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深人靜,外頭有風,偶有樹葉作響,偶有窗簾搖曳,王骁歧伫立在窗臺,身影瘦高,衣擺随風牽起,煙星燃在指尖,已灰了半截卻渾然不知,他只安靜望着天邊的一束銀光灑滿人間。
此次H市之行,高總在峰會向他引薦了幾位甲方大公司CIO後直接向他攤牌。
“一唯目前的發展已經走向了一個瓶頸期,上面有幾大巨頭咨詢公司壟斷,下面又有争先恐後只顧市場占有率、毫無道德底線的激進競争者,一塊餅就這麽大,公司如果再不改變固有的運營模式,被強者吞并或走下坡路被淘汰是遲早的事。”
彼時的王骁歧心知肚明,就差他親口說出,果然,接下來他言簡意赅直切主題。
“我打算離開一唯。”說完他将手中的煙蒂摁在兩人身前的沙礫中。
與此同時提示入場的廣播響徹整個會場,高總捏着煙蒂的手在沙盤裏左右撚動了兩下,抽身前往會場中心,離去前他的手搭了一下王骁歧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地拍了拍,“骁歧,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後面的路還很長,怎麽走,你是聰明人,得看看清楚。”
王骁歧望着他的背影,心如明鏡。
以他對高總的了解,他能說出這句話說明去意已決,而且不會是心血來潮,至少已經醞釀了大半年。
微風拂過,月光不知不覺收斂得只剩下幾不可見的一條縫,王骁歧發絲微動,指尖的煙近将熄滅,望着遠處漸起的迷霧他恍惚回到了幾年前。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接連不斷的騷擾,緊随其後的精神折磨,沖破耳膜的聲嘶力竭。
——“我要摧毀你王骁歧!摧毀你!摧毀你!”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日子,他需要錢,急需要錢,是高總高尚的出現緩解了他當時的困頓局面。
他親手遞送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給了他一個歸宿。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王骁歧,歡迎你加入一唯。”
……
Advertisement
霧越來越深,将周圍的建築與目光所及的道路隐匿于其中,就像人生前方的路,順順逆逆,起起伏伏,總有缥缈的時候,待霧散盡,又有誰知道會呈現一番什麽景象。
王骁歧掐了煙,回房間時用指尖将煙蒂熟練地彈扔進垃圾桶,他褪去工作中的襯衫西褲,換上一身寬松的黑色運動服,在室友都熟睡時悄無聲息出了門。
又是一個新的不眠之夜。
#
從H市回來後許意濃變得愈發忙碌,唯一不同的是,她徹底不再理會小董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小董很快把一切歸咎到了她的頭上,正好借機倒打一耙,吳老師為此氣的不輕。
“每一個!每一個你都這樣!許意濃,你想幹嘛?你都快三十了!”
許意濃溫溫吞吞,未覺不妥,“三十怎麽了?他如果真對我有意,也不會就這麽跑了,說到底還是沒上心。”
“你好意思說別人?你對人家上心了沒?之前人媽媽就說你微信上愛理不理的,再有耐心的都要被你磨沒了。”吳老師那個氣啊,“你知不知道我前幾天上街買菜,遇到你小學同學,人家二胎都生了,你呢?你人在日本,本身找對象就不比在國內好找,我好不容易物色的這個小董,學歷、家世、工作、外貌樣樣都好,也門當戶對,怎麽就入不了你眼呢?你這年紀再拖下去拖得起嗎你?”
她不覺好笑,“我拖什麽了?以前也是你們說的,目光呢,不能短淺,有些東西時間到了自然而然就會來的,就像緣分,可遇不可求,對吧?”
吳老師的話被她噎得卡了半晌,“那你就孤獨終老吧你!”
許意濃樂此不疲,“求之不得,等賺夠了養老本我就周游世界去。”她把玩着自己披散的長發,故意說,“或者,我就找個日本人嫁了吧,怎麽樣啊媽?”
“你!你敢!”
吳老師被氣得夠嗆,她怒不可斥地挂斷語音,母女倆不歡而散。
許意濃扔了手機,仰躺在床望着天花板,回首過往。
她早年一門心思撲在學業,畢業後又急于奔赴向前程,感情史淺薄單一,後來到了一定年紀,和很多女孩一樣被迫走上了相親之路,小董并不是她唯一的相親對象,之前也接觸過其他人,種種原因沒能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幾個介紹人明裏暗裏的意思都大差不差,矛頭均指向了她,總結一下就倆字:清高。
這點她也不否認,她為自己而活,當然是怎麽開心怎麽來,如果對方一開始就不能接受她的性格,以後還能指望在一起搭夥過日子?可拉倒吧。
不過就目前的狀态看,婚姻這東西對她來說可有也可無,年少時在父母身上看透了太多,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什麽階段該做什麽事,也按照自己的規劃,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當年高考的失敗猶如一道警鐘讓她在大學裏無法松懈,她發了狠的一頭紮進學習裏,用各種獎項及獎學金來證明自己,以此彌補心裏那道不可消逝的創傷與遺憾,後來她用實力取得了A大的研究生資格,與此同時也獲得了去東京大學讀研的契機,人人都以為她會果斷地選擇A大,就連之前她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可當真站在抉擇的十字路口時,她猶豫了。
她最終給王骁歧打去一通電話,當時他在做項目,周圍的讨論聲鬧哄哄,他秒接,“你說,我在聽。”
她沒有任何鋪墊,直入話題,“我對比過了,我的專業東京大學更适合深造,我打算去東京。”
音筒裏有短暫的風聲,它稍縱即逝,那頭由鼓噪轉為靜寂,間隔稍許,他的聲音再次傳入她耳中,跟平常一樣,連話都與高考分數公布那晚一塵不變。
“好,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但從她決定去日本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仿佛也注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走向,并沒有誰刻意提分手兩個字,只是一切自然而然到了那一步。
那天,她說,“我們,就這樣吧。”
他說,“好。”
依舊平靜得一塵不染,不管什麽時候那一聲“好”永不缺席。
之後她一直在日本,他待在國內,天各一方徹底斷了聯系,再見面便是在逐影,他變了又好像沒變,默契的是他們倆自始至終都沒有互道一句“好久不見”,現實的人生終究不是一部電視連續劇,他們也成為了歌中所唱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謂“初聽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大抵不過如此。
枕邊的手機又亮了一下,許意濃掃了一眼是廣告,但還是解鎖屏幕打開了微信,下一秒便毫不猶豫地将【董懂懂懂你】拉入了黑名單。
走你的吧。
當許意濃負責的“零件功能位置編碼”的項目過半時,逐影內部紛紛在傳一唯最近可能要撤離。
這也不是空穴來風,歸根結底是前段時間逐影新的CIO上任,公司內部重新洗牌,運營上做了多方調整,大家自上而下地處在一個新的适應期裏,而合作的乙方也沒“幸免于難”,被當衆拿來開刀,新的CIO不認可之前公司與一唯的人天合作模式,直接推翻了早先雙方簽訂的三年期合同,單方面通知乙方:原來合同作廢,從下個月開始,乙方的服務費用按固定總價的模式結算。
但新的合同采購部遲遲未定,一唯上個季度已經驗收的合作款項也被一并拖着沒有兌現。
逐影違約在先,又強勢拖欠前期的合作款,說白了就是吃準了乙方的弱勢,而為了維持合作,一唯不可能真的走法律程序,這也是目前市場上甲乙方合作中普遍存在的“不平等”關系。
“新官上任三把火,甲方爸爸就是甲方爸爸,也忒強勢了吧。”
“一唯的人也是沉得住氣,你看王經理平常面不改色那樣,換了別人早跟上面申請派人過來交涉了吧?”
“所以說嘛,上次在H市他們往死裏灌我們酒,确定不是故意借機洩憤搞我們?”
“但有一說一,王經理他們團隊做事确實可以,要是真換了乙方,來一撥新的人,我們還得重新磨合。其實我們公司這次吧,幹得挺不仁道,如果把一唯惹急了,真一不做二不休結束合作的話,可是損人不利己啊,這節骨眼上,空窗期找誰補?”
這天許意濃推門而入就聽到組員的議論,她向來不參與公司裏的大小讨論,也不允許組員私下跟其他組評頭論足。
“這是茶水間還是閑話座談會?我交代給你們的事都做好了?”她擡眼掃向他們,發現乙方工位今天空無一人,難怪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暢所欲言。
許意濃不茍言笑起來也很具有震懾力,幾人趕忙散開做事,她從工位上捧起一疊資料拿去找于峥簽字,再走出去時又聽到左暢的聲音。
“今天一唯的人都沒見個影,所以這次,王經理真的會走嗎?”
到了于峥辦公室門口,他正背身站在落地窗前接電話,許意濃沒有敲門打擾,而是伫立在門口安靜等待。
王骁歧遠遠就在走廊看到她手捧資料在胸前,中規中矩站着的模樣。
于峥這通電話冗長,他始終站如雕塑,漸漸感覺到腿酸後她稍稍調整了一下站姿,餘光瞥到一道身影,即使隔着段距離也能感到行姿清俊生風。
王骁歧最終駐足,兩人在辦公室前客氣打招呼。
“許總。”
許意濃微攏耳際垂發,“王經理。”
洞悉到外面的動靜,于峥這才轉過身,看到門口站着的兩人,隔着至少一臂的安全距離,仿佛H市那晚的事毫不存在,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而已。
電話還在進行時,他颔首示意他們可以進來。
王骁歧讓許意濃先進,許意濃則讓他先進,等于峥電話結束兩人還在謙讓,他咳了一聲,“都進來吧。”
王骁歧這次直接往後退讓一步,許意濃沒再跟他客氣,先跨步進去了,王骁歧緊随其後。
于峥也已坐回在寬大的辦公桌後,他先是客氣地擡手邀請王骁歧坐自己對面,“王經理,請坐。”繼而掃了一眼許意濃手上的資料,客套的語氣明顯變得自然許多,“簽字?”
許意濃也站到他對面,王骁歧座位的旁邊,她回答,“是。”
準備遞送材料的時候于峥擡首看她,有點打趣的意味,“站那麽遠遞簽字材料,你是覺得我手長還是你手長?”
偌大的辦公室寂靜少頃,王骁歧端然而坐巋然不動,許意濃便默默挪了挪步,改站到于峥身邊去了。
于峥接過材料的同時看向王骁歧,“王經理找我什麽事?”
王骁歧禮貌恭敬,想等他簽完字,“于總您先忙,我這邊不急。”
于峥拿過一支簽字筆,視線從許意濃那兒輕飄到對面,揚起一絲笑,“小許是自己人,王經理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氣氛莫名暧昧,許意濃幫撚紙張的手有點打滑,重新撚了兩次才成功翻頁,她頭低着,視線一直落在那疊資料上,看不到對面人的表情,只能聽到聲音。
王骁歧遂然開口,“一唯跟逐影合作三年有餘,于總您跟我們也是老朋友了,那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新的CIO上任後,更換調整了逐影一批中層,于峥目前任職BOM總監的同時暫時兼任IT總監,乙方IT部現在有事找他合情合理,許意濃覺得王骁歧是為了合同款項拖欠的事而來。
許意濃繼續替于峥翻頁,他過目一張她就翻一張,聽到王骁歧的話後他也沒再擡頭,一目十行地浏覽着密密麻麻的字,“嗯,你說。”
王骁歧語氣謙緩依舊,“我是來跟您打個招呼,近期我們公司項目多,可能會從我這兒抽調走一部分人。”
于峥的簽字筆一頓,他擡首,微微一笑,“王經理的意思是?”
王骁歧坐姿筆直,回之一笑,糾正,“于總,是上面的意思,像我們這種打工的,只能上面說什麽就執行什麽。”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按照目前BOM各個組的在手項目進展情況看,就算能一直保持現有的效率,進度拉長滞後的可能性很大,大家只能靠加班加點來補救,如果這時候乙方再臨時抽調人走,短的一兩天還好,長則一周或以上的話,服務的人手不夠會直接影響到逐影的多個在手項目時間線被拉長,一個兩個項目被拖可以解釋,但一旦多了,結果可想而知,到時就會形成典型的上面不當決策導致下面人來買單的尴尬局面。
所以王骁歧剛剛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其實又什麽都說了,他是以此方式來向逐影進行反擊,沒有直言點破,客氣地說是給了逐影一個臺階,不客氣地說是抛出話讓他們自己細品。
許意濃不禁擡了擡眸,覺得對面這人就差把“精明”倆字刻臉上了,同時這種級別的事他區區一個項目經理只身一人就來談判,可見一唯對他的信任和重視程度。
而于峥自然知道王骁歧這次來找他的目的,以為他會明着來,沒想到是暗着。
他笑容不減,“王經理,合作這麽多年了,我們兩個部門打交道又多,雙方的處事風格早已熟悉,從我個人角度來講,也是很認可一唯的,你們做的一直很好,團隊也十分專業,未來還是希望能持續合作,不過抽調人的事我也要跟上面彙報一下。”
于峥不痛不癢地把球踢給了上面,王骁歧今天當然不是來聽他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的,他先順着點頭,“如果兩方高層直接交涉,對我們下面人而言那是再好不過了。”
于峥把剛才那頁沒簽好的字簽完,沒急着看後面,開始發問,“但是這事比較突然,你得具體告訴我,你們這邊準備抽調多少人?什麽時候開始,每個人要去多久?”
“這目前還不好說,畢竟我們現在是頂着壓力在無合同模式下于您方工作,已經沒有條框約束至今兩個多月……”王骁歧意有所指,又稍放語速,“不過于總放心,我們一唯做事一向謹慎,以秉承雙方合作愉快的原則至上,有什麽都會提前打招呼,不會讓合作方措手不及,後期我這邊也會盡力配合,争取逐影在手項目的正常運轉。”
他不卑不亢地順勢引出了事情的源頭,點到為止還反将了一軍,于峥心知肚明,許意濃眼看他又停下筆,也跟着止住翻頁動作。
王骁歧的話裏有話,讓于峥不再蓄意繞開那一直在回避的話題,他利索地打開天窗說亮話。
“正如王經理所說,過去幾年我們跟一唯的合作一直很愉快,最近因為我們公司內部的事,讓你們一唯變得有些變動,雖然之前IT這塊不歸我分管,但也大概看了一下,近兩年我們雙方簽約了至少有三千萬的合同,之前可都是按規定流程走的,對于你們每年的開價,只要能在我們接受的合理範圍內,也從不多說一字,畢竟我們跟你們的想法一致,友誼至上。”他把玩着手中的簽字筆,
“我知道你們這兩個月辛苦了,但話說回來,兩個月的投入只是九牛一毛,我想,以一唯時至今日的規模,也不會這麽斤斤計較,而且之前款項的事不是說就此不了了之了,目前新的合作模式我們雙方不是也還在商榷中?不是你,我,任何一個人今天坐在這裏就能拍板決定的。”于峥邊說邊指示許意濃從後面櫥櫃裏拿些礦泉水出來,“王經理,你也很清楚,一個公司一旦做大了,內部的組織架構難免複雜,流程上的事也會相應變得緩慢,這點,希望你們能理解。”
許意濃找到礦泉水,拿了兩瓶,一瓶放至王骁歧面前,他說了聲,“謝謝。”
還有一瓶許意濃放到于峥手邊,她重新站在他那側,再次跟王骁歧面對面。
“不客氣。”
于峥順手将它接過擰開,再給許意濃遞過去,這個舉動讓她一愣,于峥這個手舉着水瓶半懸空的姿勢保持了許久,卻從頭到尾沒有看她。
當許意濃意識到那瓶水是給她開的,只得識趣地把水接過,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王骁歧的視線不動聲色從對面兩人的動作中移開,臉上殘留的最後一絲笑容又不着痕跡地斂去,面色平靜。
“于總您說的對,我們雙方過去的合作的确很愉快,而合作愉快是建立在雙贏的基礎上,能持續合作至今自然是靠雙方的配合與越發成熟的的默契度。巧的是我也簡單統計過我們過去合作的所有項目利潤,因為我們在貴公司投入的都是資深的優質顧問,加上合作之初我們提供了4個月的免費服務,在逐影整體項目的利潤遠低于我們在其他的公司所服務項目,為了逐影,我們曾經可是放棄了其他更加盈利的項目,說句玩笑話,賠本賺吆喝也不過如此了。”王骁歧舒展了一下坐姿,也不跟他繼續繞彎子。
“而我們身為乙方,別的不好說,但最擅長的就是‘理解’二字。”他在理解二字上加重了語氣,“所以深知逐影規模大流程長的難處,但是也請您理解我們乙方的不易,我們公司的PMO已經給我們發了風險預警報告,新的合同如果還不能簽下來,公司會強制要求我們撤人,我在逐影已經待了三年,從個人層面講,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因為我們撤人影響到你們的業務正常運轉乃至全面滞後,是我個人不願意看到的,我想,于總您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也不想看到。
他話中帶刀字裏有刺,卻拿捏得當恰如其分,此時許意濃已經明顯看到于峥的神态相比之前沉暗了下去,但這次他沒急着回應,而是自己翻起了面前許意濃拿來的材料,是一份PLM系統的業務需求規格書。
他蹙了蹙眉,突然問她,“要做系統變更?”
這個時候他扯開話題顯然是借此躲避王骁歧的話,許意濃只能機靈地配合他。
她點頭,将那瓶礦泉水分毫未動地随手擱在一邊,“當前的現狀是系統只部署了一套完整的變更流程,但是實際業務中,存在很多糾錯性質的更改,也需要走一套完整的變更流程,影響變更的效率。”
于峥卻沒完,反問她,“如果系統部署一個快速的變更流程,少了标準的審批節點,要怎麽保證變更結果的準确性?”
許意濃知道他這是有意要晾着王骁歧了。
她默了默,只能繼續陪他演戲,“這個我們也考慮到了,因為目前每次BOM更改,系統都會自動生成差異清單,當BOM工程師做了糾錯類的修改時,只需要有另外一個校對的同事再核對一下這個差異清單即可,這樣就能保證變更的準确性。”
一般人這時早就沉不住氣借口先走了,但王骁歧居然還穩穩坐着,甚至還在他們對話期間不緊不慢地打開剛剛那瓶礦泉水喝了幾口,仿佛在無聲宣告,于峥拖他就磨,耗得起。
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他越是不走,許意濃越是心煩意亂地覺得他礙眼。
于峥審閱了一會兒在手資料,“有這種保障機制就好,快捷的變更流程不僅能提高你們的效率,對于也是減少領導們的工作量,省得一點點小的修訂,都要我們在系統裏審批。”
許意濃趁機收尾,“是的,領導,您看一下沒問題,再這裏簽字确認,回頭我就把這個文檔給到IT部,請IT那邊進行系統開發了。”
于峥最終執筆落下簽字,剛收筆,王骁歧便擇機放下了手中礦泉水,見縫插針。
“不好意思于總,我這兒還有兩句話說完就走。”
于峥見他沒走,惺惺作态,“是我不好意思,被剛剛那個材料打斷了,你請繼續。”
王骁歧這回單刀直入,“這兩個月的資源投入沒有任何保障,款項若遲遲收不回來我跟上面也無法交代,還請您幫忙推進新合同的落地事宜,屆時我也才有底氣多要人過來,加快所有項目進程。”收尾話術夾帶了一絲迫挾,步步緊逼。
話說到這份上,于峥已無心再與他周旋,只得先應付,“王經理,你們整個團隊工作盡心盡責,我都看在眼裏,我也是希望我們能繼續合作下去,目前整個集團都在推動取消人天合作模式,我們研發領域也只能執行,後續如何合作,我們一定會積極推進。同時我希望你個人不要有壓力,這兩個月你們的資源投入這塊,我也會向上面反映,絕不會讓你為難,請放心。”
王骁歧起身致謝,“那就麻煩于總了。”
于峥也起身,“不客氣。”
這場談判就這樣結束,于峥簽完所有字,許意濃機械地伸手收攏資料。
于峥将筆帽蓋上,他出其不意地發聲問許意濃,“現在,你怎麽看這位王經理?”
許意濃回了一句他當時在去往H市的高鐵上對她所說的話。
“确實以一抵十,值得挖。”
于峥看着她,“哪方面?”
“業務能力,談判水平,社交手段。”
于峥揚眉,“輸得心服口服了?”他指的是那次會議。
許意濃捧起收好的材料,“那倒也沒有,人無完人,他也總有他的弱點。”
于峥挺有興趣,“比如?”
許意濃又搖搖頭,“不知道,我瞎猜的。”
于峥注視着她,突然沒由來地冒出一句,“你跟王經理現在關系不錯。”
許意濃手上動作停了停,面不改色問,“為什麽這麽說?”
于峥看她像是把H市酒吧門口的事忘了的樣子,指腹在整支筆杆來回摩挲,“H市那晚,不是他送你回的酒店?”
許意濃似在努力回憶,最後擠着笑說,“那天喝多了,我斷片了,完全不記得怎麽回去的了,是他送的啊,他也沒提,大概是被我發酒瘋的樣子給吓到了吧。”又反問他,“于總,您怎麽知道?您後來也去了酒吧?”
“我……”
這時辦公桌上的座機忽而作響,對話被打斷,許意濃便不再打擾,“您忙,我先走了于總。”
于峥颔首,許意濃捧着資料快速退出他的辦公室,他望着她匆匆離去的生俏倩影,聽着電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