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通常上強化培訓的學生要麽是準備在競賽這條路上一頭紮到底的,要麽是打算日後在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中一展拳腳的,許意濃就屬于後者,她雖然在全校排名第二,但并不是那種特別适合走競賽的學生,她已經分析過歷年來整個C市走競賽保送的錄取率,本省作為全國高考大省,各大高校每年給予省內保送的名額本就不多,再瓜分到下級各個市轄區,更加屈指可數,難上加難,像表哥那種能打進奧賽國家隊的放眼望去整個C市都寥寥無幾,更別提她跟表哥之間還隔着個王骁歧以及其他市轄區的尖子生、全市勉強撐在前十的水平了,她覺得相比走競賽,自己更适合自主招生,而且以她穩居全校第二的成績,AB大自主招生的名額非她莫屬。

不過在填報參加競賽的時候,班主任看着她空白的填報表說,“成績不如你的都報了,你為什麽不去試試?”

于是在她的慫恿下,許意濃随便勾了一個表上排第一的數學。

就這樣,許意濃開啓了在沖刺班教室和強化培訓教室游走的日子,而差點跌出沖刺班的林淼并沒有參加競賽,她自知去了也沒任何意義,只是沒了她在,每次去參加培訓許意濃都是形單影只。

參加強化培訓的學生除了兩個沖刺班的頭部學生,還會有幾個普通班的适合走競賽的優秀學生,培訓教室跟自己班教室也不一樣,沒有固定排位,大家都是打亂随意坐,巧的是,曹萦萦每回都跟在一班教室一樣,人一到就往王骁歧前面一坐,偶爾也會給他和周邺一人帶一瓶飲料。

明眼人早就心知肚明,給周邺帶飲料只是幌子,人家實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天晚自習培訓班也開了課,許意濃習慣性地窩坐在角落,王骁歧還沒來,周邺先來了,曹萦萦跟他前後腳進的教室,又是熟練地往他座位旁亭亭一立,她大大方方地給周邺和他旁邊的桌面送上一瓶藍色尖叫。

周邺看着桌上的飲料左顧而言他,“哎呀,怎麽又破費了啊?”

曹萦萦笑意盈盈,“沒有啊,正好去了趟小賣部嘛,不知道這口味你們喜不喜歡。”

周邺禮貌地笑笑收下,“可以的,謝謝啊,有心了有心了,下次我跟老王回請你。”

曹萦萦明眸皓齒,嗲得一如既往,“客氣啦。”

許意濃當時正在刷題,後面坐着倆普通班的學生,大概怕被沖刺班的學生碾壓,每回坐得位置比許意濃更不起眼,兩人的說話聲時不時傳來。

“你說曹萦萦跟王骁歧成沒成?”

“成沒成不知道,但全校還真找不出比這倆更完美養眼的組合了。”

“瞎說,許意濃跟江晉也……”

話沒說完就被同桌猛推碰了一下,對方朝她們前面的座位努努嘴,那人立刻吃了口空氣,牢牢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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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許意濃手中用着的水筆突然寫不出來了,她擡手甩甩晃晃再在草稿紙上畫了畫還是一鈍一鈍的,眼下題目已經演算了一大半了,這不由讓她心生煩躁。

拆開筆身拿出筆芯一看,明明還有一大截墨呢,搞什麽飛機?

她往筆頭哈了幾口氣,再甩甩,可這筆就跟中了邪似的跟她較上了勁,怎麽都寫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于是許意濃把厚實的習題冊墊在草稿紙下面,再将筆頭死死按在紙上加大手道來回胡畫,試圖把卡住的筆墨給逼出來。

突然,她聽到很輕微的“啪嗒”一聲,那子彈頭的水筆走珠在與紙張的摩擦中彈蹦了出去,緊接着,黑色的水筆墨從那個小缺口裏狂冒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攻占了她的草稿紙,書本和手。

坐她旁邊的人發現後手忙腳亂地給她遞送去紙巾,“你筆壞了啊?”

“謝謝。”許意濃接過紙巾先把習題冊一把推走,再用紙巾包裹住那還在源源不斷湧冒墨水的筆芯,而後擦拭着被自己搞得一團糟的桌面。

一班的同學見狀紛紛站起來湊過去幫忙,有的幫許意濃擦桌子,有的幫她拿開習題冊,只有曹萦萦跟她同桌事不關己地坐着,還有說有笑地以旁觀者的姿态像看戲般望着狼狽的許意濃。

周邺用兩支筆像筷子一樣夾着那只罪魁禍首的筆芯将之扔進了前面垃圾桶裏,許意濃在原地擦着手望着被一灘墨水浸黑了題目的習題冊,第一反應就是今天刷的題都白做了,耳邊則是被同學規勸着去洗手的聲音,有人說,“冊子有幾頁是廢了,回頭你再跟老師申請一本新的吧。”

人倒黴起來,喝水都塞牙縫,許意濃今天可算深有體會。

洗手間裏,水池的龍頭嘩嘩開着,手上的黑墨水她用肥皂加洗手液搓洗了半天都沒能清除幹淨,越洗不掉越想洗掉,可越洗不掉越焦躁,前方的培訓教室明亮如舊,還能看到老師在講臺上揮斥方遒,來回走動的身影,驀的,她将水龍頭一關,離開了洗手間,卻是朝着跟那個教室完全相反的方向。

許意濃沒再回去,而是獨自來到多媒體教室頂樓的自習教室,那裏面已經有三兩個跟她一樣翹了培訓課來自習的學生,不過都是二班的,許意濃只臉熟,但不認識,她推門進去時那幾人還在低頭認真刷題,根本沒有因為她到來弄出的動靜有絲毫分神,這在外界一直有個說法:市一中沖刺班的學生,一旦他們進入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境界,除非是地震着火,不然任誰去打擾都很難讓他們擡一下頭。

許意濃來到自己常坐的那個位置,從抽屜裏拿出平常留下的試卷集和筆,随手抽了一套數學卷,掃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開始刷了起來,時間一到,她放下筆,望着沒能完成幾道壓軸題的最後一問,一股挫敗感直湧心頭,就這水平怎麽去參加數學競賽?

她憤懑地扔下手中的筆,心裏怪着自己,“打腫臉充胖子!”

今天諸事不順,她扣上卷子站起身,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外面透口新鮮空氣,因為本身就在多媒體教室的頂樓,她順着樓道繼續往上走,直接來到了天臺。

這是全校最高的樓了,她靠在欄杆上,極目遠眺着視野範圍內的C市,不禁冥想,在它安靜美好的背後又有多少人在為學習、生活、家庭奔波忙碌,他們快樂嗎?

風從四面八方湧來,将她的長發吹得肆意飛舞,耳邊都是呼呼作響的聲音,臉頰也被吹得麻木,她突然就有一股想放聲大叫的沖動,在這裏釋放自己,一定很爽吧?

她慢慢閉上眼睛,感受着這一刻屬于自己的寧靜,她一直緊繃的神經也難得有了一絲松懈的機會,如果有大把的時間,她願意淪陷在其中,可這種狀态只不過維持了數秒,她就被一陣笑聲激得猛然睜眼,整個人吓得陡然一僵,循聲望去,發現天臺的上面還有個高高的站臺,那裏赫然立着個人,他背着月光,只能看到一個高瘦的輪廓,還有指尖那忽明忽暗的一點紅。

那人像在俯視她,繼續低笑,聲音卻異常熟悉,“水農哥挺有雅興,晚自習來這兒賞月。”

許意濃聽着他的調侃,也不緊不慢地接話,語氣承讓,“哪有此支妹好興致,直接蹦上天臺頂端悶聲做法。”

兩人依舊一言不合就開杠,王骁歧既沒惱也沒回嘴,只是含了幾口煙再順風呼出,末了重新低頭看她,“要不要上來看看,這裏風景比下面更好。”

許意濃環抱着雙臂,口是心非,“上面有煙味。”

王骁歧徒手掐滅了煙頭,“現在沒了。”

他有在認真邀請她,許意濃聽得出來,于是她擡步,小心翼翼地上去。

那座站臺的樓梯是旋轉的鐵杆,踩上去就有一股鏽跡味撲鼻而來,而且就那麽細細一根,一旦踩空就會掉下去,許意濃其實還是有點兒恐高的,她走了一半腳開始不受控制的哆嗦,上面的王骁歧則往下走了幾步,兩人同時踩在上面不免一沉,許意濃生怕這鐵梯老化到不結實,萬一承受不了兩人重量斷了怎麽辦?她緊抓着扶手,也顧不上鏽不鏽的了。

“繼續走,別往下看。”王骁歧教她。

許意濃照他的話又往上走了幾步,直至兩人在中間相遇,他朝她伸出手臂,卻沒有攤開掌心,他的聲音和風一道灌進她耳中。

“恐高的話,可以搭着我。”

許意濃猶豫了三秒,最終伸出手搭上了他的手腕,雖然隔着他的衣服,但時間仿佛就此陷入慢動作回放般的頻率,她在他的帶領下一步一步走上了那站臺的頂端。

更清晰的星空和更廣闊的C市乍湧至眼簾,許意濃不由自主發出喟嘆,“還真跟下面不一樣。”

王骁歧站在她身邊,也俯瞰着腳下的一切,只給她一個毫無瑕疵的側臉輪廓。

許意濃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們兩人呼吸的交錯聲,站得時間越久她仿佛越不會正常吸氣了,她緩了緩,開口打破沉默,“你怎麽……”聲音卻是啞的,她清嗓重說,“你怎麽在這兒?”

真是可惜了培訓教室裏那瓶特意為他準備的尖叫了。

王骁歧手往漆跡斑駁的鐵欄杆上随意一搭,并未正面回答,“你不是也在這兒?”

“我上來透氣的。”許意濃看着他如是說。

王骁歧側首擡了擡唇,“一樣。”

許意濃心跳頻率毫無章法,她趕緊将頭重新扭向前方,而垂握在雙側的掌心卻早已沁出了手汗。

兩人又站了許久,許意濃再次發聲,口吻中充滿她的向往與憧憬,“不知道A市的夜景會是什麽樣。”

王骁歧望着遠處那如長龍盤旋而蜿蜒的高架,“想去A大?”

許意濃不假思索,“你不想去?”

他抽回手,指尖揉撚着從欄杆上脫落的陳舊油漆,讓它們随風飄散,像是提醒,“B大也在A市。”

許意濃看着前方的燈火通明與重重疊疊的高樓,意志堅定,“我只想去A大。”

那個能跟表哥并肩的地方。

王骁歧将手放回褲袋,順着她的視線眺望,沒再說話。

安靜而美好的氣氛才籠罩了幾分鐘,就被許意濃接二連三的不争氣的噴嚏給打斷,王骁歧看她低頭從口袋裏摸着紙巾,問,“鼻炎?”

許意濃将紙巾抽出蓋在鼻頭,她悶聲,“嗯,過敏性的,發作時間不定。”

她對着鼻子一頓揉,毫無溫柔可言,早不發作早不發作,偏偏這時候發作。

果然,王骁歧的嘲笑如約而至,“體質一般。”

“你才一般呢。”

“你又知道了?”

“我……”許意濃覺得畫風莫名地向着一個奇怪的方向延展了,她故作打量,“我一看就知道。”

王骁歧也回看她,唇角勾着,“你懂什麽?”

“我什麽都懂。”

王骁歧驟然沉默,許意濃也跟定住了似的跟他四目相對,除了被風吹動的發絲,畫面仿佛靜止,直到他擡手按在了自己左眼下角,許意濃不明所以,“幹嘛?”

他唇角按捺住笑意,點着自己皮膚的相同位置提示她,“你剛去挖煤了?臉上都是黑的。”

許意濃幡然醒悟,尴尬得就差沒像鴕鳥一樣找個地方鑽進去了,難道剛剛那爆珠的水筆芯黑色墨水還濺到了她臉上?怎麽沒有同學提醒她?她現在的樣子他是不是特滑稽好笑?她急需一面鏡子!

“哪兒啊?這兒?這兒?”她焦急地直接用手去摸,兩人面對面,她按着他的動作來一時都沒分清楚左右。

王骁歧看她亂摸一氣半天沒找到方位,直接從她手裏抽過那被她快要揉成碎屑的紙巾,他擡起手往她眼角下的黑影那兒一按,指尖的溫度隔着那薄薄的一層紙沖擊着她各處神經,她心神一蕩,聽到他說,“是這兒。”

可許意濃雙眼睜大,把他手緊緊一抓,全然忘卻了什麽男女有別,她說,“這紙我剛擦過鼻涕!”

王骁歧哦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沒停,繼續幫她擦拭,“那就,循環利用,發揮餘熱。”

許意濃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他大言不慚地回之,“不謝。”

“謝你個頭!”等許意濃反應過來他已經先她一步下去了,她“噔噔噔”地踩着鐵梯跟下去,什麽恐高害怕早已抛之在了腦後,又是一陣無可避免的追鬧,可即使這樣許意濃也是快樂的,哪怕是偷着樂,因為那是專屬于他們的青春點滴,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競賽培訓了一段時間後學校先後組織了三次模拟測試,最終能去參加省級預賽的只有個位數,曹萦萦第二輪被刷了下去,而許意濃跌跌撞撞竟然進了預賽組,她覺得是自己走了狗屎運,不過既然進了,無論結果如何她也想奮力一搏,因此後面的日子除了培訓班上課,她抽出更多的時間用來刷題。

晚上在多媒體教室,她也不再端着,捧着卷子開始向王骁歧虛心求教,王骁歧則往旁邊的座位一挪,空出自己原本的位置,她人一怔。

他擡頭看她傻站着,“要我邀請你坐?”

她如夢方醒地坐下來,卻又膽怯地不敢跟他靠太近,誰知他直接靠了過來,把手一攤,許意濃會意地趕緊遞送去自己的競賽習題冊,翻開做過記錄的地方指啊指,“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王骁歧順勢湊過來,兩人的頭猝不及防一撞。

他立刻輕揉她腦袋,“撞疼沒?”

許意濃一愣,感覺心髒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裏,話都說不利索了,“不,不疼。”

王骁歧一笑,“別撞傻了。”随後很自然地從她手中拿過習題冊,再攤手。

許意濃耳根還紅着,脖子也滾燙的,她還傻不拉幾呆滞着,直到他看向她,提示,“草稿紙。”

許意濃支支吾吾,“你不是,不用草稿紙?”

“我可以不用,你能嗎?”他反問。

許意濃這會兒腦子短路無法辯駁,從自己桌上抽過來一張草稿紙,王骁歧低頭平整攤開,“覺得我講快了可以直接打斷我。”

“哦。”

“那開始了?”

“嗯。”

這一講經常就是整個晚自習,每回他倆都是最後出多媒體教室的,偶爾周邺也會參與進來,周末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仨會聚集在肯德基或者王骁歧家又或者周邺家刷題并聽王骁歧講解,許意濃跟周邺父母就是在那會兒熟識的,王骁歧跟周邺玩得好,與他父母很早就熟識了,當得知許意濃是全校第二名那個孩子,他父母更加欣喜不已,總當着他倆面直言感嘆,“我們家周邺能有你們倆這麽優秀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氣啊。”

周邺每次都不耐煩,“媽,我們還要讨論題目,你能不能先出去,回頭再說?”

他媽頻頻點頭,“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認真學習,好好讨論。”

等門一關上周邺頭疼地撓頭跟他們解釋,“我媽她就這樣。”

這還不止,他媽每回還會盛情邀請他們留下來吃飯,菜式極其豐盛,一個勁地往許意濃碗裏夾菜,人笑眯眯地,“多吃點多吃點,千萬別客氣呀。”

弄得許意濃特別不好意思。

有次她跟王骁歧好不容易從周邺家出來,簡直如釋重負,“周邺他媽媽太熱情了,下次還是去肯德基好了。”

王骁歧走在她身後,只說,“這樣的家庭挺好的。”

兩人一前一後往下走,到了樓下,許意濃像是随口道,“你數學這麽厲害,會一路披荊斬棘進國賽吧,到時A大自然而然會向你抛出提前錄取的橄榄枝。”

王骁歧卻輕描淡寫,“走一步算一步,省內比我厲害的多了去了,再上升到全國,那更是高手雲集,人外有人。”他扶着車看她給車解鎖,“你參加競賽是為了走保送?”

許意濃含糊其辭,“我就想試試。”

王骁歧笑了一聲,“怎麽跟周邺一樣。”

“反正強化培訓不上白不上,參加競賽跟後面參加自主招生也不沖突,人不試一試怎麽知道自己的潛力?”她振振有詞道。

王骁歧竟難得認同了她的觀點,“也是。”

他跨上了自行車,對上她的視線,突然笑着叫她,不是濃哥不是水農哥也不是副手,而是她的全名。

“許意濃。”

“啊?”

“A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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