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當然最後座位并沒有換成,因為許意濃看到了林淼身上被冷風吹得更明顯的雞皮疙瘩,只得作罷。

集訓無疑是緊張的,授課老師都是整個C市有名的優質教師,帶過很多屆學霸,即使初次見面他們也并不會跟你官方地喂什麽心靈雞湯,這擱他們眼裏純屬是在浪費時間,其中物理老師相當有意思,第一節 課只在黑板上寫了九個字。

第一個字是他的姓,算是自我介紹,剩下八個字是:發糞圖強,快人一步

有人小聲提醒,“老師你寫錯別字了。”

他卻說,“沒錯,就這個字。”

不知誰先起頭笑了,其他人受到感染哄堂大笑。

老師則不以為意地把粉筆往黑板槽裏一扔,一字一句道,“意思就是告訴你們,想要快人一步,連上廁所的時間都很寶貴。”

頓時教室裏鴉雀無聲了。

這讓許意濃想起表哥那會兒在家上個廁所都會計時,好像他做事永遠是分秒必争的,原來校風便是如此,天賦加努力成就了一個王者,最終表哥才能出現在學校的名人堂櫥窗裏,可她的前方現在還多了一個王骁歧,要超越表哥仿佛變得路漫漫其修遠兮。

前所未有的高強度學習節奏自然也讓一些人無法适應,而且理科老師的上課速度極快,這些老師帶了多屆沖刺班,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優等生,早就總結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學方法,根本不按課本的順序來,特別是數學老師,上課只帶個人書都不屑帶,随便拿支粉筆就能徒手畫個非常标準的圓,而且這幾個老師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只要一進入上課狀态就會沉浸在其中,如癡如醉,他們會從一個知識點延伸向多個面,腦子裏就跟黃金題庫一樣,可以一下抛出歷年高考或者競賽考試中的相關題目,再衍申不斷衍申,變态程度令人咋舌。

如果上課的時候你想要慢慢做筆記,那簡直是在做夢,一般要麽只能在腦中速記要麽就在紙上簡記,否則你剛記完一題,等再擡頭已經錯過老師講的後兩題了,而且他們講過東西不會重複,一旦有一點走神就會跟不上下面講的知識點,資質再差點的學生就跟聽天書一樣,全程屬于你聽得懂就聽,聽不懂也沒人會特意照顧你,所以初選的一百二十人很快拉開了距離,同時驗證了外界對市一中暑期集訓的傳言。

——要麽你玩命,要麽它玩你。

白天就是在這樣日複一日的緊張感裏度過的,但市一中也怕這樣的強度會壓得學生們喘不過氣,還是勞逸結合了一下,晚自習會相對輕松一些,尤其周末的兩場晚自習會組織大家看場電影,平常晚自習只布置些作業讓大家完成即可,這個時間自然而然給大家創造了查漏補缺的機會,白天有困惑的地方同學之間可以利用晚自習互相探讨。

這天晚自習的時候林淼寫了會兒卷子就把筆一扔趴在了桌上。

“天,無法想象,這日子居然只是剛起了個頭,我都覺得需要讓我媽給我寄點兒腦輕松了。”

“日子就是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了,等到了高考,你再回想起來只會覺得時間太快。”許意濃如此安慰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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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淼繼續嘆氣,接着吐槽,“這封閉式集訓搞得跟坐牢一樣,BF都見不着一面。”

林淼有男朋友這件事,在宿舍裏已經不是什麽奇聞異事了,她幾乎每晚回宿舍都會躲在廁所跟男朋友通電話,前幾天許意濃還在洗漱,她穿着睡衣握着手機就踩着拖鞋“噠噠噠”拉開門進來了,她對許意濃做了個“噓”的姿勢便開始煲起電話粥。

跟男朋友通話的時候她會一反常态的矯揉造作,中途也會小女生般地害羞笑起來,然後對着電話連親好幾聲。

那“啵啵啵”的聲音聽得許意濃嘴裏含着的牙膏泡沫差點吞下肚去,只得快速洗漱完畢,溜之大吉。

她一從輿洗室出來,其他室友就問,“許意濃,你很熱嗎?怎麽臉紅成這樣?”

正在對着鏡子梳長發的曹萦萦也朝她看了過來,許意濃便用手給自己扇扇風,“嗯,在裏面待太久了,有點悶。”

大家就秒懂地看看對方,相繼搖搖頭,意有所指地說,“這個林淼哦……”

這邊林淼正在怨聲載道,那邊曹萦萦一個轉身在虛心求教,她捧着自己的卷子軟軟萌萌,“王骁歧,這道題我不太懂,你可以教我一下嗎?”

她聲音細細如泉水,跟她的長發一樣柔潤。

林淼啧了一聲,推推許意濃。

“你信不信,曹萦萦對王骁歧絕對有意思。”

許意濃簡直莫名其妙,她對他有意思,你推我幹嘛?

不過王骁歧還沒動,他的同桌周邺倒挺積極,率先探頭一看,“啊這題,我會!來來來!”

周邺跟王骁歧既是同桌也是室友來着,渾身上下的名牌跟王骁歧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連書包都是潮牌,看起來家境也是極好的,人還有點無厘頭的搞笑。

比如他給自己的橡皮取名叫白居易,順便給王骁歧的也取了,叫李白。有次下課別人經過他座位碰掉了他的橡皮沒撿,他就對着橡皮喊了一聲,“白居易!你怎麽了白居易!”

然後他又拿起王骁歧的橡皮嘆氣,“李白啊李白,我們家白居易現在髒了,你們這對好基友,以後就只剩你一人獨自美麗了。”

那“痛心疾首”的模樣搞得撞掉他橡皮的同學不撿都不好意思,立刻撿起邊擦邊道歉,後來男生們沒事就會開玩笑,“周邺,借下你的白居易啊?”

他頭也不擡地回,“不借!我白居易今天沒檔期,你們問王骁歧借李白,他李白空。”

王骁歧直接在桌下踹他一腳,他“哎喲”一聲直喊哥,引來一陣嬉笑。

那時少年們的快樂便是如此簡單,而王骁歧也不再是初中那個被男生們孤立且獨來獨往的怪胎,相反,他身邊再不缺圍繞的人。

這會兒周邺正很認真地給曹萦萦講着題目。

“這題用定三找四法,球心0到四面體四點距離相等……”

他們交流的過程中,王骁歧心無旁骛地盯着自己的試卷做題,仿佛周圍一切與他無關。

他做的是物理試卷,早就做完的數學卷就随手扣放在一邊,可以顯而易地發現他的卷子上除了答題的地方,其他空白處留下他做題時的草稿。

他做題有個習慣就是不喜歡用草稿紙,小題直接用心算,遇到幾何或者複合函數不是隔空打草稿就是直接用水筆在試卷上筆畫,尤其數學試卷後面幾道壓軸題那兒,可謂正确答案與鬼畫符草稿并存,卷面極其不整潔,所以即使他次次考第一,他的試卷永遠是反面教材,數學老師多次在講臺上展示,“你們看看王骁歧這個卷子喲。”然後看向他,“到底是我考你還是你考我?”

當然,老師也不是沒跟他提過,“我知道你數學好,但你知不知道閱卷老師的印象分也很重要?”

王骁歧哦了一聲,反問,“現在理科卷字跡整潔也能加分了?”

剛打開茶杯蓋往嘴裏送水的老師差點嗆到,“我是提醒你注意卷面工整。”把他數學卷面一攤,對着壓軸題敲敲,一板一眼道,“這是态度問題,如果這張是高考卷,你也這副樣子對待了是不是?”

王骁歧很認真地告訴他,“如果這是高考卷,我會用鉛筆在上面打草稿,交卷前再擦掉的老師。”

“……”

王骁歧就是這麽一個人,他的存在完全打破了大家固有印象裏的傳統優等生形象,他有着那個年齡段少年都有的叛逆,又帶着別具一格的張揚與嬌縱,亦正亦邪,你越讓他往東他越要往西,可偏偏人家有真材實料,讓人又奈何不了他。

連班主任都常在辦公室感嘆,“王骁歧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個性太強,沒人降得住他,這性格要不改,以後出了學校怕是要吃虧啊。”

題目講完,周邺問,“O了嗎?”

曹萦萦點點頭卻還沒完,把自己數學試卷翻了一面,往王骁歧那兒一攤,指着一道壓軸題說,“還有這題,第二問我找不到突破點,大神,指點一下呗。”

這下周邺算是徹底了然了,暗罵自己剛才亂搶着當什麽爛好人,他知趣地把筆往桌上一放,“哦,這題我還沒做到。”再伸了個懶腰看向王骁歧,“老王,你試卷做完了,這題講講正好我也旁聽一下啊。”

王骁歧這個人其實也沒看起來那麽高冷,被同學問題目這種事他倒不會完全置之不理,只是他沒用曹萦萦的卷子,而是重新攤開了自己的卷子,不過他自己都從不用草稿紙,就別指望給人講題的時候特地拿張草稿紙了。

他将手中的筆轉了個方向,執筆的那只手臂微伸在卷面上,經絡凸起,分明可見,他用筆尾對着試卷上的題目直接比劃。

“這裏這裏定個點,那裏那裏畫條線,然後設公式。”

旁聽的周邺,“???”

曹萦萦也沒聽懂,身子前傾,頭往他那兒湊得更近了些。

王骁歧人往後一靠,他說的那公式應該是在他自己腦子裏,快速從他嘴裏蹦出一串,周邺卻還停留在他上一句的這裏那裏,他忍不住插話,“等,等下,哪裏跟哪裏啊?”

可王骁歧的筆尾已經落在了自己的答案上,他把筆一扣,“嗯,就這樣。”

從頭到尾不知有沒有一分鐘。

曹萦萦:“……”

而周邺,已卒,享年16歲。

尖子生裏也分三六九等,很顯然,王骁歧這樣的屬于天賦型選手。

這題周邺都聽了半天的寂寞,曹萦萦更不必說,但她又拉不下臉來再問一遍,好像顯得自己悟性很低,便笑着說了聲,“好的,謝謝你呀王骁歧。”然後轉身回了自己座位繼續安靜做題。

弄得周邺以為她聽懂了,開始自我懷疑人生,只有他沒聽懂嗎?是他蠢?是他蠢?還是他蠢啊?

一直觀望着的林淼頓悟似地感嘆,“女生是不是說話的時候加個語氣助詞,男生才會覺得可愛?比如謝謝呀,讨厭啦,随便呢。”她開始現學現賣地模仿曹萦萦剛剛的嗲嗲語氣向許意濃求證,“同桌,你看我這樣講話可愛嗎?”

許意濃翻了一頁自己的卷子,擡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要聽實話?”

林淼點頭如搗蒜,表情有丢丢小期待。

許意濃同樣用加了語氣助詞的話回應她,“你很機車诶。”

林淼:“……”

好吧,看來也并不是所有帶語氣助詞的話都顯得可愛的。

随着下課鈴的響起,今日晚自習宣告結束。

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正逢生長發育期,市一中校食堂很人性化地給晚自習下課的學生們提供了夜宵服務,林淼偶爾會拉着許意濃去吃點兒,今天大概被她打擊了,非要讓許意濃請客安慰一下她受傷的小心靈。

許意濃正好也餓了,二話不說地就跟她往小食堂去了。今天的夜宵是蓋澆面和小馄饨,來的學生還挺多,許意濃她們出教室晚,到窗口的時候已經排了兩條隊了。

林淼踮着腳尖一跳一跳地往窗口那兒張望,“一會兒我還要加個雞腿!”

許意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突然門口傳來一陣嬉鬧聲,她一側頭就看到了王骁歧和他的室友們,身後則是曹萦萦和她同桌。

“喲,曹萦萦不是說晚上八點之後不吃東西的嗎?怎麽還來吃宵夜?這不是打臉嗎?”林淼也發現了她的身影。

這事跟許意濃還有點關系,因為她家老許給她準備了一大堆零食,入宿的第一晚她就拿出來與室友們分享,大家都很吃貨地接過,只有曹萦萦淡淡地說了句謝謝,“晚上過了八點我不吃零食的,容易發胖。”再看看其他人,順便告誡,“你們最好也注意一下哦,晚上飲食其實很不健康的。”

弄得正往嘴裏塞蛋黃派的室友們塞也不是,不塞也不是,要不是初中許意濃親眼所見她晚自習下課買過奶茶,她那一本正經說話的樣子她都要信了她的邪。

隊伍在慢慢蠕動,許意濃快步跟上前面并沒跟她搭腔,不一會兒王骁歧跟他室友浩浩蕩蕩地站在了另一隊,正好跟許意濃并排了,而曹萦萦她們則往林淼身後一站,還在有的沒的跟他們說着話,氣氛十分和諧,貌似是在讨論籃球。

有男生說,“曹萦萦,沒想到你還看籃球賽,我們只以為女生都不喜歡這些東西呢。”

曹萦萦笑得脆生生地,“看啊,我經常看NBA,還看世界杯,桌球也會打。”

男生們一聽更興奮了,“你還會桌球?那有機會一起切磋一下啊。”

曹萦萦落落大方地應,“行啊。”又把頭略微一歪,嘴角彎着,很是俏皮,“你們什麽時候打籃球也帶上我呗,我可以給你們加油打氣呀。”

她大方又可愛的模樣根本無法讓人拒絕,對面的男生們連連含笑點頭,“要的要的,必須的必須的。”

曹萦萦還真如林淼所說每一句話都會帶個語氣助詞,許意濃覺得讓她這麽說話還不如直接切腹來得痛快,所以她這輩子注定成不了淑女,而話再說回來,有的女生讨人喜歡也不是沒原因的,人家不僅有顏還會投其所好迅速跟同學們打成一片,許意濃就不行。

全程沒吭一聲的王骁歧一直在低頭看手機。

學校其實是嚴禁他們帶手機的,但大多數為了跟家裏聯系方便還是偷偷帶了,不過基本都是諾基亞和摩托羅拉,只有王骁歧用的是iPhone 3,那會兒蘋果手機就算在大學裏都還沒普遍起來,王骁歧高一就擁有了一部iPhone,這在當時的學生群裏俨然頂配,用男生們開玩笑的話說就是:他不僅具備了富二代的一切配置,還會在學生時代就擁有優先擇偶權,簡直人生贏家。

兩個窗口前的同學逐漸減少,許意濃跟王骁歧幾乎同步到了窗口。

“要面還是小馄饨?”食堂阿姨問。

“面。”

“面。”

兩人異口同聲。

兩個阿姨看看鍋裏,再互相看看,其中一個有些為難地說,“今天要面的同學多,現在只夠盛一碗了,要不你們誰改吃小馄饨?”

“他。”

“她。”

又是異口同聲。

這回許意濃不爽地看向他,“你懂不懂先來後到?”

王骁歧将手機扔回褲袋,手順勢就插在了裏面,也看着她,“不是同時到的窗口?”

許意濃義正言辭,“我早就在這兒排隊了。”

王骁歧微側着身子,兩人算是面對面了,她兇巴巴的樣子裏透着一股不肯服輸的勁,好像下一秒就要發作一樣。

他倆這樣其他同學早就見怪不怪,因為這倆一個年級第一,一個第二,互視對方為競争對手,向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不是在互怼就是在互怼的路上。

阿姨看他倆争執不休,開始打圓場,“哎呀,男孩子,就讓讓女孩子嘛。”又提醒,“抓緊時間,後面還有同學在等你們呢。”

最終王骁歧退步,“嗯,我換小馄饨。”

阿姨笑笑,“這就對喽。”

許意濃沒想到自己吃碗面還要阿姨出來調解,她心底的小自尊開始在體內鬼鬼作祟,看着自己窗口的阿姨舀着大勺去鍋裏盛面,覺得這碗面如果她就這麽吃了特顯憋屈,人家如果真想讓,就會像初考那天他主動讓曹萦萦先進教室那樣,到了她這兒,一碗面都讓得那麽不情不願的,還得靠阿姨圓場,反倒像是她蠻不講理搶了他東西似的。

人,不吃嗟來之食!

她帶着自己獨有的小倔強冒出一句,“阿姨我不要面了,給他,我吃小馄饨。”

有點像在賭氣,卻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賭。

王骁歧又側首看過來,可她卻固執地沒再往他那兒瞅一眼。

阿姨問她,“确定了?”

“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反正她就是不要他讓。

于是兩個窗口的阿姨又把東西調換了過來。

另一邊的阿姨盛好面問,“那小夥子,你要什麽蓋澆啊?”

王骁歧語氣淡淡,“番茄炒蛋。”

許意濃的小馄饨先到,她低氣壓地端着離開,剛轉身就被曹萦萦越過林淼站到了自己剛離去的空位上,“嘀”地一聲快速用飯卡幫王骁歧刷了單。

她聲音依舊甜甜的,“王骁歧,謝謝你給我講解題目,這頓夜宵我請你啊。”

許意濃直往前走,他們的聲音也越來越模糊,她随便找了個位置就坐下了,舀起一勺小馄饨便往嘴裏送,差點燙到了舌頭。

幾分鐘後林淼也端着小馄饨來了,邊坐邊說叨她,“說好的你請我呢!你跑的也太快了吧?太不夠意思了,都不等我!”

許意濃則擡手拿着食堂裏的小醋罐往自己碗裏加着醋,“下次雙倍補上。”

身後又傳來曹萦萦和他們的說笑聲,好像還坐在了一起。

林淼看着許意濃使勁倒醋還沒有收手的意思,忍不住提醒,“你這醋倒得也太多了吧,就算食堂醋不要錢你也不怕酸吶?”她聞着那濃郁的醋酸味,說話間牙齒都跟着酸了,“你這麽能吃醋啊?”

許意濃這才把醋罐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還心有餘氣,“嗯,能吃,我特別能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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