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難逃 (1)

裴玄霜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玉蜂山。

孫婉心正站在太陽地裏晾曬草藥,見裴玄霜回來了,蝴蝶似的張開雙臂迎了上去:“玄霜,你回來了!”

裴玄霜點點頭,擡起頭掃了一眼煥然一新的院子,道:“這麽快就整修好了?”

“多虧鄰居們幫忙。”孫婉心神秘兮兮地湊到裴玄霜耳邊,“還有那個梁世安,他找來一幫人幫我們修院子,對着我爹又是點頭又是哈腰的,給我爹都整糊塗了!你回來的晚,若能早上個一時三刻的,就能見到梁世安在我爹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要多解氣就有多解氣!”

孫婉心說着說着忍不住笑了出來,桃夭李豔的,與當日灰頭土臉在薄府門外磕頭求饒時的樣子判若兩人。裴玄霜心中萬般不是滋味,無精打采地問:“你身體沒事了?

“我身體好的很!我爹我娘我弟弟都好的很!咱們出了這麽大一口惡氣,精神氣正是足的時候!我爹說了,等你回來了要烤只嫩羊吃!好好慶賀慶賀!”

孫婉心邊說邊沖裴玄霜笑,見裴玄霜始終白着一張臉,心神不寧的,便嚴肅下來問:“玄霜,你怎麽了?”

裴玄霜驀地停下腳步,轉過身,鄭重其事地看着孫婉心:“婉心,你幫幫我……”

二人在孫獵戶房中稍坐了片刻後,回到了孫婉心的閨房中。

孫婉心的閨房并不大,但勝在安靜溫暖,倆人坐在小小的矮凳上,守着一壺沸騰的茶水說起了體己話。

“玄霜,你的意思是,咱們之所以見不到薄大人和薄監生,是因謝侯爺從中作梗?”孫婉心難以置信地望着裴玄霜道。

裴玄霜雙手捧着茶碗,面色沉沉,有氣無力:“我想是的。薄公子不是言而無信的人,薄大人也不是魚肉百姓的昏官,他們定是受人刁難,而這個人,應該就是謝浔。”

孫婉心眨眨眼,努力跟上裴玄霜的思路:“可、可為什麽就是謝侯爺呢?”

“這個很簡單。”裴玄霜道,“你且看最終幫咱們解決掉麻煩的人是誰就知道了。”

孫婉心愕然。

“原來如此。”她歪着頭想了一會兒,越想越迷糊,“可是,謝侯爺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先難為咱們,再幫助咱們,這種行為很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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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動作僵硬地摩挲地茶碗,涼涼吐了口氣。

“他當然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這麽做……”

想到謝浔前前後後的種種行為,裴玄霜惱羞不已,面色乍青乍白,話都說不下去了。

“玄霜,你怎麽了?”孫婉心擔憂地道,“你怎麽這麽緊張?臉慘白慘白的,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裴玄霜将心頭的惡寒的壓下,閉了閉眼道:“婉心,我要立刻出發去雍州,你還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去雍州?”孫婉心愣了愣,道,“我當然願意陪着你一起去,你想多會兒出發?”

“明天。”裴玄霜不假思索。

“明天?”孫婉心滿是訝異,“這麽急?”

她表情關切地碰了碰裴玄霜的胳膊:“玄霜,你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告訴我,心裏好有個數。”

裴玄霜将手中的茶碗磋磨得吱吱作響,她盯着不斷往外溢着茶水的茶壺,寒聲道:“謝浔與他那弟弟一樣,不是什麽好人。婉心,我若是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孫婉心一怔,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那謝侯爺竟是沖你來的。”孫婉心感慨地搖了搖頭,“女子生得太美,果真是引人垂涎注目。玄霜,那可是武安侯,你逃的掉嗎?”

裴玄霜面無表情地灌了口茶,堅定道:“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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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沒亮,裴玄霜便和孫婉心出發了。

雍州距離京城五百多裏,位處東南沿海之地,為了能早些達到目的地,裴玄霜決定從渡口坐船到東澤郡,取道河東,一路南下。

若是一路順利,春分前夕定能到達雍州。

“船怎麽還不來。”孫婉心背着包袱,踮着腳不停朝碼頭張望,“說好了辰時三刻出發的,船家為何還沒出現?”

裴玄霜默默聽着孫婉心的話,隐隐有些不安起來。

雪白的帷帽遮擋着她的臉,叫人瞧不出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交握在身前的手指緊緊勾纏着,指節都泛了白。孫婉心望着石頭似的一動不動的裴玄霜,心情亦有些緊張,忍不住仔仔細細地将四周打量了打量,确定沒有什麽可疑之人後貼着裴玄霜的耳朵道:“玄霜,你放心,咱們走的掉的。”

裴玄霜輕輕點了點頭,一把拽住孫婉心的手,擠進了人群。三三兩兩站在一起排隊候船的船客見兩個女子橫沖直撞地擠了進來,毫不留情地叱罵道:“擠什麽擠?到後面排隊去!”

修長纖細的素手擲出一塊銀子,對着站在最前面的船客道:“我妹妹身體有些不舒服,一會兒船來了,可否讓我們先登船?”

那船客捏着沉甸甸的銀子哪有不答應的,立即眉開眼笑地道:“沒問題!沒問題!咱可是憐香惜玉的人!”他将裴玄霜與孫婉心讓到身前,并對其他船客道,“看什麽看,這是我妹子,我們是一塊的!”

裴玄霜對于身後的議論聲置之不理,只專心致志的注意着水面,終于,一艘半新不舊的客船停靠在她們面前,裴玄霜二話不說,立刻拉着孫婉心上了船。

直至船客盡數登船,船身駛出碼頭,裴玄霜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好了好了,這下安全了。”孫婉心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興奮道,“你別說,我還真有點緊張,生怕那個謝侯爺忽然出現,把咱們兩個抓回去。”

裴玄霜何嘗不是在擔心着這個問題,好在她和孫婉心已經順利離開了。或許她心思太重了,她又不是什麽天仙絕色,即便謝浔對她動了些別樣的心思,未必就非她不可,志在必得,許是對方随意捉弄了她一番也說不定。

“應該沒事了。”她安慰着孫婉心,也安慰着自己,“等咱們到了雍州,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孫婉心點了點頭,垂了眼皮,沉思着道:“也不知那謝侯爺肯不肯收手,知道你離開京城後會不會動怒。聽說,朝中和謝侯爺作對的人,下場都極為慘烈。”

“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對,是他強人所難。”裴玄霜靜靜望着碧波蕩漾的水面,目光比幽深的水底還要沉靜,“我只想簡單自由的活着,僅此而已。”

孫婉心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問道:“玄霜,你記起兒時的事了嗎?”

裴玄霜搖了搖頭。

孫婉心皺了眉:“那你這些年和你雍州的家人通過書信嗎?”

“沒有。”裴玄霜情緒低落地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師……我的家人活沒活着。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看,找人打聽一下我家人的下落。”

“噢。”孫婉心頓了頓後又問,“玄霜,你之前說,不願意在和雍州的親人聯系了,怎麽忽然間改變了主意。”

裴玄霜眸光一閃,低下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原本是不願意再回雍州的,可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回去一趟。

因為,她想要回她十歲前的記憶了。

無論那段回憶是什麽,既然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就必須去接受,去面對。

正走着神,客船忽然停了下來。

駛離碼頭不過一炷香而已,船居然停了。

兩人與周圍的船客一同陷入迷茫,左顧右盼一番後紛紛起身質問:“船家,船怎麽停了?”

“船家,出什麽事了?”

裴玄霜在嘈雜的議論聲中掀起帷帽,舉目朝前瞭望。目光的盡頭,赫然停着三艘龐大氣派的官船,官船周圍另有數只小船,一字排開攔住了河道。

船家立在船頭,雙手在眼前搭了個棚子,觀察了好一會兒後長長嘆了口氣:“唉,今個兒怕是走不成了,官府封了河道。”

衆人一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好端端的,官府為何關閉了河道。”孫婉心扯着嗓子問。

“這我哪知道啊。”船家佝偻着身子向大家解釋,“看見沒有,船官打出了紅旗子,這就是封河道的意思。什麽時候紅旗子變成了綠旗子,船就能通行了。”

裴玄霜一個字一個字認真聽着船家的話,心涼了半截。

“船家,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孫婉心焦急地問。

船家道:“能怎麽辦,打道回府呗!”他揮揮手招呼大家坐回在自己的位置上,“各位稍安勿躁吧,碰上了意外都得認倒黴。若回港不及時被上面怪罪,咱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說話間,客船已然調了頭。

“玄霜,咱們該怎麽辦啊?”孫婉心瞬間焦慮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這好不容易上了船,怎麽還封鎖河道了呢!真是夠倒黴的!”

裴玄霜在孫婉心的抱怨聲中一點點走向船頭。

帶着涼爽潮氣的春風用力拉扯着她的帷帽裙擺,令她看起來好像一只振翅欲飛的白蝶,船家生怕她被風吹走,好心提醒道:“姑娘,這裏風大,去船艙裏坐坐吧。”

“不必。”她盯着越來越近的碼頭,“我站在這裏清醒清醒。”

随着一聲湮沒在水浪中的悶響,客船穩穩停靠在了岸邊。

裴玄霜與孫婉心互相攙扶着走下了船,尚未離開碼頭,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攔下裴玄霜的不是別人,正是謝浔的貼身侍衛藍楓,藍楓也不與裴玄霜客氣,直接開口道:“主人在畫舫等着裴醫女,裴醫女請随我來吧。”

“玄霜……”孫婉心盯着面前英氣逼人,鋒芒畢露的侍衛一凜,“怎、怎麽辦?”

裴玄霜又氣又恨,到底是她小瞧了自己還是高看了謝浔,她萬般擔憂卻覺得不會發生的事,竟真的發生了。

她隔着飄逸雪白的帷幔對藍楓怒目而視,藍楓由她瞪着,面上沒有分毫變化。

明知道再一次被謝浔壞了好事,卻依舊拿對方無可奈何。

可這不代表她可以任由對方魚肉。

“不好意思。”她漠然開口,“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說罷,拉着孫婉心便要走。

“裴醫女急匆匆的要到哪裏去啊。”

倉皇轉身的一霎,一道淩冽如寒霜的聲音灌入裴玄霜的耳中。

她一愣,剎那間渾身僵冷無比。萬般不甘心地回頭一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謝浔那張俊美無情的臉。

他在一衆侍衛的保護下悠然站在木階上,周圍圍着無數呆若木雞的百姓,更有甚者甚至跪在了地上,不知是激動的還是害怕的。

謝浔寒着一張臉,緩緩走向了裴玄霜,神情從容自若,仿佛一只蟄伏已久的兇獸走向了它勢在必得的獵物。

裴玄霜心都不跳了,腦中一片空白。

她眼睜睜地看着謝浔走到了自己面前,一把掀去了她的帷帽。

雪白的帷帽飄落在地,裴玄霜尚沒來得及多看一眼,便被謝浔捏住了脖子。

冰冷的大手深深淺淺地在她的耳下摩挲着,力量不大,卻硌的她骨頭生疼,碎裂般的疼,她不作聲地盯着謝浔的眼,與那雙烏沉沉的眸子久久對視。

“急着去哪啊?”脖間的大手發出幾聲滲人的脆響,“說出來,本侯送你。”

作者有話說:

011 刺殺

旭日高升,煙波浩渺的廣運河上,籠罩着大片大片的赤芒。

一艘垂幔挂彩,富麗精致的畫舫破開水面,霸道地掀起層層漣漪,漫無目的地在河面上游逛着,随性而自在。

裴玄霜坐在畫舫二層的包廂裏,無言地望着東南方。

适才,她眼睜睜地看着封鎖河面的官船停靠回岸,船官亮出綠旗,示意往來船只通行。她也看到載過她和孫婉心的客船駛離碼頭,重新揚帆起航,潇灑而去。

可這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已然被謝浔逼至畫舫,困在這座可移動的,裝飾得極為奢靡的牢獄裏。

她走,河道封鎖;她回,河道解封,一切恢複正常。這其中的貓膩,便是她是個傻子也能想得清楚。

一想到自己再次着了謝浔的算計,裴玄霜當真是怒不可遏,她不明白,謝浔為什麽就不能放她一馬,還她一個清淨。

“此處風景如畫,裴醫女無心賞景便罷了,怎地還神色凝重,皺眉不展,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青石酒案的另一端,一襲輕盈飄逸绛紗袍的謝浔執盞冷笑,面有怫悒。修長冷白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酒盞,指間散發出的吱咛聲叫人毛骨悚然。

裴玄霜雙眸放空,權當自己聽不見也看不見。

謝浔盯着裴玄霜那張油鹽不進,冷若冰霜的臉,冷嗤一聲,撂下酒盞,猛地攥住了裴玄霜的手腕。

他速度極快,饒是裴玄霜及時做出了反應,卻仍舊被對方抓了過去,半個身子都倒在了酒案上,她冷着臉擡眸看他,古井無波的眼睛裏,終是現出濃濃的恨意。

“肯做出反應了?”謝浔盯着裴玄霜淺褐色的水眸獰笑,“本侯還以為你要在此坐枯禪,不喜不怒,直至海枯石爛。”

說完,猛地松開了裴玄霜的手。

裴玄霜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狼狽地撞在了半開着的窗牖上。她雙手撐地,一點點調整坐姿,幹脆坐在了窗牖前,臨窗遠望,再不理會那謝浔。

微風緩緩襲來,吹得那一頭柔軟的發絲上下浮動,輕薄的紗袖也乘着微風輕輕蕩起,在纖細薄瘦的腰身上滾起層層漣漪。謝浔不加掩飾地在那軟若無骨的纖腰上看了看,目光前移,來到那清冷雪白,不假辭色,靈秀脫俗卻又帶着幾分魅色的女子,心旌蕩漾。

“說罷,你着急離開京城,是想幹什麽去?”

謝浔的語氣軟下來幾分,可目光依舊壓迫冰冷。

裴玄霜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偏是不說話。

謝浔目光幽幽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會兒,倏然一笑,低頭捏了捏眼角,帶着幾分嘲意道:“你要去雍州尋找你的親人對吧。此事簡單,本侯派人往雍州走一趟便是,你不必奔波勞苦的折騰,在京中等消息即可。”

裴玄霜聞言一怔。

眼底泛起幾絲不安的情緒,卻被她飛快壓制了下去。她垂下眼眸,不帶任何感情地道:“這是我的事,侯爺無須挂懷。”

說着矍然一愣,扭過頭來質問:“你怎麽知道我到雍州尋親的事的?”

她只顧着生氣了,竟忽視了如此嚴重的問題,她要去雍州的事只有孫家人知道,莫非,是孫家的人出賣了她?

思及此,裴玄霜不由打了個冷顫,心頭似有什麽東西碎開了,密密匝匝地泛着疼。

謝浔聞言只是笑了笑,倒了盞酒,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

“裴玄霜,你是個聰明人,可惜,總辦糊塗事。”他睨着裴玄霜,“你走的匆忙,不像尋親,倒像逃難。本侯真的想弄清楚,你的心到底在想什麽,又想幹什麽。”

裴玄霜直視着謝浔的雙眼,冷道:“民女想幹什麽想做什麽重要嗎?只要侯爺不許,民女便什麽都幹不成。”

謝浔輕哂,撂下酒盞,輕輕搖了搖頭:“你這話我可聽不懂。”

裴玄霜薄唇繃成一條直線,強忍着心頭的怒意道:“侯爺當真聽不懂嗎?侯爺想讓民女留在侯府為侯爺施針,民女便無法離開侯府;侯爺不願薄監生幫民女的忙,民女便見不到薄監生;侯爺不準民女離開京城,民女即便登上了船,也會遭到官府阻撓,下船登岸。侯爺,這一樁樁一件件,你敢說不是你做的嗎?”

她攪心捶膽地說完了這段話,說到最後時,幾乎控制不住胸中的怒火,欲拍案而起。

她的憤怒呼之欲出,謝浔卻無動于衷:“你這不什麽都明白嗎?”他眸色冷下幾分,笑得似是而非,“既然明白,為何還要與本侯作對?”

裴玄霜一凜。

“侯爺覺得民女在與侯爺作對,民女何嘗不覺得侯爺在刁難民女。”裴玄霜據理力争,苦口相求,“侯爺,民女身如浮萍,命如草芥,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存在,實不配侯爺花費這麽多心思。民女再次懇求侯爺高擡貴手,放過民女。”

謝浔聽着裴玄霜哀婉的求饒聲,宛若在聽一個笑話。

“本侯有心擡舉你,你卻視作刁難?”他涼涼地道,“沒有人不喜歡榮華富貴,你之所以如此倔強,不過是還沒體會到權勢的好處罷了。”

裴玄霜面色不改:“這只是侯爺自己的想法罷了,無法涵蓋天下人。”

謝浔冷笑一聲,坐直了些,眼神中現出幾分不耐煩:“本侯跟你說這些廢話幹什麽?”便将一張緋紅庚帖放在了酒案上,“選個日子吧。“

裴玄霜盯着那張寫有‘富貴喜期’四個大字的庚帖眉頭一跳:“這是什麽?”

“這是本侯請人依照你我二人的生辰八字選定的幾個吉日。”謝浔洋洋自得地道,“雖然是納妾,但本侯體諒你孤苦無依,又頗合老夫人的心意,願意擡舉你一回,許聘禮,開正門,讓你風風光光的入府。”

裴玄霜看着謝浔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麽。她的神智早已在謝浔拿出合婚庚帖的瞬間轟成了碎片!

“我什麽時候答應給你做妾了?”她一拍酒案站了起來,肩膀因過分激動而輕顫着,“謝侯爺,我想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會給你做妾,請侯爺不要強人所難。”

謝浔掀眸瞧着勃然大怒的裴玄霜,心頭騰起一團烈火:“本侯看在你救過老夫人的份上,對你多有尊重,也願意縱容你幾分。可你若将這份縱容當作嚣張的資本,便是大錯特錯了。”

他的話說得不徐不疾,似乎還帶着些好言相勸的善意,可那雙幽寂深邃的眸子裏卻翻滾着騰騰殺機,周身散發出來的凜凜寒意更是叫裴玄霜避之不及。

裴玄霜被他盯得遍體生寒,踉跄後退一步後拔腿就跑。

雪白的衣裙拂面而過,然而謝浔只是淡定地坐着,一動不動。

裴玄霜不管不顧地跑到門前,一把拉開了包廂的大門,然而等待着她的是十幾名黑甲侍衛,以及他們手中的銀白長刀。

走?呵呵,她插翅難逃。

“讓開。”懷揣着一絲僥幸,裴玄霜小聲開口,“讓我出去。”

侍衛們面無表情地圍着裴玄霜,像是一道密不透風的牆。

扶着門框的手顫了一下,裴玄霜紅了眼睛,絕望地合上房門,轉頭去看那方寸不亂的男人。

謝浔舉起酒盞,仰起頭,痛快地一飲而盡,繼而摔了酒盞,起身走向了裴玄霜。

裴玄霜盯着那道越來越近的高大身影,呼吸漸漸淩亂。

謝浔沉着一張臉微笑着,明明可以瞬間逼至裴玄霜面前,卻偏偏緩步而行,将步子邁的又輕又慢。這個過程耗盡了他的所有耐心,是以,當他走到裴玄霜身前時,立即伸出了手,将她按在了懷裏。

猝不及防的肢體沖撞驚得裴玄霜失聲大叫,她奮力掙紮怒喊,卻依舊被謝浔攥住了手腕,箍緊了身子,天旋地轉地倒在了地上。

謝浔雙膝跪地,跨|坐在她身上,雙手如鐵,緊緊地鉗制着她放置于頭頂的手臂。他目光平靜,呼吸都沒亂一瞬,笑容中的譏諷和戲谑令裴玄霜覺得自己毫無用處,不過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而已。

“不願給本侯做妾?裴玄霜,你可知忤逆本侯的後果?”謝浔騰出一手掐住裴玄霜的脖子,冷了眸色,陰鸷狠厲地道,“本侯倒要看看,待你成了本侯的人,還會不會這般硬氣!”

說罷,五指松開移至裴玄霜的領口,一把撕碎了裴玄霜的衣裳。

裴玄霜帶着哭腔大喊一聲,瘋了似的拼命搖頭,不斷扭動着身體,試圖阻止謝浔的動作,然而她掙紮的越狠,謝浔撕扯衣服的力道便越重,仿佛要将她的皮一并扒下來。

“謝浔!!”裴玄霜近乎崩潰,眼尾猩紅地道,“你強搶民女!濫用職|權!你會遭到報應的!”

“報應?”謝浔盯着肖想已久的美人兒,笑得勾魂攝魄,“本侯不怕報應,你想怎麽罵,就怎麽罵。”

他猛地直起身,開始去解領間的盤扣。裴玄霜全程渾身顫栗地盯着謝浔的動作,臉色蒼白,目光渙散,似已認了命一般。

謝浔望着身下衣衫不整,發絲淩亂,哭的梨花帶雨的裴玄霜,再也控制不住周身熊熊燃燒起的欲|火。

他俯身而下,勾起那小巧精致的下巴,不過淺淺一嘗,卻覺有殺氣襲來,倏地起身擡手,于電光火石之間攥住了一只冰涼的素手。

纖長指尖之中,赫然藏着一根鋒利的銀針!

謝浔怛然失色!

若非他尚存着三分清明,若非他反應敏捷,這根銀針只怕已經埋進了他的太陽穴中!

謝浔一把奪下銀針,難以置信地瞪着裴玄霜道:“你想殺我?”

“是。”裴玄霜坦蕩而無所畏懼地道,“你該死。”

謝浔一怔,沸騰燃燒着的欲|火頃刻之間熄滅,轉而換成不可遏制的滔天怒意。

“你想死?”他用力将裴玄霜拽了起來,“說,你是不是想死?”

裴玄霜紅着一雙眼瞪着謝浔。

謝浔氣得渾身都在發顫,有那麽一個瞬間真想将裴玄霜丢出窗去,讓她淹死在冰冷的河水中。

可他又覺得那樣太便宜了她!

僵持間,藍楓在外面扣了扣門。

“主子,奴才有要事禀告。”

“何事?!”謝浔暴喝。

藍楓道:“雲州那邊,傳來了好消息。”

謝浔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微頓片刻後将裴玄霜推到在地上,合衣起身。

“你給本侯等着,這筆賬,本侯慢慢找你算。”他剜了裴玄霜一眼,大步流星走向房門,一腳踹開了門板,“把人給我看起來!非本侯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靠近!”

012 擄劫

大理寺獄內,壓抑陰冷,暗無天日。

一坦胸露乳,肌肉虬紮的獄卒跨|坐在一張長凳上,一邊不斷地往磨刀石上噴水,一邊奮力打磨着手中的月形挎刀。那挎刀厚約一寸,長過一尺,即便被打磨的銀光閃閃,依舊掩飾不住刀身上的血腥之氣。

長凳前的十字刑架上,吊着一身姿修長的男人。他渾身是血,皮開肉綻,長發亂七八糟地散在臉前,濕濘團紮,散發着古怪刺鼻的味道。

距離男子不過半丈遠的地方,謝浔斂眸而坐,笑意闌珊:“本侯今日心情不佳,懶得和你浪費時間,你若肯吐出本侯想要的東西,本侯就讓你死的痛快點。你若不知好歹,本侯只能賞你些苦頭嘗嘗。”

男子口中吐出些血水,微微擡起頭,盯着謝浔道:“少說廢話……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便是。”

謝浔冷笑地搖了下頭,他似乎有些乏了,眼神裏滿是疲憊與不耐,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扣敲着,散發出危險的訊號。

“本侯再問你最後一遍,宸妃娘娘到底是怎麽死的。”

“原來謝侯爺還惦記着宸妃娘娘和太子爺。”男子嘲諷地道,“我還以為,謝侯爺早就是七皇子的人了。”

謝浔輕輕扣敲着的手一頓,殺氣傾瀉。

無需他下令,藍楓立刻将一對母子押了上來。

那對母子被五花大綁着,從押進刑房的那一刻起便在渾身發抖,待看清刑房中的血腥景象時,更是駭得癱坐于地。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一眼認出了架在刑架上的人。

“爹?”少年好不容易發出了聲音,“娘!是爹!你快看,那、那是爹爹!”

女人極力用身體保護着少年,她明明也認出了刑架上的男人,卻發不出任何聲響,因為她不敢相信,那個面目全非,遍體鱗傷的男人是她的相公!

“相、相公?”女人眼中滾出兩行熱淚,哭得撕心裂肺,“相公,你怎麽也在這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男人圓瞪着雙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母子,歇斯底裏地掙紮起來。

“謝浔!你放了我妻兒,放了我妻兒!!”

鐵鏈不斷地撞擊在刑架上,發出震耳而尖銳的聲響。謝浔微皺了一下眉頭,似乎嫌那聲響吵到了自己,揚起手,輕輕地朝仍在磨刀的獄卒揮了揮。

獄卒二話不說,立刻提刀起身,走向了那對母子。

“謝浔!”吳乾已然崩潰,怒吼間不斷有血水混合着涎水一并流出來,“你敢碰我妻兒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謝浔笑笑,無動于衷地問道:“妻子還是兒子?”

吳乾一愣,用力掙了掙鐵鏈,發着顫地怒喊:“你敢!你敢!!”

謝浔便又朝那獄卒揮了下手。

獄卒揚起挎刀,毫不猶豫地砍向女子的脖頸。

“住手!!”吳乾哭了出來,不斷用頭去撞擊刑架,“我說!我說!謝浔,我什麽都說!你放過他們!”

謝浔掃了眼昏死過去的女子和吓呆了的少年,冰冷冷地道:“将他們擡到一邊去,別擡太遠,讓吳統領好好看着。”

說完,他霍地起身,踩着地上暗紅的血水走向了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吳乾:“本侯耐心已盡,再問你最後一遍。宸妃是不是你殺的?”

吳乾失魂落魄地一抖,絕望地閉上了眼。

謝浔雙眸淬煉成冰:“說,你是受何人指使。”

吳乾頓了片刻,長喟了一口氣,呢喃道:“六年前的中元節,二皇子四皇子無故向太子發難,三王奪嫡,皇宮大亂。我身為禁軍統領,關鍵時刻沒有站出來平息紛争,而是帶着人殺向了紫宸宮。”

謝浔面不改色地聽着。

“我之所以要去紫宸宮,只因皇上在紫宸宮內,而我……要去殺了皇上。”

謝浔眸色一厲。

“繼續說。”

吳乾沒有停頓,接着道:“可當我到達紫宸宮時,卻沒有見到皇上,于是,我便殺了宸妃。我不僅要殺皇上,殺宸妃,我還要殺太子,殺諸位皇子,我……還想殺了你!”

謝浔微微揚起頭,看死人似的看着吳乾。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受何人指使嗎?”吳乾緊咬着牙,悲憤道,“謝浔,你聽清楚,無人指使我。我殺沛國皇族天經地義,因為,我是北夷人!”

一抹訝色自謝浔眼底飛快閃過:“你是北夷人?”

“不錯!”吳乾目眦欲裂,即便只剩下半口氣,眼中依然燃燒着沸騰的熱血,“謝浔,六年前,你破我皇城,屠城三日,殺害了多少無辜的北夷百姓!我不過只殺了你姐姐而已!這筆血債,終究是你欠我更多一些!”

聽到吳乾親口承認了殺害宸妃的事實,謝浔的神色反而松弛了下來。

“北夷蠻民,死多少都不足為惜。”

他面色恢複從容,眼神卻依舊冰冷着,越來越冷,令人如至寒冰地獄。

吳乾盯着那雙冷血的眼睛,發狠地詛咒:“你會有報應的!沛國,會有報應的!”

謝浔冷哼一聲,問:“太子在何處?”

“不知道。”吳乾道,“應該已經死了吧,希望他死了……”

謝浔雙目如刀地在吳乾鮮血滿布的面上劃過,笑容陰鸷地道:“北夷蠻民還活着許多,吳乾,我會将他們一個一個送去陰曹地府,和你們一家三口團聚。”

吳乾一愣,表情逐漸猙獰,額上爬滿青筋,渾身顫抖不止。

“謝浔!你想幹什麽?你想幹什麽?!”

謝浔輕蔑一笑,最後看了吳乾一眼,轉身揚長而去。

大理寺獄七十二道刑罰不過行了七罰,吳乾便斷了氣。

在他斷氣之前,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妻兒死在了挎刀之下,屍首分離。

這便是謝浔說的,賞他的苦頭。

離開大理寺獄的謝浔面色少見的青白,眼底的陰翳之色久久不散。

“侯爺,喝點茶潤潤嗓子吧。”京兆府尹言琢親手奉了盞茶,讨好地微笑着,“大理寺獄那個地方,陰氣太重,下官每每前去回來後也會頭痛不适,喝點熱茶,歇一會兒便好了。”

正阖目揉捏着太陽穴的謝浔緩緩睜開眼睛,看了言琢一眼。

言琢趕忙将茶盞遞到謝浔面前。

謝浔接了茶,抿了一口後撂在了桌上,道:“府尹大人的小別院景色雅致,風光秀麗,茶更是一等一的好,本侯在此小坐片刻,當真是舒暢無比。”

言琢眉開眼笑:“侯爺既然喜歡,下官便将此院贈與侯爺。”

“不必。”謝浔重新閉上了眼睛,輕輕揉按着額角,“你跟随我父親征戰沙場多年,如今能在京中享享清福,本侯喜聞樂見。”

“侯爺垂愛,下官不勝感激。”言琢忙沖謝浔拱了拱手,“下官的榮華富貴乃為侯爺所賞,此生定為侯爺肝腦塗地,赴湯蹈火。”

謝浔聞言一笑:“你倒懂得感恩。”他涼涼地一嘆,“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像府尹大人這般識時務。”

言琢眼珠兒一轉,立刻從謝浔的話中品出些許畫外音來。

謝浔卻不再說話了,閉着眼,忍受着一陣陣席卷腦顱的痛意。

越是痛,他的意識便越是清楚,他忍不住想起了他的父親,想起了北夷城內流不盡的血,想到了他做過的無數場噩夢,想起他的姐姐,他的外甥……

想着想着,他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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