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體育實習老師品行不端的事經過學校深入調查最終被證實,校方當即對其做出開除且永不錄用的處理,并以櫥窗公示書形式公開向全校學生進行道歉與深刻檢讨,針對受過傷害的學生,學校表明如有需也會積極幫助,采取絕對保密地心理疏導,同時鄭重承諾日後學校在師資人才儲備挑選方面不僅僅會注重老師的學歷出身等,也會更加慎重考察其個人行為品德,懇請全校學生進行共同監督,與校方共創一個優良的學習環境。
此事一經公開迅速傳遍正個C市,社會輿論沸沸揚揚,褒貶不一,有人覺得市一中作為馳名已久的百年老校,教師品德卻參差不齊,給曾經受過創傷的學生造成了心理陰影,影響了正常的學習,沒有做好身為全市高校之一的表率,很是失望。有人卻覺得事發後市一中第一時間展開了調查,查實後并沒有選擇息事寧人,而是頂着社會壓力公開結果并承認錯誤,及時止損,說明校方本身是高度重視這件事并誠心糾正道歉的,至少從校方的處理态度看還是值得信任并認可的。
外界的各種聲音讓吳老師得知後也緊張一時,有段時間回家還旁擊側問許意濃,“聽說那體育老師也給你們班代過課是不是?”
但許意濃卻置若罔聞,只悶頭在房間自顧自地寫作業。
吳老師覺得自上次家中鬧得雞犬不寧後,女兒跟她的話越來越少了,她便緩了緩語氣,踏進她房間嘗試溝通。
她立在書桌旁,伸出手想輕撫女兒的頭,“濃濃,媽媽在跟你說話。”
桌上的臺燈将她的動作都在牆上投射成了一道影,就在手掌快觸及到許意濃的發絲的時候,牆上那稍矮一截的身影兀地往後一讓,似有意躲之。
吳老師手懸空,動作一滞。
只見許意濃頭也不擡,不摻雜任何感情的聲音落入吳老師耳穴。
“媽,我沒事,也很好。”
她波瀾不驚的語氣和毫無起伏的态度不禁讓吳老師蹙了蹙眉,“濃濃,媽媽,媽媽是在關心你。”她又趁着這個話題解釋,“因為工作的關系,我不能放太多精力在你身上,你從小也很聽話,知道爸爸媽媽忙,從不讓我們操心,我們都知道,也很欣慰,但是你也要明白,爸爸媽媽永遠都是愛你的,我們努力地工作,往上爬,都是為了你。”
她語落,許意濃已經懂事地點頭,“我知道,都知道。”
所以她從沒奢望過什麽,一直按部就班地做了一個不吵不鬧的乖乖女,這也是他們潛意識裏所期待的不是嗎?
女兒這樣平靜自若,反倒讓吳老師話語突止,沉默蔓延在房間,母女倆不知什麽時候起竟變得如此疏離,最後她嘆了口氣,只說,“別太累,早點休息。”
“嗯。”
當房門被輕輕阖上,許意濃在紙上寫字的筆才停下,她突然意識到,原來面具戴久了,慢慢就變得習慣了,連面對最親近的人都可以躲在後面應對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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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微微一偏,她又面向書桌旁的那塊落地鏡,鏡子裏明明還是原來的自己,卻越看越覺得陌生。
她長着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看起來卻孤獨黯然不已,她渴望做自己卻不知鏡裏鏡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一念及此,她又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迷惘中,如同一只被緊緊包纏住的蠶,無處不在的枷鎖讓她無所遁形,只差一個破繭而出的契機。
只是什麽時候,她不知道。
教師風波鬧了一陣總算逐漸平息了下去,大家一直在猜測的曝光匿名帖到最後也沒有查到究竟出自誰人之手,那人似有備而來,登陸貼吧時ip地址進行了加密處理,一般人還破解不了,有人因此斷言一定不是學生所為,正常高中學生的計算機能力哪能到達那水平,這事也一度成了市一中的不解之謎。
而學生們很快被排山倒海的各種考試沖散了注意力,學習都來不及,這事便被抛之在了腦後。
不久,學校發布了一則市裏幾所高校聯合舉辦的數學競賽消息,報名表統一交給班長王骁歧,再由他遞交數學老師,班上不少人積極地報名了,許意濃卻不在列,因為她覺得數學不是自己的強項,而且競賽的題目尤為變态,刷題很費時間和精力,她對數學的熱愛還沒到達那個地步,如果換做是英語她可能會考慮一下。
數學老師原以為王骁歧會參加,誰知道報名單拿回來一看,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都沒有他的名字,于是課間找他談了話,“怎麽數學競賽沒報名?就算是市級的小競賽也是可以參與一下的嘛,這種參賽的事只有好處沒壞處,以你的水平,無非是刷幾套卷子的功夫。”
師生倆面對面站教室門口,王骁歧立在走廊視線卻始終落在教室裏,他興然索味,實話實說,“我沒什麽興趣老師。”
數學老師擡了擡眼鏡,表示不理解,“這話說的,這種能為自己和為學校争光的事怎麽能沒興趣呢?”
王骁歧這才跟老師對視了一眼,“老師,公告上寫的是自願報名。”
數學老師語重心長,“話是這麽說,可……”
王骁歧也鄭重其事,“老師,我真沒興趣,希望您能理解。”
“……”
王骁歧犟起來是真犟啊,數學老師實在勸不動他,最終無可奈何道,“我教了這麽多年書,唯有你這小子,讓我捉摸不透。”說完拿着三角尺的手一擡往王骁歧身上怒其不争卻又控制着力道象征性地拍了一下,“行了,你不願意就算了。”手再往教室裏一揚,“去,把許意濃給我叫出來。”
王骁歧一時沒動,數學老師又扶扶眼鏡,“怎麽?競賽報名叫不動你,讓你喊下同學我也使喚不動了是不是?”就差擡腳踹他了。
這下王骁歧總算有了反應,他哦了一聲。
數學老師不耐催促,“快去。”
王骁歧走到許意濃座位的時候她埋頭在課桌裏尋找着什麽,對旁邊站了個人絲毫沒有察覺。
王骁歧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兒,剛剛在外面就看她保持這姿勢半天了,見她還未發現自己,知道再不打斷她不知還能磨叽多久,便抽出一只手伸了過去。
一無所知的許意濃還在認真找自己的理科錯題集,她記得昨晚明明放書包裏了,怎麽這會兒就找不到了呢?
突然她覺得自己的馬尾被人從上面輕輕拉了一下,一擡頭就看到了王骁歧,他原本個就高,加上她現在半蹲的姿勢,身影像将她整只遮蓋住了。
一看是他,她旋即往旁邊一躲把自己頭發給扯了回來,發絲從王骁歧指縫間淌過,他怕弄疼了她,立刻松了手。
接下來迎接他的,是她一如既往的兇悍,她騰地站起身來,人從原本的到他半腰擡高了些,卻也只能到下巴了,她仰仰腦袋,視線拔越到他那雙沉如點漆的眸,只對視了一秒又繳械般地最終只敢停留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
她幹巴巴地問,“幹嘛?”
距離兩人上次在操場說話,也有一段時間了,這期間他倆橋歸橋,路歸路。
王骁歧只告訴她,“老師找你。”
在兩人近到只有一掌的距離下,他驀然發現,她初中尚未過肩的中短發不知何時已長到肩膀以下了,再過不久便要及腰了。
許意濃往窗外探去一眼,果然數學老師正站在走廊上朝她招手,于是她越過他往教室外去了,仿佛他的存在只是個擺設,連老師跑腿都算不上。
王骁歧順道一退坐回了自己座位,拿東西的時候卻不經意聞到一股類似洗發水的香味,跟許意濃身上的一樣,他思忖片刻,遲疑着擡起手送到鼻尖聞了聞,确實是自己手上的味道。
他又擡眸投向走廊,看到數學老師跟她說了會兒話兩人就一道走了。
“Hey man!Give me five!”
忽地,剛在講臺前面用易拉罐投了個三分球的周邺如幽靈般乍現,一個箭步竄到桌前,完美地擋住了他的視線,他興奮地舉起雙手要跟王骁歧擊掌慶祝一番。
但王骁歧動都沒動,只問,“你手洗了沒?”
周邺茫然,“我又沒上廁所為什麽要洗手?”
“誰知道。”
周邺趕緊就着衣服狂擦,再重新朝他伸出手,“這下ok了吧?”
可王骁歧好像更嫌棄了,“別拿沾着汗味的手碰我。”
直到上課周邺都百思不得其解:平常打球,手上黑不溜秋的哪回不比現在髒?他不都照樣跟他擊掌,怎麽今天突然有潔癖了啊?
下節課是物理,開課十分鐘後許意濃才匆匆回來,因為走得急促落座的時候帶來一陣風,不僅掀起了旁邊王骁歧的書頁,也同步帶來了一縷清香,跟他指尖殘留的味道一模一樣。
許意濃一坐下,趁着老師在講臺上寫字,林淼小聲問她去了哪兒,怎麽上課都遲到了。
她默默翻開書本沒做聲,林淼吃了個閉門羹,只好先聽課。
物理老師在講臺上慷慨激昂地講着課,整個耳邊都回蕩着他抑揚頓挫的“二分之t~”
許意濃人雖然在教室,但魂仿佛落在了其他地方,胸腔還在不住地上下起伏着。
剛剛被數學老師叫出去後,他問她為什麽競賽沒報名,她坦言自己數學不是強項,不太适合參加競賽。
數學老師對此也沒太意外,只說尊重她的意願,随後又道,“其他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就是你們班主任下午沒課,囑托我下課後讓你去趟她辦公室。”
許意濃當時也沒想太多,乖乖跟着數學老師去了高一組的辦公室。
誰知一進去就看到一臉嚴肅的班主任坐在那兒,她蹙眉虛掩,似等她已久,看到她到擡了擡眼,“來了?”
那不鹹不淡的語氣讓許意濃太陽穴跟着沒由來地突突直跳,她踱步到班主任身邊開口,“老師,您找我?”
班主任嗯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并讓她自己搬一張其他老師的空位坐坐,“我有點事要問你。”
許意濃屏息凝神,自然是沒有坐,只說,“您問吧。”
班主任身軀往座位後一靠,雙臂環胸直視着她,瞬間有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随之籠罩而來,“你這段時間跟十班的江晉走挺近的,是不是在談戀愛?”
她如此直白的話讓許意濃心頭一驚,只覺不可思議,她立刻張口,“我沒有。”
“可有同學多次看見你們一起上學,吃飯,去小賣部買東西,課間他還到我們班找過你。”班主任說着騰出一只手敲敲桌子予以警示,“許意濃啊,你可要知道你不僅僅是我們班,也是我們學校重點培養的頭號種子選手,你成績一直很穩,你媽媽也是市三中的優秀教師,你應該比其他孩子更清楚作為學生該幹什麽事,千萬不要一時犯糊塗去碰不該碰的高壓線吶。”
許意濃重複了一遍,“我沒有。”
班主任沉了沉聲,“真沒有?”
為了自證清白,許意濃把跟江晉相識的經過從頭到尾跟班主任敘述了一遍,除了有關王骁歧的部分被她跳過,其他的毫無保留,甚至掏出了手機給老師看他們兩人的短信記錄。
“短信我沒删過,我們之間的關系,僅此而已。”
班主任接過手機翻看了一遍,确實只是正常的學習交流,沒有任何不妥。
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可看着許意濃的神情依舊緊繃,“好,老師相信你跟江晉确實是沒什麽,你作為一班的尖子生幫助分部的學生一起進步也很好的起到了帶頭作用,那麽還有一件事……”她頓了頓,又傾身靠了過來,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你同桌林淼跟十班那個叫範什麽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在談戀愛?”
這比起先前問她自己的事,倒是結結實實的讓許意濃一愣,她定在原地,思緒翻滾,卻又很快鎮定下來,告訴自己千萬不能亂。
“我不知道。”她是這樣回複班主任的,眼神也沒有任何的躲閃,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些個在市一中待了多年的老師接觸過各種各樣的學生,早已修煉成精,會從極其一個微小的細節裏洞悉每個人的心理活動,這時候你越是閃爍其詞,越證明心裏有鬼。
但顯然,這個答案班主任并不滿意,許意濃對上她趨于嚴肅的表情。
“你要知道,學校對早戀這種事是三令五申,嚴禁杜絕的,一旦被查實他們兩個輕則會被請家長約談,重則會被做退學處理,我相信你作為同桌肯定也看到了林淼每次成績的變化,從第一次月考開始可謂是直線下滑,再這樣下去,我看也不用等到期末考的末位淘汰制了,就早戀這條高壓線已經足以給她判上死刑,所以你不要以為替他們隐瞞是在幫他們,其實是在害他們。”期間她掐了兩個電話,把吵鬧不停的手機給摁成了靜音,“你如果知道什麽就全部告訴老師,老師還能及時拉她一把,否則等學校出手,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班主任的一席話讓許意濃整個人陷入了一汪泥潭,前所未有的沉重,這一刻她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硬生生推向了深不見底的懸崖,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往後卻也再無後路,退無可退。
她深谙其中利弊,這個時候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影響到林淼,加之班主任還不斷地在給她洗腦,“你如實說出來才是真的在幫她知不知道?”
許意濃如鲠在喉,但始終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她三緘其口,一口咬定,“老師,我真的不知道。”
班主任大失所望,此時上課鈴聲響起,她疲憊地摘下眼鏡往桌上一扔,揉起自己的眉心,長嘆了一口氣,“你回去上課吧。”
許意濃這才像條好不容易得以游上岸吐口泡泡的魚,順渠溜之大吉。
可接踵而來的便是擔憂,班主任的話如同一頂警鐘不斷在耳際回鳴,餘音不絕。
如果學校坐實了林淼跟範亦誠的情侶關系,他們将要面臨的真會是退學處分嗎?
“許意濃。”突的,物理老師的聲音将她逸飛的神思驟然拉回了課堂。
老師敲了一下黑板,“這道題第一問你的答案是什麽?”
許意濃一看,是道競賽題,第一問:試求黃沙之間的動摩擦因素。剛剛老師給了大家幾分鐘時間思考答案,其他同學都在草稿紙上快速解答,只有她在走神,老師一定是看出來了。
“我,還沒解出來。”她已經來不及演算了,只得吞吐道。
老師看了她一眼,警告意味不言而喻,轉而去叫王骁歧,想借此來敲打許意濃一下。
“王骁歧,這題你解出來沒?”
“沒有。”
哪知他的回答也讓衆人大跌眼鏡。
什麽?一哥都沒解出來?這不可能吧?
可周邺看他筆記本上明明寫着u=tanθ=h/R=2πh/l≈0.75,θ=37°。
剛要湊過去探個究竟,下一秒筆記本已經被王骁歧合蓋了上去,周邺看了個寂寞。
兩個得意門生一個上課走神,一個沒第一時間解出來,物理老師不免失望,但為了不浪費課堂時間,他只得先找了個臺階下,把課給繼續上了下去。
許意濃朝王骁歧那兒側了側頭,他正目不斜視地盯着黑板,手臂下緊壓着什麽本子,她只當作是他又在課上做其他科目的習題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許意濃無心顧及其他,一把抓住要走的林淼提醒,“你跟範亦誠的事,班主任已經聽到風聲了,你們還是注意點吧,嚴重的話會被退學處理。”
林淼前一秒還在跟人說笑的神色頓然收緊,“你怎麽知道的?叫你出去的不是數學老師嗎?”
許意濃跟她長話短說,當然,略去了自己跟江晉的緋聞那部分。
聽完林淼卻沒有想象中的惶恐,而是突然問她一句,“如果是你,你接下來會怎麽做?分手?”
許意濃啞然的反應讓林淼扯出一絲笑來,聊以自醉似地低語,“問你幹嘛呢,你這個乖乖女又沒有喜歡的人,不會懂那種感覺的。”然後又回歸正常地像往常般用胳膊撞了她一下,“行了,不管我跟範亦誠最後怎麽樣,今兒個都謝謝你替我守口如瓶,這份情我會記着。”
許意濃被她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扭捏道,“不用謝我,我也沒有做什麽。”
林淼呵呵一笑,“你夠意思呗。”随後沒再多言。
她哪裏知道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話,卻在許意濃心底如石子落入一盞湖面,漾起圈圈碧波,久久不能平靜。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羨慕林淼的坦蕩,真實地做着自己,而不是像她跟個寄居蟹一樣自怨自艾地将一切隐藏于狹小的殼內,拘守一隅,無人時才敢小心翼翼探出來朝某處窺看去一眼。
所以林淼說的沒錯,她是不懂那種感覺,興許永遠也不會懂。
到了周日,沖刺班的學生被學校臨時召集去開會,兩個班的學生都準時到了,唯有王骁歧遲遲未見人影,班主任怎麽都聯系不上,奈何又忙得抽不開身,便招呼她跟周邺到跟前。
班主任先問周邺,“你跟王骁歧平常形影不離,應該知道他家在哪兒吧?”
周邺小雞啄米地點頭,“知道知道,當然知道,就在我們學校旁邊,very近的。”
班主任随即吩咐,“那你倆一起去他家一趟,看看到底怎麽回事,人怎麽聯系不上。”
許意濃僵了僵,不太明白老師為什麽會讓她一起去。
“我怕周邺一路東晃晃西搖搖沒個正形,更加耽誤時間,有你跟着去我放心些。”不過班主任很快親自解了許意濃的困惑,她也不好推脫,“臨危受命”地去了。
周邺倒是真對王骁歧家熟門熟路的,兩人只騎了十來分鐘的路周邺就指着前面告訴她,“到了。”
許意濃一看,是一棟老宅,有點兒年頭了,但它雖舊卻在市一中和市一小附近,是個标準得不能再标準的雙學區房,在C市這地段別說買了,就是想租都一房難求,跟表哥家那房子的價位有得一拼。
他家住二樓,停好車上去,周邺敲了半天門才有動靜。
門打開,王骁歧出現,看到了周邺也看到了她,
許意濃跑上來就欲蓋彌彰地撇清關系,“是老師叫我來的。”
王骁歧看她一眼,周邺忙打圓場,“今天集合你沒到,老班總聯系不上你,不放心,所以讓我們來看看。”
王骁歧斂回視線,告訴周邺,“我奶奶高血壓犯了,人不太舒服,學校那邊我去不了了,你幫我跟老師請個假。”
周邺一怔,“奶奶沒事吧?”
“我買了藥給她吃過了,現在睡着了,但我不太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就不去學校了。”
周邺嘴上不停“哦哦哦”着,“那我幫你跟老師說下情況。”
“嗯。”
期間許意濃一句話都沒插上,反正也說不了什麽。
王骁歧的奶奶她見過一次,是上回期中考試結束全年級開家長的會的時候。
當時班主任正低頭站在講臺操弄着投影電腦,突然教室門被一陣小心翼翼的叩叩聲敲響。
在場所有學生家長聞聲看去,是位老太太,她個子不高,身形也稍有上了年紀的臃腫,穿着樸素,卻幹幹淨淨,打扮得體,在一衆注視下,她略顯拘束,手扶着門,舉手投足都很無措。
班主任直起身子,“請問您是?”
老人像是小跑趕來的,一只手一直按撫在胸口不讓自己喘氣得太明顯,她先是朝老師禮貌地點了點頭,而後用夾雜着些當地口音的普通話,遲疑地開了口,“老師好,我是,王骁歧的奶奶。”
霎時,全場靜可針落,主要是大家都沒料到一個知名企業家的母親竟然如此質樸……
那會兒他們才知道原來王骁歧從H市轉學回來一直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他父母則長時間待在H市做生意,根本沒時間管他,更別說來參加家長會了。
人見到了,缺席原因也知道了,許意濃跟周邺無功而返,可剛跨上自行車就聽到後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骁歧像是從幾個臺階連跳下來的,氣都不帶喘地出現在他們身後。
“許意濃!”他沒喊周邺,喊得卻是她。
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回頭一看還真是他。
“幫我個忙。”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出乎意料。
“什麽?”她難以相信這是王骁歧會跟她說的話,而且她能幫到他什麽?
王骁歧卻一字一句重複,“幫我個忙。”
許意濃保持着跨坐在自行車上的姿勢,單腳撐地,還在質疑自己的耳朵。
她一言不發,不動聲色的模樣讓周邺誤以為兩人又杠上了。
生怕氣氛尴尬,周邺好心地咳了一聲又打起了圓場,“是什麽忙啊?我能不能幫啊?”他邊說邊下自行車。
“奶奶醒了,頭還暈着,要上洗手間。”說到這裏,王骁歧微微将頭偏了偏,不再看着他們,聲音也不自然地低了幾分,“我不方便。”
許意濃沒想到是這個原因,放車龍頭上的手當即一松。
剛下地的周邺又默默坐回自行車上,他撓撓頭,“啊?這個……我就愛莫能助了。”再看看許意濃,見她“面露猶疑”,善解人意地只當她是拉不下面子,就機靈地給她找了一個臺階下,“內啥,我們濃哥也沒說不幫忙啊是不是?”
許意濃順勢點了點頭,她爽快地放下了自行車往回走,“走吧。”
但人經過王骁歧的時候頭還是昂得像個天鵝,并且強調,“我是幫奶奶。”言外之意:可不是幫你。
可她脖子伸再長也長不過王骁歧,他打量她一眼,似欲言又止,最後身子一讓給她先走,那高冷的表情看上去與平常在學校無異,依舊拽得二五八萬。
看看,這就是他求人幫忙的态度。
不過許意濃大人不記小人過,上去攙扶着奶奶陪她去了洗手間,奶奶在裏面的時候她就在外面候着,只要稍稍安靜下來,她就喊一聲,“奶奶?”
生怕她再暈過去,每次得到回應才稍稍放下了心。
奶奶從洗手間出來後就時不時瞧瞧她,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開始扯話題,“那個,奶奶,您還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的?”
奶奶說,“好多了。”她目光柔和,“你是我們家歧歧的同學啊?”
許意濃嗯了一聲。
奶奶輕輕拍她手背,“不好意思,今天麻煩你了啊,還讓你做這些。”
許意濃搖搖頭,“沒事的奶奶。”又違心地說,“同學之間,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奶奶笑了笑,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分慈祥。
她一直把奶奶扶躺回床,給她蓋好被子才走出房間。
王骁歧跟周邺一個立在客廳,一個坐在沙發上不把自己當外人地咕嘟咕嘟喝着飲料,看許意濃出來,周邺抹了抹嘴,“好啦?”
許意濃點頭,這才注意到王骁歧家雖然從外面看上去房子陳舊,但裏面有被重新翻修過,家具也都是紅木的,典型的傳統中老年人偏愛的中式複古風。
見她有些局促,周邺比王骁歧這個主人還積極,拿起桌上另一瓶冷飲就要扔給她,“濃哥辛苦了,來喝點飲料,別客氣啊。”
卻被王骁歧擡手一擋制止,許意濃剛要在他這動作裏敏感得失神,卻不經意對上他的視線,“你能喝冷的嗎?”
頃刻間,無數道暖流侵浸脈絡,烙入心房,有難以置信,也有潤物細無聲的動容,她唇瓣微微一啓,說,“不能。”
确實不能,她最近生理期,還沒結束。
他便從身邊飲水機倒了一杯溫水送到她面前,“那你喝這個。”
她視線微微錯開他的臉,伸手接過低語,“謝謝。”
但微弱的聲音被周邺蓋住,耳邊同步充斥着他的叫嚣聲,“還是老王你細心啊!”
許意濃捧着那杯水,感受着指尖傳遞來的溫度,它們仿佛滲透了皮膚,跟随着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也令她心中百溯千回,甚至忘了要喝水這個動作。
之後王骁歧送他們到樓下。
周邺擺擺手,“老王你別送了,趕緊回去照顧奶奶吧,我跟濃哥又不是不認得回學校的路。”
他嗯了一聲卻沒立馬走,等他們取了自行車,他突然又開口叫了聲她的名字。
“許意濃。”
許意濃扶着自行車回眸,只見他人站在原地,兩人相距甚遠,可他此刻的眸光卻直抵她心,并不亞于頭頂上明晃晃的午後燦陽。
他說,“謝謝。”是很認真的表情,前所未有。
那一刻畫面如同靜止,許意濃的腦海呈半放空狀态,耳邊只剩加倍上速的心跳聲與呼吸聲,她明白,那是自己的。
周邺這個吃瓜群衆的視線跟掃描儀似的在他倆臉上來回掃蕩。
這站姿,這場景,這節奏,這兩人,要幹嘛?演青春偶像劇呢?
但唯美總是轉瞬即逝的,許意濃很快回神,她繼續跨上自行車的動作,然後頭也不回地騎了出去。
驀地,她背對着他們,手直直一舉再很酷地一揮,回了他一句,“不謝!”
飒爽“英姿”直接秒殺到了周邺,卧槽,不愧是濃哥,酷斃了诶!
他忙不疊地跟王骁歧招呼,“走咯!”然後推着車狂跟,“濃哥!等我啊!”
王骁歧一直站着,目送他們的背影直至隐匿,他轉身回家,踏上第一道臺階的時候忽而一笑,它就這樣根深蒂固在了他的唇角上、瞳孔裏。
到家看到那杯溫水,安靜躺着,分毫未少,他走過去捧起,立至窗沿,陽光下,透明玻璃上殘留着的指印一覽無餘,他的指尖順着那五道霧狀的模糊重合并覆蓋,緊密得似交融為了一體。
尚存的餘溫隔着玻璃穿透在指縫間,他又握了許久,直到冷卻到再無感知,他才擡手将那杯水一飲而盡,喝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