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招 (1)
裴玄霜薄唇阖動,卻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說啊。”謝浔長眸微觑,語調森冷,“哪一日?你可想清楚了?”
“下月初六。”在謝浔完全失去耐心前,裴玄霜終是給出了一個答案,“就選下月初六好了。”
“下月初六?”謝浔微詫,“本侯還以為你會選個最晚的日子,沒想到,你竟選了最早的。”
裴玄霜眼眸低垂,顧左右而言他:“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
她濃長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随着呼吸如蝶羽一樣輕輕顫動,紅唇嬌豔欲滴,任一張臉如何冰冷無情,亦是動人的。
謝浔的大手撫上裴玄霜的面頰,似警告又似安慰地撫弄了一番後,猛地松開了她。
身體一直處于緊繃狀态的裴玄霜長舒一口氣,靠着牆,蹙眉望着謝浔。
謝浔的眼底依舊深不可測。
“很好,那我們便于下月初六成婚。”
他理了理衣袍,似笑非笑地瞥了裴玄霜一眼:“本侯今夜便做一回你口中的君子,待洞房花燭夜時再一并向你讨要回來。”
說着低笑兩聲,推開房門,帶着一身凜凜寒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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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裴玄霜陸陸續續收到了謝浔的無數賞賜。
金銀玉器,绫羅綢緞,珍奇異獸,書畫文玩,便是廚子都送來了三個,雖是納妾,動靜卻不比娶正妻小。
裴玄霜照單全收,卻置之不理,每日除了在房中喂養麻雀,便是在院子裏轉一轉,哪裏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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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她也去不了。
南書別院頗大,開三門供人出行,分別是正門、南門、西門,無論哪一處都有府兵嚴加看守,除非她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否則休想活着離開南書別院半步。
十三天,她只有十三天。
夜不能寐地度過了七天後,謝浔來了。
“本侯送來的東西喜歡嗎?”謝浔一進屋便問,“尤其是那兩只鳳尾百靈,那可是我從禦獸園要來的,據說很有靈性呢。”
裴玄霜正站在檀木鳥架前逗弄麻雀,見謝浔來了,趕忙将手中的小木棍放下,回身施了一禮。
她依舊穿着一襲白衣,頭發随意地用玉蟬簪子挽着,清冷疏離的像是一抹煙霧。謝浔見她還是如此打扮,本來有些氣惱,但他才從宮裏出來,看多了金簪珠翠的濃豔,忽遇一抹冷白,當真是清爽無比,似有一泓清水緩緩注入心田。
他冷峻的面龐立刻就柔軟了下來,輕輕拉起裴玄霜的手,道:“天氣漸暖,你的手怎麽還這樣涼,是身子不舒服嗎?”
裴玄霜詫異地看了謝浔一眼,搖了搖頭沒說話。
她見他面有不善地冷笑而來,只當對方又要找自己的不痛快,誰知他臉色轉變的竟如此之快,忽然又和風細雨地對她噓寒問暖起來。
此人當真是,喜怒無常,變化多端。
她定了定神,努力扮出一副溫順乖覺的模樣:“鳳尾百靈叫聲好聽,又喜驕陽,養在屋子裏容易悶着,我便叫人送去花園了。”
聞言,謝浔神色一頓,擡眸,不動聲色地在裴玄霜的面上逡巡了一番。
她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樣。
按下心中的猜忌,謝浔随和地道:“那是賞給你的玩物,你想怎麽養着就怎麽養着,不必與我解釋。”
一邊說,一邊暧昧地環住了裴玄霜的腰,輕輕地揉捏着。裴玄霜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随即面色如常地倚在了謝浔的懷裏。
還真是……安分。謝浔撫着裴玄霜的背,暗自冷笑。
“侯爺,我想回玉蜂山看一看,可以嗎?”倆人溫存了片刻後,裴玄霜試探地問。
謝浔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打着裴玄霜的肩:“你想回玉蜂山?”
“是。”裴玄霜道,“我在京城舉目無親,孫獵戶一家,是我唯一的親人。出嫁前,我想去看看他們。”
“好啊。”謝浔痛快應下,“你既将孫家視作你的娘家,本侯定不會虧待他們。”
裴玄霜一愣,直起身,擡起頭去看謝浔。
謝浔潋滟一笑,雙眼亮晶晶地道:“怎麽?不信?”
裴玄霜忙搖了搖頭:“不是,民女只是……太開心了。”
“這有什麽好開心的?”謝浔勾起裴玄霜的下巴,目光莫名地深情着,“只要你肯乖乖地待在本侯身邊,便是天上的月亮,本侯也摘給你。”
裴玄霜勾了勾僵着的唇角,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民女……多謝侯爺。”
乘着珠頂華蓋的馬車,裴玄霜心情複雜地在謝浔的陪伴下回到了玉蜂山。
一下馬車,她便看到了正在院子裏等待她的孫獵戶一家。
“本侯便不打擾你們一家團聚的幸福時刻了。”謝浔坐在馬車中囑咐,“去吧,只是,不要耽擱的太晚。”
“是。”裴玄霜沖着謝浔福了福身,疾步走向了孫婉心。
“玄霜!”孫婉心沖破侍衛的阻攔,亟不可待地跑到了裴玄霜的面前,“玄霜,好久不見,你可好?”
裴玄霜忍着眼底泛起的酸澀,輕輕點了點頭道:“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說完,她朝站在院子裏和圍在四周的侍衛看了看:“這麽多人守着?”
“是。”孫婉心忿忿不平,“那個叫藍楓的狗東西跟我說了,只許咱們在院子外面說話!不許亂走亂跑,連院子都不能進!”
“如此防範,與看管犯人有何區別?”裴玄霜冷笑,“我就知道,他不會這麽好心。”
“你在說誰?是……他?”孫婉心忙壓低了聲音,“玄霜,咱們還是小心些吧,畢竟又這麽多雙眼睛盯着,這麽多雙耳朵聽着。”
“我知道……”裴玄霜忽地一笑,旁若無人地道,“孫大叔和楊嬸子還好嗎?還有雲卓,他怎麽樣了?”
孫婉心謹慎地左右看了看,全然不似裴玄霜那般輕松:“我爹我娘都好,雲卓也好。要我把他們叫過來和你說說話嗎?”
“不用了,我遠遠的看上一眼就好。”裴玄霜故意擡高了聲音,“告訴他們,侯爺待我很好,不用為我擔心,等我和侯爺成親之後,得空了會回來看望他們。婉心……”
她緊緊握住孫婉心的手:“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看待,你萬不要因為我嫁了人,便與我生分了,時時來侯府看望我才好。”
孫婉心一臉訝異地盯着裴玄霜,明知道她有些不正常,卻不敢多問,只是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你這是什麽話,你拿我當親妹妹,我何嘗不拿你當親姐姐。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婉心……”裴玄霜順勢抱住了孫婉心,孫婉心吓得一動也不敢動,正想貼着裴玄霜的耳朵低低地問一句怎麽了,手裏面忽然多了個毛茸茸的東西。
那毛茸茸的東西似乎還有個尖尖的嘴和鋒利的爪子,孫婉心腦中靈光一閃,忽地明白過來裴玄霜此舉的意圖,立刻将那毛茸茸的小東西收進了袖子裏,小心合攏了手指。
察覺到孫婉心已經将她送出的東西收好,裴玄霜立刻松開了對方,以防藍楓等人發現端倪。
“婉心,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孫大叔他們。”
“我知道的。”孫婉心目光堅定地點點頭,“玄霜,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裴玄霜會心一笑,沖着孫獵戶等颔首示意了一番後轉身離去。
她一走,藍楓立刻調離了守在孫婉心家中的侍衛,向馬車所在的方向圍攏。裴玄霜對這一切視若無睹,踩着杌紮上了馬車。
車簾高高掀開,一只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大手伸了過來,自然而然地将她挽住。
“這麽快就回來了?”謝浔含着笑道。
那張英俊逼人的面龐半隐在光影之中,連臉上的笑意都帶上了幾分欲說還休的味道。裴玄霜盯着那張臉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後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裏。
謝浔微微用力,将裴玄霜拽入馬車。
密閉的馬車內,瞬間彌漫上了淡淡的幽香。
謝浔深吸一口氣,将裴玄霜攬在懷中:“你速度倒快,本侯還以為需等上個一時半刻的。”
裴玄霜老實地靠在謝浔精健寬闊的胸膛上,雙眼空空地道:“不敢教侯爺多等。看到他們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
“嗯。”謝浔問,“都說什麽了?”
裴玄霜道:“無非就是讓他們不要擔心我,好好照顧自己,日後常常來往什麽的,別的……也沒什麽可說的。”
謝浔颔首瞧着那雙始終低垂着的,不顯露任何情緒的眼睛,面色微微一沉:“還想去哪?我陪你。”
明明是溫情脈脈的話語,卻令裴玄霜周身一冷。
“沒有地方想去了。”她心神俱疲地閉上了雙眼,“我乏了,回去歇着吧。”
謝浔盯着那雙閉起來的眼睛一哂:“好。”
當夜,謝浔因公務纏身未作糾纏,而是去了提督府。
裴玄霜依舊夜不安寝,她靜靜地站在鳥架前,逗弄着兩只肥嘟嘟的小麻雀。
小麻雀活潑伶俐,在木架上蹦蹦跳跳,卻從不胡亂扇動翅膀。裴玄霜摸了摸它們的小腦袋,忽而眼神一變,手拈蘭花向着窗子的方向一指,剎那間,兩只麻雀展翅飛出窗外,并且在裴玄霜收回手的瞬間飛了回來。
裴玄霜接住麻雀,眼神如将熄的燭火明滅不定。
正對着兩只麻雀出神,忽然,另外一只小麻雀飛進了窗子,乖巧地落在了鳥架上。
裴玄霜忙放開手中的麻雀,将鳥架上的那一只舉了起來。
這只飛入她房中的麻雀,正是白日裏她偷偷送給孫婉心的。
她迫不及待地取下腳環上的紙條,站在燭光前小心翼翼地打開。
“玄霜,我已準備好你要的東西,放心。”
不過半個巴掌大小的紙條上,擠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裴玄霜盯着那行字,幾欲落淚。
不敢多做耽擱,她急忙拿出紙筆,寫下回信——
“不要将計劃透露給任何人,一切等我安排。”
她将紙條卷起,放于腳環上的信筒中,将麻雀放了出去。
夜色靜谧,裴玄霜卻心如擂鼓,久久不能平靜。
她的未來,她的人生,盡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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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門提督府內,燈火通明,燭影煌煌,呈現出一派流光溢彩的景象。
謝浔獨自坐在案前,正與兩名官員興致勃勃地談論着什麽,藍楓忽從偏廳走了過來,俯身在謝浔耳邊低語了一番。
兩名捧着記錄冊的官員便親眼目睹了謝侯爺面上由明變暗,由波瀾不驚到暗潮洶湧的整個過程。
二人互看一眼,驚駭不已,慌忙退下了。
“麻雀?”不待兩名官員離開,謝浔遽然仰面大笑,笑聲畏為可怖,“她居然有這樣的本事!本侯……當真是小瞧了她!”
016 試探
接下來的兩日,裴玄霜過的尚算平靜。
每日清晨,她的三只小麻雀都會在領頭雀的帶領下飛出南書別院,約莫正午的時候再飛回來。裴玄霜會不動聲色地取下它們腳環上的信筒,打開蓋子,小心收集好裏面的藥粉,再将信筒重新固定,親手喂雀兒吃些谷子。
這一日,尚未到正午,三只麻雀便飛回來了。
裴玄霜想了想昨日與蘇婉心商議的事情,便知孫婉心已離開了玉蜂山,獨自一人來到了京城。
一切……還算順利。
她心下稍安,便淨了淨手,準備去取雀兒腳環上的信筒。才抓起麻雀,冰蘭冷不丁走了進來,笑眯眯地問她:“姑娘,你在幹嘛呀?”
裴玄霜一愣,趕忙松開了麻雀。
“冰蘭?”她轉過身,神情淡漠地道,“有什麽事嗎?”
冰蘭将懷中的紅酸枝嵌如意雕花匣子放在梳妝臺上,歡天喜地的對裴玄霜道:“姑娘,侯爺來啦,現下正在沁芳亭裏等着姑娘呢!姑娘趕快打扮打扮,去見侯爺吧!”
裴玄霜便又心事重重起來,低了頭,表情微有凝重。冰蘭見裴玄霜總是一副心情不暢,若有所失的樣子,只當她不甘居于妾室之位,想要做武安侯的正妻,便苦口婆心地勸她道:“姑娘,我知道你心中的不快,像你這般貌美的女子,如何甘心做男人的妾室。可納你為妾的人是侯爺呀,侯爺在朝中的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給侯爺做妾,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啊!”
“再說了,侯爺待姑娘是這樣的好,便是日後有了正妻,定也不會虧待姑娘呢,許将姑娘擡為平妻也說不定呢……”
冰蘭越說越起勁,裴玄霜越聽越頭疼。
她打斷冰蘭:“你說侯爺在哪兒?”
冰蘭眼睛一亮:“侯爺在沁芳亭啊!”她從匣子裏拿出一套金燦燦的頭面,“姑娘,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侯爺吧!”
一句“沒什麽可打扮的”險些脫口而出。裴玄霜左右掂量了一番,妥協道:“好,有勞冰蘭姑娘了。”
在裴玄霜身邊伺候了十餘天,冰蘭總算有了大展拳腳的機會。
她使出渾身解數,将裴玄霜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好生打扮了一番。當裴玄霜頂着一頭珠翠,穿着華貴長裙站在銅鏡前時,她幾乎不敢相信,鏡子裏面的女人竟然她自己!
華麗,奢靡,空洞。
裴玄霜譏諷一笑,在侍女的陪伴下來到沁芳亭。
踏入沁芳亭的一霎,裴玄霜忽然在陽光明媚的春日裏察覺到了絲絲的冷意。
“來了?”在此等候多時的謝浔上前幾步,親昵地向裴玄霜伸出手來,“小心腳下的石階,此處地勢頗高,千萬不要摔着。”
裴玄霜盯着謝浔含笑的俊臉,心頭莫名泛起一絲恐懼。
她不由一愣,擰了眉,小心地在對方面上打量着。
可謝浔看起來與平日裏并無二致,他穿着件天水碧竹影紗紋袍,煙鬟清滴,飄逸出塵。墨發高束,戴錯金白玉鼎山冠,通身清雅的裝扮襯得他潤溫如玉,恍若谪仙。
可裴玄霜還是覺得不對勁。
她便去看謝浔的眼睛,無奈,任她如何探尋,都無法從那雙深如幽井,寒似冷星的眸子裏瞧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看什麽呢?雙眼直勾勾的,本侯的臉上有金子不成?”
不待裴玄霜從那張看不出任何破綻,卻令人備感不安的俊美面容上查出蛛絲馬跡,謝浔倏然拉住了裴玄霜的手,将她拽至近前。
裴玄霜慌忙屏住了呼吸,撞進謝浔的懷抱,揚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那雙烏沉沉的幽眸直直看了下來,黑洞似的,直教裴玄霜頭皮發緊。她趕忙後退兩步離開了對方的懷抱,低頭行了一禮。
“侯爺萬福金安。”
謝浔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裴玄霜發間的鳳穿牡丹金步搖上,繼而看了看那一身勾勒出婀娜身段的緞地繡花束腰百蝶裙,最後定在了裴玄霜清冷絕俗的面龐上。
“靡顏膩理,仙姿佚貌,世外仙姝當如是。” 謝浔情真意切地贊道。
裴玄霜心如止水地一颔首:“多謝侯爺誇贊。”
謝浔淡淡一笑,伸出手,溫柔地将裴玄霜抱在了懷裏:“這兩日做什麽呢?有沒有想我?”
裴玄霜面色一白,從頭到腳僵硬了下去。她知道,此時此刻,她該熱情地回應謝浔才對,可惜,無論她如何克制,都抵不過身體本能的反應。
她不想與謝浔親近,從身到心,都不想。
“不過是看看書,逗逗鳥罷了,也沒什麽事需要我做的。”緘默了片刻後,裴玄霜虛飄地道。
謝浔冷笑地撥動着步搖上的金流蘇,輕輕在她耳邊呢喃:“聽說女子出嫁前都會為自己繡一個紅蓋頭,你繡了嗎?”
裴玄霜不由自主地一凜。
靠在謝浔肩上的她無法看到對方的眼睛,卻莫名覺得自己被一雙幽寂冷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似欲在她身上盯住一個洞來。
“向來妾室進門,是不穿喜服,不蓋蓋頭的……”她怯生生道。
謝浔在她耳邊一笑:“那是別人,你不一樣。除了正妻的身份,本侯什麽都能給你。”
裴玄霜聽得心驚膽戰:“侯爺,這、這似乎不合規矩。”
謝浔放肆大笑:“規矩?本侯做事,一向不守規矩……”
話音剛落,他一把扳過裴玄霜的身子,從後面緊緊環住了她的腰。
那腰身纖細的不盈一握,謝浔不免加重了力氣,以防裴玄霜從他懷中溜走。宛若嵌在謝浔懷抱裏的裴玄霜大驚失色:“侯爺,你要幹嘛?”
謝浔彎下腰來,側臉貼住裴玄霜冰冷的面頰,雙手交握壓在她的小腹上,目視前方道:“玄霜,你看那是哪兒?”
裴玄霜一邊警惕着謝浔接下來的舉動,一邊朝遠方瞭望了瞭望。目光的盡頭,是寬闊大路,巍峨宮殿,那裏,是皇宮。
“我看到了皇宮。”她道。
“是,是皇宮。”謝浔目光一沉,對着她娓娓道來,“六年前,我率鎮北軍凱旋而歸,卻被彼時的九門提督宋彪擋在了城門外,不許我入宮見駕,更不許我踏入皇城。我當時便猜測到,沛國,要變天了。”
“所以,我一刀宰了宋彪,帶領将士殺入皇宮,活捉了二皇子和四皇子,斬殺文武官員無數,力保七皇子登上皇位。若我當年沒有放手一搏,你猜,我會落得什麽下場?”
說着說着,謝浔的手一點點撫上了裴玄霜纖巧的鎖骨,若即若離的碰觸着。
裴玄霜本就僵直的身體瞬間堅硬如鐵,想要掙紮,卻被謝浔箍得更緊,仿佛被一條毒蛇纏了身,無奈,她只得咬牙忍受着苦楚折磨,聽着謝浔繼續講述那些血腥往事。
“我是太子的親舅舅,手握二十萬鎮北軍,無論是二皇子還是四皇子,只要是他們兩個人登上皇位,頭一個要殺的人,必是我。為了保命,我只能先下手為強。讓別人的血流盡,總好過于自己喪命……”
說罷,謝浔溫柔無限地在裴玄霜的面上落下一個吻:“玄霜,你說,這規矩我該不該守?”
裴玄霜雙腿發軟,快要在謝浔懷裏站不住了。
她腦中一片混沌,不知是被吓得還是怎樣。恍惚中,遠處的綠瓦紅牆化為一片朦胧幽境,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橫貫其中,探尋摸索,肆意侵略。
“民女見識淺薄,無法回答侯爺的問題。”她支起手臂,試圖掙開謝浔的桎梏。
“見識淺薄?我看未必吧。”謝浔意味深長地一哂,“本侯看上的人,豈會是凡夫俗子。”
裴玄霜腦袋裏嗡地一聲響,登時不再掙紮,只目光定定地盯着遠方,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
“你的身子在發抖。”謝浔無視裴玄霜的反應,繼續着,“怎麽?這裏很冷嗎?”
裴玄霜心下一片冰涼:“假山上風有些大。”
“是嗎?”謝浔笑笑,“玄霜,咱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你心中可歡喜?”
“民女很緊張。”裴玄霜滿目羞憤的答道。
“緊張?有什麽好緊張的?”
謝浔雙臂收緊,勒得裴玄霜險些驚呼出來:“侯爺!”她狠狠掐住謝浔的手腕,“你放開我……”
謝浔從後面探出頭來看她:“玄霜,你怎麽了?這裏又沒有旁的人,只有我們這對恩愛鴛鴦而已,你應該覺得很快樂才對。”
裴玄霜恨恨瞪了謝浔一眼,将染上了紅暈的臉別了過去。
謝浔抽出手,勾住裴玄霜小巧的下巴道:“你反抗得這麽狠,會讓本侯覺得,你根本不是真心實意想嫁給本侯的。”
“侯爺多慮了。”裴玄霜雙目含淚,顯然是被謝浔欺負狠了,“民女心甘情願。”
謝浔撚了撚手指,半似心疼,半似譏諷地道:“瞧你,雙目這樣紅,看的本侯心都痛了。”
他将裴玄霜的身子扭了過來,溫柔地拭去了她的淚水。
裴玄霜閉起雙眼,仿佛經歷了一場淩遲。
謝浔的眼底一片幽暗,卻又在裴玄霜緩緩睜開眼睛的一霎晴若朗空,他和風細雨地說:“好了,不生氣了。我聽祖母說,淩煙湖的荷花開了,鮮嫩欲滴,煞是好看。明日,你我一同游湖賞花可好?”
“民女全憑侯爺安排。”裴玄霜木偶似的道。
“嗯。”謝浔摸了摸裴玄霜冰冷的臉,替她将松垮淩亂的衣襟攏好,“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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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裴玄霜含恨在信紙上寫下一行字——
“子時相見,小心行事。”
她抖着手将信紙卷起,塞進了信筒中,将三只麻雀一并放出。
她要立刻離開!
再不走,她怕是會死在謝浔的手上……
017 逃亡
深更半夜的,冰蘭和玉蘭來來回回地往裴玄霜的屋子裏跑了好幾趟。
晚膳前她人還好好的,入夜後便莫名其妙地難受了起來。先是頭暈腦熱,再是惡心幹嘔,繼而渾身發冷四肢無力,鬧了個人仰馬翻。
冰蘭玉蘭害怕的不行,吵着要找王管家,想讓王管家派人給謝浔捎個信,卻被病榻之上的裴玄霜以“不得打擾侯爺安寝”為由攔了下來。無奈,二人只得請來了大夫為裴玄霜診治,另與兩名嬷嬷和四名婢女守在房中,不眠不休地照看着裴玄霜。
折騰了近一個時辰後,裴玄霜終于退了燒,安安穩穩地睡下了。
“姑娘這是怎麽了?”
玉蘭帶着下人們退出了房間,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嘀咕:“白日裏還好好的,說病就病了,是飲食出了問題嗎?”
“不是飲食的問題,你沒聽大夫說,這位主邪風侵體,傷了元氣嘛?”王嬷嬷悶悶地道。
“邪風侵體?”冰蘭眼珠轉了轉,“天氣這麽暖和,便是有風也是微風,是暖風,怎會吹壞了身體呢?”
“姑娘身子瘦弱,偶有不适,再正常不過。”玉蘭打斷她們二人的話,“你們呀,就別瞎想了。”
聞言,王嬷嬷嘿嘿一笑,繞過玉蘭來到冰蘭身邊,賊眉鼠眼地問:“聽說侯爺今日帶這位主往沁芳亭去啦?”
“對呀。”冰蘭好奇道,“怎麽了嬷嬷?”
王嬷嬷擠擠眼,神神秘秘,語焉不詳:“沁芳亭啊,那裏的風可是大的很呢,裴姑娘身子嬌弱,定然受不住,侯爺就不一樣了……”
冰蘭直勾勾地盯着王嬷嬷的臉,隐隐覺得對方在提示她什麽:“嬷嬷,你是說……”她猛地想到了什麽,紅着臉捂住嘴道,“嬷嬷,你是說姑娘和侯爺在、在在、在在在……”
“冰蘭!”不等冰蘭把話說完,玉蘭板起臉來訓斥,“你混說些什麽?主子之間的事豈是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能議論呢?不想要命了嗎?”
王嬷嬷唬了一跳,趕忙甩了自己兩巴掌:“是是,是我胡言亂語,我不敢再亂說了!姑娘饒了我這一回吧!”
玉蘭橫了王嬷嬷一眼,便去看冰蘭。
冰蘭縮着脖子,露出一臉讨好的笑容:“玉蘭姐姐,我錯了。”她拽了拽玉蘭的袖子,“你別生氣了,咱們回屋喝茶吃點心好不好?主子賞下好些呢。”
玉蘭“嗯”了一聲,一行人這才進了耳房。
填飽肚子後,冰蘭端着剛熬好的藥回到了裴玄霜的屋子。
一進卧房,便看見一襲白衣的裴玄霜靜靜地坐在窗邊,仰望着月光沉思。
銀霜般的月光輕柔地灑在她身上,模糊了輪廓,眉眼都變得朦胧起來,若即若離的,有一種飄忽而虛幻的美。仿佛是一道虛影,輕輕一碰,便煙消雲散了。
冰蘭怔怔地望着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的裴玄霜,忽然間就明白了,為何不可一世的武安侯會如此鐘情于這個女子。
“姑娘,你醒了?”冰蘭屏住呼吸,輕輕地問,生怕把裴玄霜驚跑了似的。
裴玄霜慢慢轉過頭來,沖着冰蘭微微一笑。許是病了一場的緣故,她的面色看上去極白,毫無血色的白,一瞬間又令冰蘭覺得,她是一縷幽魂,是從陰曹地府逃到人間的豔鬼。
冰蘭端着藥的手抖了抖。
“姑娘,你怎麽了?為何不說話?是身子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我沒事。”裴玄霜輕飄飄地道,“教你們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聽到裴玄霜的聲音,冰蘭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姑娘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們是姑娘的奴婢,當然事事以姑娘為先,姑娘病了,我們自然要好生伺候着啊!”
她将藥碗遞到裴玄霜面前:“姑娘,趁熱把藥喝了吧。”
裴玄霜默默地接過藥碗,捏着藥匙卻是不喝。她低垂着眉眼,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快到子時了。”冰蘭道。
“這麽晚了……”裴玄霜擡起頭,目光溫柔地望着冰蘭,“我賞下去的點心大家吃了沒有?”
“都吃了的。”冰蘭笑嘻嘻地道,“姑娘賞了那麽多好吃的,還有銀錢,大家都開心的很呢!”
“那就好。”
裴玄霜攪了攪黑漆漆的藥汁,清涼的眸子裏竟是也染上了幾分壓抑的墨色,她放下藥碗,擡手伸向冰蘭:“冰蘭,我身子僵的很,你扶我起來走走吧。”
“是。”冰蘭上前一步,便要扶裴玄霜起身。手才搭在那段皓腕上,眼前猛地一黑,繼而失去意識,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冰蘭倒地的一瞬,裴玄霜立刻更換了衣物,背好了包袱,精神抖擻地踏出了屋門。
院中一片寧谧,東西耳房內燈燭明亮,卻不見一道人影。月門反鎖未開,正門卻是虛掩着的,守夜的嬷嬷下人早已與冰蘭一樣昏睡了過去,誰能攔她!
沒有一絲絲猶豫,裴玄霜立刻沖出了院門。
夜晚的南書別院清幽寂靜,院中绮麗的景色籠罩在一片墨藍夜空之下,顯得瑰麗又神秘。裴玄霜穿過一段抄手游廊,順着一條偏僻小路來到後罩樓,确定左右無人後,跨進了後罩樓內西側的樹林裏。
穿過樹林,便可見一面青磚鋪就的高牆,只要翻過這道高牆,她就自由了!
夜風拂過樹梢,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明知道四下無人,裴玄霜還是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一路提心吊膽,生怕遇上巡夜的侍衛,好不容易來到了這道高牆前,若是功虧一篑,她寧願一頭撞死在這面牆上!
正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着,一根粗壯的麻繩順着牆體滑了下來。
裴玄霜精神一振,撿起麻繩系在腰上,雙手攥緊,由着那根麻繩将自己提起來,拽至半空中。
高牆的另一面,孫婉心指揮着兩個壯漢,奮力地拖拽着麻繩。
她一邊指揮,一邊緊張地東張西望,口中不停地小聲囑咐:“快點!再快點!”
大漢一鼓作氣,猛地朝後退了幾步,總算将人拉了上來。
“玄霜!”
孫婉心忙沖過去扶穩事先搭好的梯子,看着裴玄霜慌不擇路地爬了下來:“你慢些!”她朝裴玄霜伸出手,“抓住我,我扶着你!”
裴玄霜抓住孫婉心的手奮力一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婉心……”裴玄霜一把将孫婉心抱住,哽咽地道,“太好了!我終于逃出來了!”
“你先別哭,咱們趕緊離開這兒要緊!”孫婉心掏出兩塊銀子丢給大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帶着繩子、梯子趕緊離開!不想死的話,永遠閉上你們的嘴!”
說罷,拉着裴玄霜跑進了對面的深巷中。
深巷的另一頭,停着一輛再尋常不過的馬車。
一身車夫打扮的薄文興端着手,焦急地朝巷子口張望着,終于,他看到兩道嬌小的身影跑了過來,趕忙駕着馬車迎上去道:“二位姑娘,快上車吧!”
裴玄霜跑得氣喘籲籲,一夜的驚心動魄令她精神緊繃,頭腦不清,以至于見到薄文興時,愣是沒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薄公子,你久等了!”
孫婉心客套了一句後便要帶着裴玄霜上馬車,裴玄霜盯着薄文興看了又看,終是将對方認了出來。
“薄公子?”她驚道,“你怎麽在這裏?”
她只讓孫婉心來救她,從未聯系過薄文興啊!
薄文興尴尬一笑,理了理衣衫,便要沖裴玄霜行禮。孫婉心見狀趕緊按住了薄文興的胳膊,急赤白臉地道:“別磨蹭了!等你們兩個你來我往的施完了禮,天都要亮了。”
她搡了搡裴玄霜:“你不逃啦?不怕那個武安侯追上來啊?”
裴玄霜瞬間清醒。她顧不上許多,立刻跟着孫婉心爬上了馬車。
“駕!”
薄文興穩穩駕着馬車,趕往城門。裴玄霜透過車簾盯着薄文興的背影,握住孫婉心的手問道:“婉心,你怎麽把薄公子叫來了?”
孫婉心面露赧色:“我也是今早才遇見薄公子的,他見我心事重重,行色匆匆,便詢問我發生了什麽事,還一個勁追問我你怎麽樣了,我一個沒忍住,就和盤托出了。”
裴玄霜眉心微鎖。
“玄霜,你別生氣,別着急嘛。”孫婉心連忙解釋,“薄公子人品貴重,心地良善,能得到他的襄助,定能事半功倍。待你我成功離開京城,我就讓薄公子回去,絕不拖累他。”
聞言,裴玄霜惆悵地嘆了口氣:“把你帶入險境,我已經很愧疚了,實在願牽扯他人。”頓了一頓,又道,“婉心,一會兒出城後,你和薄公子一塊走,我自己應付的來。”
孫婉心聽罷柳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