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過往

謝浔打量着激動難耐的謝溶,已然猜出了這位令他弟弟魂牽夢萦的裴醫女便是他在府中見到的白衣女子,便順着謝溶的話問:“那醫女還在府上嗎?”

“在的。”謝溶連聲催促,“快去将裴醫女請來。”

守着房門的方嬷嬷面露難色:“哎呦,真是不巧了,老奴才派人将裴醫女送出府。”

“什麽?”謝溶訝道。

方嬷嬷上前兩步福了福身:“奴才剛剛出去替老夫人傳話的時候,恰巧碰見了裴醫女,裴醫女拜托奴才派人将她送出府,奴才便找人将她送了出去。”

“她走了?”謝溶急得站了起來,“我明明叫人看着她的,她怎麽走了!”

方嬷嬷嗫喏不語。

“你慌什麽?”謝浔冷着臉瞪着謝溶,“不過是請個平安脈罷了,找府醫來也是一樣的,難不成府上連個會診脈的大夫都沒了?”

謝溶一聽,立刻讪讪地坐回在位置上。

謝浔端起盞茶抿了抿,不愉道:“什麽人都敢招惹,我問你,此人的身份來歷你查過嗎?”

謝溶忙道:“自是查過的。她是雍州人氏,早年間避難時與家人離散,險些成為流民,幸得一獵戶收養,現暫居于京城外玉蜂山下。”

“嗯。”謝浔将茶碗撂在桌上,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她叫什麽?”

謝溶俊秀的面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雙眼亮晶晶地道:“她叫玄霜,裴玄霜。”

裴玄霜。

謝浔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用過午膳後,齊老夫人召來府醫,為謝浔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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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寂靜無聲,氣氛莫名的有些緊張,便是三足紫銅香熏爐裏散發出香氣都透着幾分山雨欲來的味道。

謝浔盤膝而坐,雙目緊阖,薄唇輕抿,任由塵封多年的往事一浪接着一浪的在心頭掀過。

他并非出生于簪纓世家。正一品武安侯的身份,是他用他的命,乃至他父母、姐姐的命換來的。他的父親是永安三年的武探花,靠着赫赫軍功由小小的騎都尉坐到了鎮北軍将軍的位置上,他的母親亦不是什麽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而是一名出身普通的江南美人,家族無權亦無勢。

他有三個姐姐,長姐樣貌出衆,一朝選在君王側,成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宸妃,謝家也憑着宸妃的盛寵而成為朝廷新貴。可惜好景不長,六年前,他跟随父親出征北夷,眼睜睜地看着父親戰死沙場,他忍着悲痛,扛起帥旗,攜部下一舉攻下北夷城,屠城三日以報亡父之仇。

随後,他攜诏班師回朝,卻得到了母親殉情自殺,宸妃暴斃,太子造反的消息。

太子李沛桓是他的親外甥,正因如此,原本凱旋而歸的鎮北軍,生生被有心之人污蔑成了助太子起事的叛軍,謝浔百口莫辯,便率衆殺入因三王奪嫡而陷入混亂的京城,扶持七皇子李沛昭登上皇位,将挑起奪嫡之争的二皇子李沛衍、四皇子李沛芾收押天牢,挽救京城百姓于水火之中,肅正朝綱,安定乾坤。

如今二皇子李沛衍和四皇子李沛芾皆已伏法,唯有太子李沛恒下落不明。

沒有人知道六年前的中元節皇宮內究竟發生了什麽,太子為何而反,宸妃緣何暴斃,人們只知道自此以後,禁衛軍與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皆落于謝浔手中,京城亂不亂,武安侯謝浔說了算。

有人歌頌他,自然也有人咒罵他,罵他鑽營歹毒,狼子野心,暗中定籌謀着什麽不可告人的詭計。

好在,在他的鐵血手腕下,這些聲音早已聽不到了。

雖然聽不到了,但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畢竟,是個人便會好奇,當年的他為何不将自己的外甥推上皇位,而是選擇了始終默默無聞的七皇子。

其中種種內情,衆說紛纭,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變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當他從血淋淋的回憶中掙脫出來的時候,府醫已經替他診好了脈。

“怎麽樣?”齊老夫人迫不及待地問,“侯爺的身體如何了?”

府醫恭恭敬敬地道:“從脈象上來看,侯爺身體康健,一切安好。敢問侯爺平日裏可有什麽不适之症,在下可依症為侯爺下藥。”

謝浔理了理衣袖,道:“也沒有什麽不适的地方,就是陰天下雨之時頭有些疼,忍忍便過去了。”

“頭疼?”齊老夫人眉心一皺,“可是舊疾又犯了?”

謝浔淡淡一笑未語。

齊老夫人一點也笑不出來,謝浔患有頭疾,阖府上下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的,只是尋醫問藥了這麽多年,始終不見好,當真是愁死個人。

“總得想個辦法将頭疾醫好才是,總這麽拖着也太熬人了。”

聞言,一旁的謝溶眼睛一亮,脆聲提醒道:“祖母,不如讓裴醫女給大哥看看吧!”

齊老夫人愣了愣,若有所思起來,謝浔掀眸将謝溶一看:“裴醫女?”

“對,裴醫女。”謝溶煞有介事地道,“裴醫女針灸技法高超,許是能替大哥治好頭疾也說不定呢!”

“這倒也是個辦法。”齊老夫人道,“浔兒,不如就請裴醫女過來看一看吧。”

又是這個裴醫女。謝浔沉默了一瞬:“既然祖母和二弟都極力推薦這位裴醫女,便請她入府吧,我倒也看看她的醫術是否如祖母和二弟說的那般高明。”

“一定不會讓大哥失望的!”謝溶笑眯眯地道,“大哥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謝浔上下掃了謝溶一眼,低頭吃茶去了。

齊老夫人望着年紀輕輕卻沉穩持重,眉宇間郁氣難舒的長孫,緩緩道:“浔兒,你也二十有一了,是時候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謝浔微微一頓,吹去茶沫,幽幽抿了一口茶。

齊老夫人觑着謝浔的神色,苦口婆心地勸:“即便你不急着娶妻,房裏總該有個伺候的人吧,你瞧瞧你弟弟,早就将他的貼身丫頭收了房了。”

“咳咳!”謝溶俊臉一紅,抗議,“祖母,這有什麽好拿出來炫耀的……”

齊老夫人沒有理會謝溶,繼續勸說道:“你若信得過祖母,祖母便選兩個人放在你房裏,照顧你的飲食起居。你看如何?”

謝浔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将絹子放在一邊,道:“好。”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仿佛應下了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祖母看着安排便是,孫兒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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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玉蜂山後,裴玄霜立刻找到了孫獵戶,将掙來的銀錢交給了他。

孫獵戶正和妻子蹲在河邊剝洗野兔,見裴玄霜又送了銀錢來,滿是不好意思地道:“裴姑娘,這些錢你留着自己用吧,你給我們的銀子夠多啦,這怎麽好意思呢。”

“您拿着吧。”裴玄霜不由分說将兩粒碎銀子塞進孫獵戶手裏,“左右我也花不着銀子,你們攢着給雲卓娶媳婦,給婉心備嫁妝。”

楊嬸子擦了擦手,站起來紅着臉道:“裴姑娘,你對我們一家真是太好了。”

裴玄霜笑着搖了搖頭。

自打三年前她被孫獵戶所救,撿回了一條命,她便将孫獵戶一家當做了自己的親人,能力所能及地幫助到孫獵戶一家,她是無比開心的。

她沒有十歲前的記憶,十歲後的記憶又不甚美好,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陰便是在玉蜂山生活的這三年,故而格外珍惜。

“玄霜姐姐,你回來啦!”正與孫獵戶夫婦說着話,孫雲卓扛着鋤頭跑了過來。

裴玄霜沖着孫雲卓一笑:“我剛剛回來,雲卓,你姐姐呢?”

“我姐姐在廚房裏呢。”孫雲卓抹了把汗,掄起鋤頭道,“玄霜姐姐,你且回屋歇歇,飯好了我叫你。”

裴玄霜應了一聲,進了廚房找孫婉心。

孫婉心正在切菜,見裴玄霜過來了,忙招呼着她坐在板凳上,倒了碗水給她:“你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侯府要留你到晚上去呢。”

裴玄霜抿了口水道:“怎會。”

孫婉心細細打量了裴玄霜兩眼,見她無精打采的,便問:“你每次從侯府回來臉色都不好,怎麽,侯府的人難為你了嗎?”

裴玄霜雙手捧着碗,怏怏道:“他們不曾難為我,只是……”她頓了頓,到底沒将只是後面的話說出口。

孫婉心盯着裴玄霜的臉看了許久,猛地湊了上來:“玄霜,武安侯府的二公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裴玄霜一怔,手裏的陶碗險些掉在地上。

“你怎麽會這麽想?”

孫婉心道:“我也是猜的,我就是感覺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對,再說了,他可是侯府公子,就算是請你上門醫病,也不必纡尊降貴親自來接你吧。他的那點小心思別說我了,就是我爹我娘也看出來了。”

裴玄霜的臉色瞬間更難看了。

孫婉心攥緊圍裙,小聲地問:“玄霜,你準備怎麽辦呢?”

是啊,她該怎麽辦呢?她不傻,謝溶的殷勤她不是沒有察覺到,正因為察覺到了才苦惱煩悶。

她沉默了片刻,淡道:“不怎麽辦,反正過些日子我便要去雍州了,京城的事,時間長了便都過去了。”

孫婉心一愣:“你當真要去雍州嗎?”

裴玄霜堅定地點了點頭:“當真。”

孫婉心咬了咬下唇,心一橫道:“那好,我便陪着你一起去雍州。”她緊緊握住裴玄霜的手,“我們一起去找你的家人。”

裴玄霜抿唇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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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裴玄霜起了個大早,準備和孫婉心上山采藥。

結果一出門,裴玄霜便愣住了。

用栅欄圍起來的小院外,已是站滿了武安侯府的人。

孫獵戶夫婦低着頭立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孫婉心和孫雲卓則不斷地給裴玄霜使眼色,示意她多加小心。

裴玄霜倒吸一口氣,朝着端然站在馬車前的謝溶走了過去。

“二少爺,您找我?”裴玄霜面無表情地道。

謝溶目光灼灼地望着裴玄霜:“是,我來接你入府,玄霜,上馬車吧。”

“是老夫人又病了嗎?”裴玄霜問。

謝溶搖了搖手中的折扇,耐心回答:“不,不是我祖母。”

“不是老夫人?”裴玄霜道,“那是誰?”

謝溶一愣,旋即粲然一笑:“是我兄長,武安侯,謝浔。”

作者有話說:

謝溶小朋友,你會後悔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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