骁歧欠了欠身讓剛剛被她鉗制住的一雙大長腿舒展了一下,聞言他不覺好笑,“許總,好像是你拉我進來的。”将目光不着痕跡地遷回她身上游曳,“會上瓶蓋都擰不開,拽我的力氣倒是挺大,而且謊話張口就來?”

許意濃眉頭一皺,把矛頭一轉,“明明是你突然出現在我房門口,萬一被看見,我……”煞有介事地擠出最後三個字,“很、難、辦。”

他哼笑一聲,“難辦?”原本微曲的膝站直,整個人又變得高立挺拔,“是對于峥,還是那個結巴?”

許意濃一頭霧水,“什麽結巴?”

誰是結巴?結巴是誰?

此時王骁歧頭頂只有一盞小射燈,光線熏黃,映照着他全身,明明是昏暗的,可被他踩在腳底後卻恰似金光閃閃,令人恍惚。

他沒再說話,許意濃卻在靜默中如夢方醒,他說的不會是……

她試探地問,“董懂懂懂你?”

他語氣帶着嘲諷,“這還不是個結巴?”

可許意濃的關注點有點偏,她向前一步質問,“那天在地鐵站電梯上,你偷看我跟別人發微信?!”

他重新倚靠在門板,有些漫不經心的吊兒郎當,“扶梯一上一下的,你那身高,後面只要是個人都能看到。”

許意濃有被氣到,“你說什麽王骁歧!”就這麽在無意之間叫出了他的全名,重遇後的第一次。

下一秒噤聲,兩人面對面站着,畫面恍同靜止,許意濃為自己的失言而懊惱,而他的眉眼依舊晦明難測,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別過臉,避開剛剛直入主題,“說吧,人情要我怎麽還。”

但沒得到他的響應,只有“啪嗒”按住門把手的聲音。

王骁歧不知何時變成了背對她,只說,“走吧,跟我去個地方。”

許意濃以為他要直接開門出去了,看他并沒有打開門而是在等她,才說了一句,“等下,我換個鞋。”

可她只有一雙鞋,看着那雙被她甩得東一只西一只的高跟鞋,她分別走過去重新穿上,腳完全踏進去的時候她蹙了蹙眉,但轉瞬即逝,她最終踩着那雙鞋跟他出了房間。

“出去不能直接約在大堂嗎?”走廊裏走了幾步她冒出這麽一句,語氣略有不爽。

王骁歧背影直挺,“在大堂裏碰上領導,你準備往哪兒躲?”

“甲乙方正常讨論工作,有什麽好躲的?”許意濃理直氣壯。

王骁歧腳步緩了緩,等她跟上來,“那剛剛說被看到會很難辦的是誰?領導開個門就毫不猶豫把我拽進自己房間的又是誰?”

“在房間門口跟大堂能一樣嗎?”許意濃反問。

兩人已經到電梯口,他赫然駐足害她差點撞上他。

他側眸,“有什麽不一樣?”

許意濃覺得他故意跟她繞彎子,避開視線懶得再争辯,“那你又是怎麽知道于峥房間號的?”她答非所問。

電梯已到,王骁歧長腿一邁,“辦理入住時他就在我們前面。”

無力反駁,許意濃悶頭跟進去,電梯裏氣氛低沉到兩人無話可說。

出了酒店,已經有一輛出租車等候在門口了。

看王骁歧打開後座門,許意濃問,“去哪兒?”

他看她一眼,“不會把你賣了的。”不忘補上那聲,“許總。”

許意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好好說話會死嗎?

她坐進去才發現副駕駛座上有個人,剛好王骁歧打開副駕駛座門也發現了。

司機不好意思地跟他打招呼,“小兄弟,不好意思,這客人跟你們去的方向一樣,他先下的,我就順便帶一下,跟你們拼個車,麻煩你跟小姑娘後面擠擠呗?”

人都坐在位置上了,王骁歧還能說什麽。

他關上副駕駛座門重新打開後座門俯身坐了進來,許意濃不自覺地往裏挪了挪,望着窗外一路都沒說話。

H市的夜色亮麗且妩媚,跟從前無異,她曾以為她再也不會來這座城市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的風景,随着司機一聲提醒,“到了。”

車停下,王骁歧先下車。

地點遠離鬧市區還挺偏,許意濃探身出去看到“xxx養護院”幾個大字。

她忍不住問,“怎麽是這兒?”

他扶着車門等她,“不然你以為去哪兒?”

許意濃不耐地下車整整裙擺,故意嗆他,“所以呢?大晚上帶我來這兒做義工嗎?”

王骁歧關上車門,擡步往裏走,只說,“走吧。”

許意濃不情不願地走在他後頭,進去後發現這家養護院環境一般,而且在H市這樣的一線大城市裏可以說是比較差的了。

前臺的小護士正在打瞌睡,聽到腳步聲醒了,她看看他們,“你們是家屬嗎?來探訪老人的?”

王骁歧應了一聲,許意濃心裏跟着沉了一下。

小護士把登記本往臺上一放,“來,登記一下。”又看看時間提醒,“我們八點半結束探訪,晚上老人家都要休息的呀,你家老人不休息別的老人也要注意,以後最好早點來。”

王骁歧簽了字說,“知道了。”

小護士收回本子合上,“你們走路說話動靜小點兒啊,時間別待太久。”

“嗯。”

許意濃在一旁聽着整個人突然就定住了,等王骁歧再次挪步她不再慢吞吞的了,而是快步跟上,生怕跟丢了似的,一出聲便是止不住地發顫,“是,是……?”可那個詞卻像卡在了喉嚨,怎麽都說不出口來。

王骁歧只往前走不說話,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他踏進那間養老房的,一進去就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撲鼻而來,一共四張床鋪,中間連遮擋的簾子都沒有,四個老人的床就這麽只隔了一張座位的距離緊挨着。

這會兒她們都躺下了,有的已經睡着了,有的在不停咳嗽,還有的在小聲哼哼,也不知是哪裏疼。

兩人均不自覺放輕了腳步,王骁歧徑直走向靠窗的那張床,雖然窗戶都緊閉着,但卻是那種很老式的金屬外推窗,上面的漆早就斑駁地掉落,外面的風從四處的縫隙裏呼呼灌進來,根本擋不住什麽,即使隔着段距離許意濃都能感覺到自己被微風吹起的發絲在頸間來回輕滑。

突然又響起一陣咳嗽聲,熟悉的聲音讓許意濃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一抽,她順着王骁歧的視線看向最靠裏的那張床,當老人的臉映入眼簾時她的喉嗓一下就幹涸了。

王骁歧無聲弓下身子悄悄湊過去,很輕地很輕地喚了一聲,“奶奶?”

那一聲卻讓許意濃眼底瞬間泫然,她緊緊扶着床尾才能勉強支撐自己站好。

老人睫毛先動了動,才慢慢睜開眼。

“是歧歧嗎?”她從被中伸出手問。

王骁歧把右手遞過去抓住,“奶奶,是我。”

“歧歧來了?”奶奶臉上立刻溢起欣喜的笑,緊握着他的手就要坐起來。

王骁歧将她扶坐好,再拿枕頭給她靠着。

“手上怎麽是涼的啊?”奶奶另一只手也伸了出來,騰空摸着什麽,王骁歧便把自己的左手也遞過去。

他說,“外面風有點大,一會兒就好了。”

奶奶聽着開始心疼,手上抓握的力道更大,似想用自己的體溫快速将他捂熱,邊捂邊問,“你上班這麽忙,怎麽來了呀?”

“今天不忙,就來了。”王骁歧掌心覆在奶奶的雙手上,片刻後又告訴她,“奶奶,濃濃也來了。”

奶奶先是一愣,緩了會兒才問,“濃濃回來了?”

王骁歧對着奶奶的時候是笑着的,“嗯,回來了。”

奶奶雙手又懸空像在尋她,“哪兒呢?”

眼前的畫面讓許意濃心頭刺痛,喉間荷荷,滿身的傲氣在此刻偃旗息鼓,她強忍着淚意靠過去,開口叫了一聲,“奶奶……”

記憶如潮起,在許意濃的印象裏她一直是硬朗又精神的小老太太,第一次見到奶奶還是高一開家長會,王骁歧的父母一個都沒來,來的只有他奶奶。

老師當時問,“王骁歧的爸爸媽媽呢?”

奶奶大概來的急,微喘着氣有些抱歉地跟老師打招呼,“孩子爸爸媽媽工作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只能我這個老太婆來了。”

也是那次,他們才明白王骁歧這個人人眼裏從H市來的魔城小開,其實是被工作忙碌的父母扔回了老家C市,寄養在了奶奶家,在這座城市裏,只有他跟奶奶。

再之後也斷斷續續見到過奶奶幾次,後來就到了高考,那年暑假她跟王骁歧在一起了,見奶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奶奶十分疼她,當親孫女那種,最後一次見面是她要出國前,就在那座老宅子裏,奶奶緊拉着她的手很是不舍,“在外面不比在家,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她也靠在奶奶身上安慰她,“哎呀奶奶,我就出去讀個研,中途只要放假就會回來的,一回來就來看您好不好?”

奶奶撫着她的頭連說好,突然起身去房間裏翻自己的床頭櫃,不一會兒她拿着一塊上了年頭的紅布重新坐到她身邊,那塊布裏包着個東西,奶奶一層一層攤開,最後一枚和田白玉镯出現在許意濃眼前。

她一下就明白了奶奶的意思,伸手推拒,“奶奶,這個不行。”

奶奶卻執意塞給她,“在我心裏啊,你就是我孫媳婦,這個早晚都是要給你的,拿着拿着。”

許意濃不肯接,“奶奶,真的不行。”

互相推了一會兒,奶奶當然抵不過她的力氣,故做生氣狀,“你不拿奶奶不高興了啊。”

她為難地看向一旁的王骁歧,他倒好,拿着水杯慵懶地倚靠在門框上一直安靜看着她倆,也不吱個聲。

她用眼神示意他趕快說話救場,誰知道他不以為意地一笑,“拿着吧,本來就是你的。”

許意濃唬他一眼,讓他幫忙卻幫了個倒忙。

沒辦法,她收下了那個镯子,奶奶還幫她戴上,末了舉起她的細胳膊看了又看,滿腔歡喜,“你看,圈號都不大不小正合适,戴着多好看吶,你就是我的孫媳婦兒啊。”

許意濃害羞地對上王骁歧熾熱的視線,臉更紅了。

可是,沒有什麽是會一成不變的。

很多曾經的誓言随着他們的分手煙消雲散,說好的每次回去會看奶奶也變成了不能兌現諾言的謊話,唯一在的只有那枚镯子和C市那座屹立不倒的老宅。

有次過年回去,她帶着那枚手镯回到那棟老宅,站在奶奶家門口,卻一直沒敢敲門,她想:奶奶是不是也像往年一樣忙着準備年貨張羅過年?在這年味愈濃的喜氣日子裏她出現是不是太掃興了?

她站了一會兒,最後只把那包好的镯子放進了門口的牛奶箱裏再牢牢關上,終究沒有去敲那扇門。

下樓的時候,樓下的一排老車庫前有小孩在點鞭炮玩,他們追逐打鬧着,每張臉上都挂着笑,好不熱鬧。只有她形單影只走着,風将鞭炮殘留的碎紙和火藥灰吹散到她腳邊,紅得刺眼,離去前她驀然回首朝奶奶家的窗戶望了一眼。

最後在心底輕聲說了句:對不起啊奶奶,我不能做您孫媳婦了……

她一直以為奶奶健健康康地在C市老宅裏生活着,卻從未料到再見面竟是如今這副場景,而她雙鬓白霜,垂垂老矣的模樣哪裏還是記憶中那個在廣場舞隊精神朗朗,笑聲不斷的小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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