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感覺自己的頭發在被輕撫,臉也在跟着什麽震動,許意濃就這麽被吵醒了,意識還混沌着,她又在一陣左颠右晃中開始肚子翻江倒海,突然她整個人掙脫着彈坐了起來,她低着頭,雙手扶着前面的座位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來。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了忙喊,“哎哎哎!姑娘,麻煩你忍忍啊,可千萬別吐我車上,我一會兒還要接單的!你吐了我今晚生意還怎麽做啊!這段修路所以路上坑坑窪窪,開過了就好了啊,再忍忍啊!”
她聽到後強忍着難受狂捂着嘴。
驀地,左側的車窗被滑下了,風縷縷吹進狹小的車身中,吹亂了她的長發,她側首,一個身影映入眼簾。
夜色随着車的行駛在飛掠後退,車身屏蔽掉了這個城市的喧鬧與嘈雜,他一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曲縮着,靜靜地坐在那裏,與外面張牙舞爪的世界顯得格格不入,只有那間隔不斷的路燈,在他臉上明一陣再暗一陣地交錯。
她凝了會兒,迷夢的雙眼閉上再睜開,反複兩次後她嘟哝出聲,“是你啊……”
他好像是嗯了一聲,又好像沒有只是她的幻聽而已,車身又猝不及防颠了一下,反胃的感覺再次從身體裏的某個角落一湧而上,她趕緊雙手扒拉着窗沿,把頭伸了出去。
冷風從頭灌進脖子,滲透到她衣下的皮膚,那透心的涼爽之感感像是在剎那間打開了毛孔,也舒展了四肢百骸,讓她如獲新生般地将那吐意再次壓制了下去,她不由貪戀這種感覺,于是繼續趴在車窗上,把下巴往手背上一撐,盡情享受着車外的清風拂面。
司機急死,“哎喲姑娘,頭別往外伸啊,不安全的!”
她懶洋洋地一動不動,腦袋裏還是暈暈乎乎的,兩個眼皮又開始打架,倏地,耳朵裏傳來他的聲音,“不會有事,我看着。”
接着司機機叽裏呱啦又說了什麽,他只說,“不好意思。”
莫名地心安了,她踏實地把眼睛重新閉上,只剩光感在前面晃。
直到車子駛入一個隧道,世界驟然陷入暗淡,光感微弱,它仿佛是個時空隧道,帶着她和記憶一道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一年紀昱恒參加全國高中生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榮獲一等獎,優異的成績高二就被保送入A大,一夜之間轟動了全市,市一中特地把學校的名人堂空出一面櫥窗,貼上了他自入學以來取得的驕人成績和各大參賽獎項,又附上了他學生證上的清隽照片供學弟妹們膜拜,簡直橫掃千軍倍兒有排面。
那會兒她才在市一中的初中部,課上聽到老師講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們吶,要是沒有你們紀學長那腦子跟天賦,就給我安安分分地好好聽課!”
後來但凡一到全市統考就看到真有同學對着那櫥窗裏的名人堂拜着,“各位師兄師姐在上,請受學弟一拜!求保佑我這次進全市前一百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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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許意濃每次經過那面櫥窗,看到被貼在裏面的紀昱恒她就暗暗發誓,總有一天她許意濃的名字和照片也一定要出現在這名人堂上!
為了早起方便,她一直是短發,秀氣與英氣并存,只是初三的某個課間,聚在一起聊天的女生們也不知誰冒出一句,“你們不覺得我們班許意濃跟那個光榮榜上的紀師兄長得很像嗎?”
大家都扭過頭看她,開始讨論,“真的诶,簡直異曲同工。”
她趕緊悶下腦袋躲開她們視線,她好不容易逃脫了總讓她帶試卷回去的小學老師,好不容易脫離了表哥是紀昱恒的“光環”籠罩,可不能再在中學裏跟紀昱恒扯上半毛錢關系了,于是面對同學們問她跟紀學長有沒有什麽親戚關系的質疑時她都極力否認沒有,并且從那以後她就開始留起了長發。
她是許意濃,她要做自己,而不是永遠前綴加上學霸紀昱恒的妹妹這幾個字。
頭發剛長到耳垂的時候,她終于有點兒女生的樣子了,那天陽光甚好,照得她心情也不錯,于是從衣櫥裏挑了一件當時風靡一時的韓劇女主同款彩虹毛衣,然後騎着自行車美滋滋地上學去了,她的車是一輛賽車,還是紀昱恒的坐騎,因為覺得挺酷炫,紀昱恒一上大學就被她拿過來征用了,誰知道今天才騎了一會兒她就越來越吃力,意識到不對勁,下來一瞧才發現是後輪胎紮了釘子漏氣了。
她自認倒黴,只得推着它到附近車行先去補胎,這一耽擱下來她上學險些遲到。
她加速騎着補好輪胎的自行車,風馳電掣地來到學校,可早讀課的鈴聲已經響起,學生們都準時進了教室,校門也在鈴聲中緩緩關閉,僅剩下了一個狹小的空間。
她腳下一個猛踩,卡着那道縫飛一般地騎了進去,速度快得門衛大叔都沒看清人臉,只在後頭邊追邊喊,“嘿!你這丫頭哪個班的啊?遲到了還往裏闖,學校裏不允許騎車!快給我下來!”
傻帽才會乖乖停下來,她左拐再右拐進入了教學樓區,一路騎到了學生車庫才下來,她放停好自己的車再鎖好,往教室一路狂奔。
誰知道迎面遇上一個比她更慢的,那人一席黑色連帽衛衣,單手推着一輛極其酷炫的賽車,是在陽光下還會閃爍着亮晶晶珠光的那種,一看就賊貴。
那人呢整個身形很長,走路卻慢吞吞的,明明已經晚了卻不緊不慢,反倒悠閑自在得很,壓根不怕什麽遲不遲到。
許意濃對這個路人甲只囫囵掃了一眼就與他擦車而過,誰知沒能跑出去,她像被什麽東西給拽住了,有一股反力在拉制着她。
她轉身一看,差點兒沒背過去氣去。
她心愛的小毛衣居然刮勾到了那人的自行車剎車把手上,随着他倆的背對而行,勾出了一大截毛線。
一時間震驚,狗血,心疼,倒黴,天雷滾滾轟隆隆,簡直“百感交集”齊湧上頭,今天她是踩狗屎了嗎運氣這麽背?
相比之下那人就顯得淡定許多,他把車倒推到她身旁,車腳一撐,停放了下來。
許意濃一愣,這幾個意思?
他也不看她,只将下巴對着那被毛衣勾纏的車把手微微一點,提醒她,“解開。”
許意濃內心:Excuse me?
她不覺好笑,“我解?”
他這才擡眸,許意濃清楚看到他的臉。
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只是說起話來跟他給人的第一感覺一樣拽得很,“那我直接扯了。”語畢他就擡起手。
!!!這還得了?她心愛的衣服不直接報廢了?這件衣服可不僅僅是她喜歡的電視劇女主同款,還是她心靈手巧的姨媽對着女主的圖片,一針一線親手給她織出來的14歲生日禮物,她平常都不舍得穿,偶爾拿出來才穿那麽一回就遇到了這等糟心事,讓她既想錘他也想錘自己。
“等下!”她立刻去制止他的動作,生怕他真的去扯,“我解我解!”
無意間他們倆指尖一碰,“呲—”一聲産生了靜電,兩人均被觸到,雙雙猛地把手往回一縮。
許意濃真有被電疼到,她甩甩手心想着,這人是不是有毒?
她趕緊悶頭從他車龍頭上解開自己的毛衣,可取是取下來了,已經被拉扯出來的線頭卻再也縮不回去了,任憑她怎麽撫平都無濟于事,她懊惱極了,可這又能怪誰呢?還得怪她自己不小心。
早讀課的鈴聲已經正式響起,許意濃撇撇嘴沒再管他,拉拉好衣服自認倒黴地跑開了。
她一溜煙地進教學樓,偏偏初三的教室都在頂層,她一步跨兩層,終于踩着早讀第三遍鈴聲的尾巴進了教室,慶幸的是今天班主任沒準時到,她速度坐到自己位置上,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覺得下次學校讓匿名提建議的時候有必要寫上裝個電梯的請求了。
她喘了會兒,貓着身子偷看完一章漫畫的同桌終于朝她投來一眼,“你怎麽來晚了啊?還喘成這樣?”
許意濃往課桌裏塞書包,“別提了,今天出門不利各種倒黴,說來話長。”
同桌八卦,“那你長話短說呗。”
許意濃從書包裏抽出課本嘩啦啦翻開,“長話短說就是……”
這時餘光瞥見窗口走過兩個人影,許意濃側眸一望,翻書的動作一滞,耳邊傳來同桌的催促聲,“是什麽?快說啊說啊。”但很快就消音了,直到班主任帶着人走進教室,同桌一邊推搡着許意濃的胳膊一邊發出半吊子的韓式驚嘆,“哦莫,哦莫!漫畫中的長腿少年從書裏走出來了啊!“
班主任走上講臺,擡手用書角先敲了敲黑板。
“來,大家安靜安靜。”
教室瞬間鴉雀無聲,老師推了推眼鏡,“給大家介紹一下。”她手招那大高個進來,“這是從H市轉來的王骁歧同學,因為戶口問題現在遷回原戶籍所在地上學,以後大家就是同學了,一起歡迎。”
臺下一陣掌聲響起,只有許意濃一動不動。
班主任又給他指了後排一個座位,“你就坐那兒吧。”
許意濃身形一僵,心想完了,全班只有她後面的座位是空的。
随着那人從講臺上邁步而下,教室裏先是一陣安靜,很快就有竊竊私語的嘀咕聲。
“這都四月份了,還剩兩個月就中考了,他現在才轉學,real有勇氣。”
“你看他從上到下全身都是名牌,H市來的小開啊。”
“切,再小開也不是H市人,還不是得回來參加中考?”
他從許意濃的座位一晃而過,然後止步放下書包坐在了她後面。
同桌難掩興奮地對她做着口型,“賺了賺了。”
許意濃嘴角牽強地扯出一抹,低頭繼續翻書,此刻她需要靜一靜。
誰知道班主任喊了一聲,“許意濃。”
她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在,老師。”
“下課後你帶新同學去教材室領下課本。”
許意濃硬着頭皮點頭,“好的。”
可是她錯了,錯在她是一班之長!
老師同時也交代了一下身後那位,“王骁歧,下課你就跟班長許意濃走啊。”
身後傳來一聲不鹹不淡的,“嗯。”
許意濃不禁嗤鼻,魔城來的小開可真是惜字如金呢。
下課她領着他去往教材室,初春微醺,陽光暖人,學校綠化帶裏的花草蔓發,鮮豔得肆無忌憚,惹得蜜蜂蝴蝶争相撲簌。
許意濃快步走在前面,經過花叢的時候幾只蜜蜂飄了過來,不知抽什麽風老盯在她周圍飛來飛去,她揮手趕了趕,倏然聽見一聲輕笑,有點兒譏诮的味道,她一個轉身仍對上那張清高臉。
她覺得他剛剛是在嘲笑她,可她沒有證據,再一夾雜她心疼毛衣的情愫,她不免小惱火。
Ok,你行,我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她手一伸,對着前面的前面教學樓指啊指,“直行左拐右拐再右拐左拐直行,就到了。”她仰頭看看他,“懂了吧?”
不說話她就當他默認了,“我還有事,你自己去教材室吧。”說完便打道回府。
走了一陣半天沒聽到身後動靜,她又回頭看看,除了還在亂飛的蜜蜂,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喲嚯,走得比她還快,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自己找到全校地形最錯綜複雜的教材處。
回到教室就看到男同學們在盯着她身後的課桌看,是在研究那桌上的幾支筆,那筆乍一看就很高級的樣子,都不是他們平時用的幾塊錢、撐死十來塊的晨光、得力諸如此類的牌子,而是見都沒見過,外面文具店買都買不到的樣式。
有見過世面的同學看了看說好像是日本的品牌,進口的筆,賊好寫也巨貴,一支就要大幾十。
當時正好有同學在給自己用完的水筆裝新的筆芯,批發價,八毛錢一根,一聽瞬間就覺得自己的筆不僅不香還特low,馬上湊過去八卦地問,“我靠,不就寫寫字嗎?這小白臉用這麽貴的筆啊?”
小白臉是他們剛給王骁歧取的稱號,因為他皮膚太白再加上那長相,幾個有話語權的男生就決定這麽喊了。
于是這個課間大家就王骁歧這個空降生展開了讨論。
“我們市一中初中部什麽時候開過初三關鍵期收轉校生的先例?而且還是我們堂堂大一班!”
市一中,C市市區尖子生齊聚一堂的名校,人人都說初中人在市一中,一只腳跨進985,高中人在市一中,你跟狀元肩并肩,可見市一中的名號有多響亮。
王骁歧一個轉校生能在這時候直接空降卧虎藏龍的一班,他的成績是有多能打?
這時有同學從教室外匆匆忙忙跑進來,“問到了問到了!”他扶着課桌敲了敲,“我靠,你們知道這王骁歧什麽來頭?”
大家齊齊望向他,“什麽來頭?”
那人還在喘氣,有男同學不耐地催促,“快放!”
那同學順了順氣,“天盛紡織聽說過嗎?”
同學甲一臉嫌棄地,“廢話,家紡界的扛把子,滿省的連鎖店,我去周邊旅個游都能看到好幾家,我家四件套全是這個牌子,床上用品我媽我姥我奶只認它家,擁有無數中老年狂熱粉。”
其他同學,“诶,我家也是啊!”
“我家也……”
那打探到小道消息的同學咽下口水望望天,“天盛的老板姓王,王骁歧也姓王。”他再低下頭把兩手一攤,“你們懂了吧?”
靜默一剎那,不知誰冒了一句,“所以他是,天盛的小太子爺?”
那同學點點頭,一時響起好幾個卧槽來。
又有同學問,“那天盛家紡城……?”
天盛家紡城,坐落在C市一角,全國前三大家紡城之一,C市馳名商标。
那同學聳聳肩,語氣十分肯定,“嗯哼,也是他家的。”
又是一陣卧槽,那同學趁熱打鐵再放出一個勁爆消息,“據說他爸為了把他插進我們學校我們班,直接砸錢給我們學校擴建了兩棟新大樓,初中部高中部各一棟,校長開心得笑眯眯啊。”
這下大家被震驚到咋舌,望着他們教學樓後面正在挖地基的新教學樓頓時醒悟,難怪他一身的名牌,原來是個富二代,正兒八經的小開啊!
也有女生圍在一起讨論,“怪不得他身上的氣質跟其他男生不一樣。”
這話男生們就不愛聽了,“一走後門的關系戶,能有什麽氣質?滿身的銅臭氣質啊?”
還有人跟着開玩笑,“也是,現在女孩兒不就喜歡像韓國棒子那樣娘們兒唧唧的花美男麽?”
其他男生拍桌哄笑,“哈哈哈。”
氣得女生們直翻白眼,卷着書就要揮打他們,“說什麽呢你們!誰娘?!”
男生們眼疾手快地跳站起來四處逃竄。
那廂在哄鬧着,這廂又看完一章少女漫的同桌一擡頭就看到了穩坐在左手邊的許意濃。
她詫異,“咦,你不是,不是帶着花美……咳,新同學去教材室了嗎?這麽快就回來了?”
許意濃低頭抽出一本英語習題冊,随口嗯了一聲。
同桌看看後面再看看外面又張望四周,“那新同學怎麽沒回來?”
“搬書呢哪兒那麽快。”
“那你作為親愛的班長怎麽不搭把手?”
許意濃翻開本子開始做題,“你要是現在往教材室走還來及幫他一把。”
同桌秒慫,低頭翻她的漫畫,“那我還是看我的小人書吧。”
教室裏一如既往地鬧哄哄的,女生們追星的追星,看小說的看小說,男生們插科打诨或者被女生追打着,班裏并沒有因為多來了一個新同學發生任何改變。
突然教室頂上的廣播響起一陣嗞嗞電流聲,一個熟悉的聲開始試音,“歪歪歪,外外外……”
那是學校專門負責廣播播報的人,一個退休男老教師,什麽都好,就是普通話不太标準。
只當又是常規操作的試廣播,大家都沒當回事,繼續做着自己的事,直到那個渾厚聲夾雜着些許口音響起,“現在播報一則領物啓事,播報一則領物啓事,請初三一班徐一龍筒靴速到學校教材室領取你的遺失物,請初三一班徐一龍筒靴速到教材室領取你的遺失物……”
大家一愣,然後齊刷刷把目光聚焦到了許意濃這裏。
轟的一聲,許意濃覺得自己腦袋炸了。
許意濃萬萬沒想到自己被反擺了一道。
還有男同學調侃,“班長,你怎麽把新同學遺失在教材室了啊?還不快去領啊徐一龍?”
又是一陣拍桌哄笑:“哈哈哈!”
……
至此,許意濃和王骁歧算是結下了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