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許意濃的競賽之路最終止步在了聯賽,無緣晉級決賽,一路沖進決賽的只有幾個學生,王骁歧是其中之一,大家都說,這一屆的A大保送名額他是穩入囊中了,那段時間因為要參加集訓,他的座位大多數時候都是空的,許意濃覺得即使冬令營決賽結束,這座空位大概會是常态了,偶爾瞥去一眼,她會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緒所湮沒,它來得毫無頭緒,也莫名其妙,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塊漲漲縮縮的海綿,漲的時候酸酸澀澀,縮的時候軟塌無力,她知道,随着奧林匹克決賽的倒計時,她與他鄰座的日子也将變得所剩無幾。

所以她的潛意識裏也将他所說的A大見,歸結為是以學長學妹的身份,然而命運的齒輪也在悄無聲息地轉動。

一日,林淼在晚自習時被班主任突然叫走後便再沒回來,起初許意濃并未多想,等第二天上課林淼都沒出現,她覺得不對勁,拿起手機剛要發條短信過去卻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時間是十分鐘前,發件人是江晉。

她打開一看,握着手機的手緊緊一攥。

江晉:【範亦誠和林淼被人舉報了,兩人昨晚都被各自班主任突擊檢查,手機沒收,你千萬不要給林淼發任何短信,這條看完就删,回收站裏也永久删除,知道了嗎?】

許意濃的心在“舉報”、“突擊”、“沒收”等敏感字眼中如海浪般潮起潮伏,她立刻給江晉回過去一條。

【是談話還是?】

江晉很快回複。

【被直接捅到了教導主任那兒,校方介入,不止班主任談話那麽簡單。】

許意濃眸光一沉,怎麽會這樣?

手機又一震。

江晉:【事已至此我們都無能為力,你保護好自己,不用回了,記得全删。】

之後許意濃徹底删除了那些短信,看着左手邊空無一人的位置,突然發現,原來林淼平時在她耳邊的喋喋不休早已成了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她在高中唯一深交的朋友,可是現在好像,她連這個朋友都要失去了,她心中惘然,也如江晉所說那般無能為力。

因為林淼和範亦誠是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各自班主任親自叫出教室的,手機第一時間雙雙被沒收,兩人之間的短信和qq聊天記錄完好無損的保存着,早戀的證據确鑿,在鐵證如山的事實面前兩人百口莫辯。

市一中對待早戀一向是零容忍,由于兩人的事越過班主任被捅到了校領導那兒,校方直接參與了調查,經調閱監控發現兩人從高一開始就經常結伴在食堂吃飯,還在後湖有過親密舉動,再加上手機裏所收集到的各種聊天記錄,校領導一致認為兩人的行為影響惡劣,不僅請了雙方家長,還連帶着兩個班的班主任一道嚴厲訓斥,并且态度強硬地給予兩個學生勸退處分。

據說林淼的爸爸當場就打了林淼,一掌下去,她直接倒地,可憐天下父母心,雙方家長就差沒跪着求學校網開一面了,但學校的規定就是規定,不容挑戰,兩人退學的事毫無商量餘地,也成了他們那一屆第一對被公開處刑的早戀份子,以儆效尤。

Advertisement

這件事又在學校引起一陣發酵,林淼早戀的事雖然班上大部分同學都所見所聞,可說到底大家都是同學,沒誰那麽無聊真會去搞舉報,這得多大仇啊?大家都覺得舉報者有點“趕盡殺絕”了。

林淼再出現在許意濃的視野裏是她回學校拿東西,那天晚自習結束正好許意濃做值日,林淼的身影在教室門口一晃而過,大概是看到裏面還有人,她撒腿就跑,許意濃扔下掃帚追了出去。

“林淼!是我!”

林淼聽到是她的聲音才停下腳步,她轉過身,明明也只有幾天沒見,卻像隔了幾年,她整個人看上去瘦脫了一圈,面無人色,看到許意濃後,遠遠叫了聲,“同桌……”

短短兩個字多種情緒交織,讓許意濃頃刻紅了眼眶。

她慢慢走過去,林淼憔悴的臉整張落進她眼裏,讓她一開口就哽了聲,“你怎麽也不聯系我?所有東西我給你送過去就是了。”

林淼吸了吸鼻子,“怕連累你,現在還是少跟我名字沾邊的好,別被我影響了前途。”

許意濃卻說,“我們是朋友。”

林淼自嘲地笑笑,“我算什麽朋友,我差點,還把你一起拉下水。”她甚至有些不敢直面許意濃,“其實你都懂,我之前一直在和範亦誠撮合你跟江晉,只是你比我聰明多了,沒在懸崖勒馬,還義氣地替我向老師隐瞞……”

許意濃截過她的話,只說,“這些都過去了林淼,我也沒有真的做什麽,至于江晉,我們自始至終都是朋友。”

“同桌,其實我一直挺羨慕你的,你獨立,冷靜,清醒,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話到此處林淼苦笑,“我要早聽你的勸,也不會弄到這般田地,好好的市一中,好好的沖刺班,好好的人生,現在全都沒了。”

許意濃神思凝重,安靜片晌,問她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林淼嘆了口氣,“還能怎麽辦,跟範亦誠斷了,轉學回老家去念書,考不上心儀的大學就複讀,再考不上繼續複讀。”

“不會的,你的底子在,即使轉學也能進當地的尖子班的。”

“但有處分背着,會跟我走一輩子,新的學校只能接受我去念書,不會再讓我進尖子班的。”林淼告訴她這個血淋淋的事實,“被市一中踢出來的學生,下場都不會好過,學校出手就是這麽狠,錯了就是錯了,不講任何情面。”

許意濃低頭沉吟,林淼不再深入這個話題,她說,“我沒事,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她邁出腳步拉許意濃往教室走,“你也別在外面站着了,我拿了東西就走,那邊的轉學手續也辦差不多了,明後天就離開市區。”

“還會回來嗎?”許意濃忍不住問。

林淼這個時候狀态稍許轉好,“不知道,可能不會回來了吧,這裏……”話頓了頓,“這裏有太多我跟範亦誠的回憶了,不回來也罷,眼不見為淨。”

許意濃失語,知道在她此刻神色平靜的背後暗藏着太多無法與人訴說的痛苦,也沒人能共情分擔。

兩人回到教室,許意濃幫她一塊兒收拾東西,林淼把平常放在教室的一面小折疊鏡送給了她,“我也沒什麽能留給你做紀念的,這鏡子我一直用的,以前你總看我臭美,以後就讓它陪你吧。”說完一把塞進了許意濃手裏。

許意濃垂眸看着那面鏡子,心中酸澀不已,生死離別,人生聚散,這是恒古不變的規律,可明知如此,十七歲的她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會傷感。

許意濃将自己的一支鋼筆送給了林淼,那是她十歲的生日禮物,上面刻着一個濃字,陪伴了她多年,也跟随她經歷過大大小小的考場,尤其語文作文,她那漂亮的正楷鋼筆字,總會讓閱卷老師眼前一亮。

林淼一看質感就知道不便宜,連忙推卻,“我那鏡子不值錢,你這筆我看你語英考試常用,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許意濃卻執意給她,“你我同桌一場,不知道各奔東西後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就當留個回憶吧。”

林淼拗不過她,習慣性地像以前一樣伸手推了她一下,“你這人,就是犟。”

最終筆她還是收下了,收拾好東西兩人一起推車回去,就跟平時一樣,可她們彼此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夜黑如墨,草木皆靜,偌大的校園內除了看似微醺的黃色路燈,只剩她們同桌倆的車輪碾過平坦水泥地的聲音,林淼的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像要把這裏的每一幕都刻畫在腦海中。

“等一會兒出了學校的門,我就再也沒資格說‘一中人一中魂’這句話了。”

許意濃也将腳步放到最慢,“我手機到畢業前都不會換號碼,你如果……”

“不用了。”這次換林淼截了她的話,“沒意義的同桌。”

“那你QQ號多少?回頭我注冊一個就加你。”這個時候許意濃開始後悔自己沒有早早注冊QQ。

林淼搖搖頭,告訴她,“我的所有社交軟件都被我爸媽沒收了,以後也不會再用了。”

許意濃失落,就這樣真的要徹底告別了嗎?

“沒關系的。”對比之下,林淼反倒要比她放得開,“有緣的人總會有機會再見的。”說到這裏她又側首注視向她,“同桌,謝謝你能成為我的同桌,可惜我不争氣,不能跟你一起畢業了。”

“誰說的,即使你不在市一中了,我們還是同屆,一定會一起畢業的。”許意濃糾正。

林淼仰頭望望天,應景的是,今天一顆星都沒有,就連老天都不憐憫她。

她收回視線,驀然道,“你要小心曹萦萦。”

許意濃心中凜然,不解地看向她。

林淼坦言,“舉報我的人就是她。”

許意濃胸口咯噔了一下,話吞吐于喉間,只問出一句,“她為什麽?”

曹萦萦跟林淼之間平常連正面沖突都沒有,怎麽會?

林淼譏諷,“還能為什麽,為了她自己呗。”

她面沉如水,一五一十地道出,“她競賽被刷,預賽都沒資格進,自知保送這條路沒戲,只能退而求其次備戰自主招生,我們身在市一中的沖刺一班,雖然到時候每個人都會被學校分到一到兩個高校自主招生的參考資格,但畢竟全省高校這麽多,競争激烈,分到市一中的推薦名額很有限,AB大的名額只會優先考慮你們這種名列前茅的種子選手,曹萦萦本身排名起伏不定,光靠成績想拿AB大的考試資格比較懸,為了能在分配名額的時候被學校有所傾斜,她不惜選擇去讨好學校領導以求留個好印象,那總得有個邀功的事吧,學校本身就對早戀這塊深惡痛絕,我跟範亦誠就這樣成了她去試金的踮腳石,當然,她能不能成功另說,反正對她而言只賺不賠。”

許意濃聽完目瞪口呆,曹萦萦竟然已經深思遠慮到了這個地步?

“我早說了,這女的表裏不一,從暑期集訓裏她不顧別人只顧自己地把打呼嚕的室友硬生生吵醒的行為就能看出來,她是個極度自私自利的人。”林淼繼續,一個沒控制住直接啐了一聲,“呵,芳草地,碧連天。王骁歧要是真受她蠱惑看上她,我第一個瞧不起他,眼睛瞎了吧他。”

她的話擠進許意濃心窩,驟然一硌,不禁回想起很久之前他生日那天跟曹萦萦獨處的時間,還有曹萦萦每回不落地給他帶飲料……

“她以為她幹的這些破事神不知鬼不覺?我爸找人向學校其他老師一打聽就全部知道了。”林淼一副恨不得撕碎曹萦萦的表情,又轉而對許意濃道,“反正,這個人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就算你不招惹她,只要能被她利用,她也會來招惹你,她就是沒幾斤幾兩真本事,只能夾縫裏做小人投機取巧,你一定要防着她點,知道嗎?”她不放心地再三叮囑。

許意濃回過神來,默然點頭。

與林淼依依不舍地道別後,許意濃獨自回家,一路上她都胸腔憋悶,心緒難平,不止是對林淼的離開,還有那令人駭然聽聞的一切,原來在競争激烈的高考面前對于有的人而言,相比自己的前途,所謂的同窗之情與道德底線簡直脆弱到不堪一擊。

她無法理解曹萦萦的所作所為,卻也手無寸鐵不能改變什麽,她能做的只有不斷告誡自己,縱使以後窮途末路,也萬不能成為一個落井下石之人,用不恥手段踩着別人往前的路,終究不如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踏實。

她堅信,邪永遠壓不了正。

林淼離開後許意濃更加獨來獨往,徹底投入了昏天暗地的學習中,一方面是用來麻痹自己,一方面也是在不斷警示自己,沒到最後一刻就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晚自習她玩命地刷題,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走,連值日生都忍不住問,“副班長,你準備什麽時候走?我還要拖地呢。”

許意濃全神貫注,沒聽到他說話,同學只得嘆了口氣,拖地的時候略過她的位置,做完就先回去了,臨走還不忘提醒,“你記得關燈啊。”

仍是無任何應答,同學搖搖頭,只覺得她已經走火入魔了。

許意濃還在如癡如醉做着題,突然教室一暗,漆黑一片,她以為停電了,

只當那值日的同學還在,她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毫無響應,她只得掏出手機打開屏幕當燈照,但她的諾基亞小小的一個方屏,燈光微弱,往前一探只能看到教室門口立着個人影看不清臉,她又叫那同學名字,問他,“是不是停電了?”

他不做聲,她再喚他,還是沒聲,她有些發怵了,說,“你別惡作劇啊,我……”

話沒說完,開關響了一下,燈光如數重啓,教室恢複明亮,那前面的人斜倚在門框上正目不轉睛看着她,他接過她的話,“你什麽你,再不走真停電了。”

許意濃原地定了不知道多久,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定睛再一看,确實是他。

她張了張口,“你怎麽……”滞了滞,最後說出來的是,“你怎麽還是那麽無聊?王骁歧!”

王骁歧競賽考完了,取得了國二的成績,最終進入國家隊的60人裏并沒有他在列,倒是其他幾個跟他共同參賽的市一中學生進了,這就意味着他與保送失之交臂,據說只有一題之差,這令數學老師痛心疾首,在辦公室不止一次地嘆氣。

“這孩子沒考運,考運不好啊,唉唉唉。”

學校的意思讓他明年再接再厲,但王骁歧明确表态他已經打算專心備戰自主招生了,後續的大型競賽就不再參加了。此話一出,對沖刺班的其他頭部學生猶如當頭棒喝,王骁歧放棄競賽之路轉移目标到了自主招生上,這就代表,屆時市一中AB大的考試名額又少了一個,加大了他們之間的競争,這讓大家感到頭皮發麻,壓力山大,只能發了狠的埋頭學習,誓死要為全國兩個最高學府的自主招生名額拼盡全力。

許意濃覺得他沒能進國家隊實在太可惜了,明明就是走競賽的一塊好料子,之後一起搭檔校幹執勤的時候她忍不住問,“你真的不再參加競賽了?”

王骁歧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邊走手上卷着的紙邊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拍着自己的腿側,“所以這千年老二的位置你恐怕要坐到高考了。”

兩人永遠不在一個頻道,他又是那玩世不恭樣,讓許意濃只想狂抽自己,她為什麽要多嘴起這個話頭?

她反聲嗆他,“話別說太滿,我要是哪天超過你了怎麽辦?”

王骁歧手上的動作停了停,看着她,“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那你拭目以待吧,下次大考就超過你。”許濃吞下本想安慰他的話,放出一句狠話。

王骁歧慢條斯理,“那要考不過怎麽辦?”

許意濃跟他死磕到底,也有一學一,“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他将一直敲擊的卷紙一收,“行,那我就等着。”

兩人下完賭,許意濃雙手捧起冊子大步邁開往前走,越過他身邊的時候聽到他冒出一句提醒。

“走路別老低着頭。”

她其實是不敢多看他,但索性順着剛才的話題接過了茬,語中有着她固有的小高傲,“我知道,王冠會掉。”

“不是。”

她擡眸,對上他眼底的谑诮。

“雙下巴出來了。”

“……”

下一秒,許意濃也卷起手中的冊子不由分說地往他身上揮打了好幾下,這是女生最為敏感的話題之一,王骁歧踩到了重雷區,她氣急敗壞,“誰有雙下巴,誰有,你才有!”

王骁歧受着她的打,也沒挪步,嘴上說着,“濃哥,你能不能淑女一點?”

“都叫濃哥了你說呢?”她跟他,永遠有着那股子不服輸且锱铢必較的勁。

等發洩完了,她不再理他,扭頭而去,王骁歧看那長長的馬尾在她背後一晃一晃的,他活絡了一下自己剛剛被她蹂躏胳膊,不用看也知道通紅一片了,他噙着笑,輕吐一句,“傻樣。”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後來,許意濃上廁所時用林淼送給她的小鏡子偷偷照了半天,她對着自己的臉左看看右看看,一直在質疑自己。

最近胖了嗎?是真的胖了嗎?可她連零食都沒時間吃。

在真捏到下巴上一塊肉後心中咯噔一下,滿腦子又閃現出一連串有的沒的:這肉什麽時候有的?怎麽長出來的?完了,他一定是看見了,是覺得難看嗎?還是,還是他壓根就喜歡曹萦萦那種沒有一點兒肉的瓜子臉?可她既不夠淑女又沒有巴掌大的臉,他是不是一直把她當男生來相處?就像他跟周邺那樣,他也總會調侃他……

它們跟十萬個為什麽那樣困擾着許意,她像一個鼓鼓囊囊的氣球,又被這一根根的針刺癟了氣,開始怏怏不樂起來,最後只能一個人躲去了多媒體自習教室,試圖用刷題躲避那些擾亂心緒的胡思亂想,只是每每在午休醒來時她還是會習慣性地用胳膊往旁邊捅捅,捅到空氣後她側過頭看着空無一人的位置,一陣悵然若失。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不在一班的教室,是在多媒體的自習教室裏,而林淼已經不在她身邊很久了。

這間教室中午大多數時候都是空曠的狀态,可以讓人暫時抛開一些雜念,快速進入到最好的學習狀态,她其實也才眯了一刻鐘,但已經不打算繼續睡了,她還要抓緊時間刷題,于是揉揉因午覺睡得略漲的腦袋,從抽屜摸出一瓶清醒神器,是她自制的一小罐噴霧,她手拿着往兩邊的太陽穴上各噴了一下,頓時神智清楚了些,來了點精神。

“你在噴什麽?”突然有人聲,把許意濃一驚,一看是王骁歧推門而入,手中還拿着一罐可樂,易拉罐上密密麻麻的水珠無規律地在下滑、滴落,應該從冰箱裏拿出來沒多久,看來他也是來自習的。

許意濃不知道他怎麽也會過來,收起噴霧,也一并藏起了自己不安的小情緒,僞裝得跟平時無異,還故弄玄虛,“自治清醒神器,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王骁歧嗤笑一聲,朝她位置走來,“來,我看看。”

許意濃當然不會就這麽乖乖給他看,只待他靠近的時候突然有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于是一個擡手,對着他的臉一頓狂噴。

王骁歧毫無防備地被噴了一臉,卻沒有任何躲閃,那噴霧裏的液體挾風帶雨般地落在他的全身,似滲透進了皮膚,深深沁入毛孔裏,一股風油精的味道也随之鑽進他的鼻腔中,中招的他緊閉着雙眼哭笑不得,“真有你的,風油精兌水,虧你想的出來許意濃。”

平常都是他捉摸她,這次許意濃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反将了他一軍,就差捧腹笑一場了,她挑着細眉怡然自得,“怎麽樣,是不是比你的冰可樂還提神醒腦?還管用?”

“是啊,還辣眼睛。”他悶聲附和,因為沒躲,眼睛也不幸被她噴到,刺激到了淚腺,緩了一會兒都沒能正常睜開。

許意濃得意了一會兒發現他眼睛一直是閉着的,一副不适的樣子,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噴到了他眼睛裏,心驟然一緊,一下就收起了笑,“是不是噴到了眼睛?有沒有事?”

“你說呢?”

許意濃趕緊去抽紙,心急之下直接上了手幫他擦眼睛,“現在呢?好些了嗎?能睜開了嗎?”一連三問,有難以掩蓋的焦急也有深深的自責。

王骁歧按住了她亂動的手,讓紙巾吸走自己被風油精熏到的淚水,“要等一下。”

被他覆蓋住手背的許意濃瞬間定在原地,他手上帶着冰可樂的涼意,卻無法澆滅她胸腔內源源不斷的火熱,兩人一高一矮站着,那險要迸發而出的心悸讓她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酥麻如電。她連看他還要仰頭,卻甘願一直擡着手給他拭眼角,他的手掌也比她要大,可以直接蓋住她的。

許意濃明知道他是事出有因所做出的舉動,卻還是在大腦血液的極速流動與不斷沖擊之下,借着這個由頭,堂而皇之地讓自己的手跟他的手交疊在了一起。

突然“彭——”地一道響,以為是有人來了,許意濃如驚弓之鳥般抽回了手,三魂丢了七魄,可定神一看竟是風吹到了自習教室的門,受力之下它猛地撞擊到了地吸,才有了剛剛那動靜。

戲劇般的荒誕,讓她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坐站皆不是,總要說點什麽來緩解尴尬,她嗓音沙沙的,機械地扯出一句,“你,好點沒?”

相比她,王骁歧淡定得跟個沒事人一樣,他慢慢睜開眼,告訴她,“還好,沒瞎。”

他微紅的眼睛看得她心驚膽戰,挪了挪視線,卻也慶幸他剛剛沒看到自己的狼狽,可一張唇又是口不擇言,她低咒,“瞎了才好。”

王骁歧往旁邊的座位一坐,可樂罐往桌上一扣,似笑非笑,“我瞎了,你負責我後半輩子?”

他無意冒出的一句話,讓許意濃亂了陣腳,連水筆都拿倒了,她佯裝鎮定地把筆尖重新換回來,嘴裏說着,“少碰瓷了你。”

她話音剛落,外面走廊上傳來一陣說話聲,這次是真的有人來了。

兩人的對話就此被打斷,許意濃只聽到他打開了那瓶冰可樂,以及可樂罐裏“呲啦呲啦”冒着無數氣泡的聲音,就跟自己現在的狀态如出一轍,有什麽在身體裏蠢蠢欲動,如果不施以人為壓制,就會迫不及待地鑽出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許意濃用餘光偷偷瞥着旁邊的那道喝可樂身影,竟頭一次在心底燃起了一絲對于他沒能去得了國家隊的小竊喜,可僅僅幾秒的功夫,這尚未成型的小火苗就被她掐滅在了源頭上,她為自己有這麽卑劣的念頭感到可悲與無恥。

她讓自己清醒一點,他是王骁歧,就算這次競賽失利了,他也會有自己的未來規劃以及人生,她能做的就是跟他一起步入她的心之所向——A大。興許到那個時候,她才會有直面他的勇氣,但絕不是現在,更不能暗戳戳地有阻止他前進的龌龊想法,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也是自由且灑脫的,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縛。

想到這裏,她繼續将自己泡在題海與試卷裏,那會兒就跟着了魔般,腦海裏只有一個信念就是A大,如果說曾經她想去A大是為了成為像表哥一樣優秀的人,可現在卻因為一個人變得不一樣了,因為他親口跟她說過。

“許意濃,A大見。”

偶爾許意濃刷題結束,一個擡頭就能看到他,他就在她的身側,在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只是他永遠不會聽到她的心聲,其實她早就回應了他數多遍。

“王骁歧,A大見。”

時間轉而到了高二下學期,幾乎一開學整個年級就進入了小高考的備戰狀态,普通班和分部早早地開始進入複習,一班二班則在考試前一個月進行全面沖刺,許意濃的記性一向好,她用自己學英語時的關鍵詞速記法,僅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就能把小四門的所有知識點倒背如流,最後上考場就跟在腦海裏翻書一樣快速找到那段,揮毫落紙如雲煙。

考完最後一門,學生們從各個教室蜂蛹而出,有的直接開始撕書,然後手揚起潇灑一揮,那一頁頁的紙張從教學樓走廊從天而落,随風飄灑向了學校的各個角落,耳邊充斥着大家闖過一道關卡的解放聲。

“走你的吧小高考,大高考,我們來了!”

許意濃捧着文具往一班教室穩步而去,擡頭望向天空,雲卷雲舒,落日似火燒般一路暈染,熾金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身上,青春的放肆上,光暈奪目。

她卻沒有為此駐足,因為她知道,這還不是結束,而是真正的開始……

最後,市一中沖刺班以98%的全四A通過率在那一屆的全市高中裏拔得頭籌,這部分學生也意味着能在高考時獲得五分的加分項,提前一步與省內衆多考生拉開了差距,但沒什麽讓他們用來感受喜悅的時間,市一中一如既往地快節奏直接甩來三場摸底考,難度一場比一場難,來勢洶洶勢必要稱霸下一次的全市統考,在連環沖擊之下,學生們也不負衆望,在期末統考中取得了不菲的成績,王骁歧又重回全市第一的驕人名次,許意濃則全市第五,再次落在了他身後。

學校第一時間公示了排名,這次還貼上了前十名學生的人生格言,許意濃當時随手給老師寫了一句:“做自己的統帥,時間就是我們走向成功的千軍萬馬。”

但等學校公示那天,王骁歧卻以一條“I’m the king”的格言在學校貼吧被頂上了Hot,比他的成績還受關注,這格言是十人中最短卻最為醒目的,下面一堆跟帖,有人說他牛逼,也有人說他高調不謙虛,總之褒貶不一,而值得一提的是,王骁歧每在貼吧出現一次,他初中的黑歷史就會被頂上來同步“鞭屍”,再供人評頭論足一番。

他大概是市一中有史以來争議最大,給人印象最深的優等生了。

彼時高三的序幕已正式拉起,許意濃自開學起就有點躲着王骁歧的意思,又考了第二,她仿佛就在這個千年老二的位置上再也上不了。

她之前放下豪言壯語跟他打賭,卻以失敗告終,不想被他當面嘲笑,所以連自習教室都跟他岔開,這個學期她要投入自主招生考試的緊張複習中。

某天晚自習結束,又逢她獨自在教室,望着講臺前面垃圾區的一片狼藉,就知道值日生又把打掃任務丢給了她,看了眼時間,她只得從前面拿起掃帚悶頭掃地,從前排掃到後排再從後排掃到前排,突然察覺到一道目光,她直起身才發現王骁歧正倚靠在教室門框看她,也不知來了多久。

許意濃知道他是來幹嘛的,她悶頭緊握着掃帚,心情低落,“看什麽看,少顯擺。”

王骁歧悠然自得,笑了笑,“我可什麽都沒幹。”

這在許意濃眼裏簡直挑釁,無聲繼續掃地,他的一雙白色球鞋進入視野,她語氣不善,“腳讓。”

王骁歧便讓,“考都考過你了,那我吃點虧請你吃飯?”

許意濃關注點有點偏,“你吃虧?”

他忽而沉默下來,許意濃就知道他是來嘲笑她的,杵在她跟前的模樣着實礙眼,便拿着掃帚準備趕他,可正當作勢時,他同步開口,聲音回響在空蕩的教室,卻是那麽的不真實。

“那就你吃虧,高考後收我做你男朋友好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