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麻煩

裴玄霜萬萬沒想到, 謝浔居然從宮裏面找了個老嬷嬷來折磨她。

那老嬷嬷每日天不亮就到她的院子裏來,端着足足的架子教導她,訓斥她, 給她講規矩,立章法。從行走坐卧到吃穿飲食,沒有一件事是她不管的。日日耳提面命的要她好好伺候謝浔,盡到一個侍妾的本分, 并厚顏無恥地向裴玄霜傳授房中秘術, 經驗老道的如同在青樓裏浸|淫了數十年的老鸨, 直叫裴玄霜深惡痛絕,厭煩不已。

老嬷嬷教的盡心盡力, 恨不能将畢生絕學都拿出來對裴玄霜傾囊相授, 在謝浔面前掙個大臉面, 結果三天後, 她還是灰頭土臉地被謝浔轟出了九門提督府。

因為就在她教導裴玄霜“銀蛇纏身”的當夜,裴玄霜狠狠在謝浔肩上咬了一口,不僅沒有像一條柔軟的蛇一樣纏在謝浔身上, 還将對方弄得血淋淋的, 氣得謝浔火冒三丈。

他勃然大怒,狠狠修理了裴玄霜一夜後,将她帶去了四星臺。

再次與謝浔同游四星臺的官員,心情非常的微妙。

如果上一次,謝侯爺是帶着自己的寵妾來四星臺享受愉悅的, 那麽這麽一次,謝侯爺顯然是想給這位裴姨娘一些教訓嘗嘗。

竣稷山的事鬧得那麽大, 滿朝文武皆有耳聞, 一時間, 衆人都對這位攪得九門提督府不得安寧的裴姨娘頗為好奇。

所以,當一身白衣的裴玄霜面無表情地跟着謝浔出現在四星臺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只見那女子粉黛不施,冷若冰霜,偏偏那清麗秀美的眉眼之間含着一絲蠱惑的魅色,撩人于無形之間。

世間女子有極致的美豔,有極致的妖嬈,有極致的秀麗,有極致的嬌俏,然而像這般又冰冷又魅惑的,卻着實不常見。

她那麽美,那麽澄淨,卻又那麽的拒人于千裏之外,叫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她,擁有她,玷污她,打碎她,用她獨一無二的美來填滿自己深淵一般的欲望。

衆人看着看着就愣住了,待他們紛紛收回探究驚豔的目光時,謝侯爺的臉色已經難看到無法形容了!

與裴玄霜有過數面之緣的言琢率先起身,沖着謝浔一拱手,禮數周全地道:“侯爺來了,快請落座。我等已備好了歌舞美酒,就等侯爺大駕光臨了。”

東西兩席的官員齊齊起身,向謝浔行禮。

謝浔帶着裴玄霜面南而坐,道:“大家不必拘禮,坐下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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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方才落座,只是各自收斂起神色,不敢再在裴玄霜面上多作逗留。

裴玄霜跪坐在謝浔身側,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了那些人身上。

除了言琢,她不認識他們當中的任何人,只知道他們都是唯謝浔馬首是瞻的狗官。那些狗官個個穿着講究精致的常服,并帶着兩三名陪侍侍妾,那些侍妾或嬌豔欲滴,或秾麗風騷,或清秀可人,一個個乖巧柔順,面上時時挂着讨好獻媚的微笑,與勾欄裏的妓子沒什麽兩樣。

官員們雖然還端着官架子,板正嚴肅的很,可那一雙雙躁動難耐的招子無不在昭示着這場聚會的真正的目的。

他們彼此觀望,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

裴玄霜便明白了謝浔此舉的意圖。

宮裏的老嬷嬷調|教不了她,他便讓她親眼看看別的官員府上的侍妾是怎麽伺候人的。

她聽不會,總能看會吧!

如此大費周折的教她,還真是用心良苦。

裴玄霜垂下雙眼,在心裏發出一聲冷笑。

一通官員們互相之間的吹捧誇贊之後,十幾個身穿異族服裝,濃妝豔抹,衣着清涼的舞女赤腳而入,踏着自磚縫中湧出的薄薄白霧翩翩起舞起來。

豔舞一起,妙音一奏。衆官員立刻撕開了斯文高貴的外皮,露出了衣冠禽獸的本來面目。他們一臉淫|笑的對身材婀娜的舞女評頭論足,踞坐着飲酒大笑,放浪形骸,不知廉恥,與常年混跡于酒館娼寮,尋釁滋事的流氓地痞沒有任何區別。

舞女踩着歡快的鼓樂扭腰旋轉,便是被人指點評論亦是一臉妩媚的微笑。綿延如海的霞色紗幔自梁間垂落,迎着染上了胭脂酒水香氣的山風搖擺晃動,連帶着舞女魅惑的舞姿一并倒映在金銀酒具上,奢華糜|爛的不成樣子。

一舞未了,又是十餘名身覆薄紗的美豔舞女走進了廂房,将一壺壺玉露瓊漿擺放在桌上。

一手伸在侍妾衣裙裏面的年輕官員道:“侯爺,這是下官十年前從江南帶回來的絕世佳釀,名喚醉千年,相傳是魁元真君游歷人間時留下來的甘露所制。今朝獻與侯爺與諸人大人,還望侯爺和諸位大人能喜歡。”

謝浔點了點頭,以示贊賞。

坐在年輕官員對面的言琢輕笑兩聲,道:“都說穆小王爺通詩律、善篆刻、精繪畫、擅書法,沒想到,于美酒佳釀亦有研究。看來言某今日要大飽口福了。”

話落,其身旁的侍妾立刻端起了酒壺,畢恭畢敬地為言琢倒了盞酒。

“大人,請。”

那侍妾低頭垂眸,将酒盞遞到言琢面前,輕聲輕氣地道。

其形容舉止,當真和從宮裏出來的那位老嬷嬷要求的一模一樣。

言琢接過酒盞一飲而盡,侍妾見狀,立刻取出絹帕替他拭了拭唇角。

再看其他侍妾,或是翹着蘭花指賠笑撒嬌,或者搖着團扇烹茶倒酒,一個比一個周到妥帖。

反觀裴玄霜,別說倒酒扇風了,她連個笑臉都不肯賞給謝浔。

她便那麽一動不動的,面色如冰地坐着,端正高冷,襯得一衆官員愈發猥瑣不堪。

“怎麽?看也看不會嗎?”謝浔掃視了衆人一眼,總算對裴玄霜說出了今日的頭一句話,“她們便是身為侍妾該有的樣子。你若還學不會,本侯只能把你送到青樓裏去,讓那裏面的人好好教導你。”

裴玄霜一雙冷眸緩緩移來,不帶一絲情緒地掃了謝浔一眼。

謝浔雙目幽幽,眼底的侵略與征服欲昭然若揭。

裴玄霜盯着他看了片刻轉過臉來,滿不在乎。

那壺裝滿了窖藏十年的醉千年,就這麽僵在了謝浔面前的桌案上。

見勢不妙,時刻關注着謝浔這邊動靜的言大人立刻朝門外遞了個眼神。

不多時,一對妖妖迢迢,生得比女子還要妩媚動人的小倌走進了廂房,向謝浔行禮問安後跪坐在了桌案兩旁。

他二人一人熏香,一人倒酒,一舉一動優雅恬靜,顯然是被人精心調|教過。其用途便是成為言琢等官員的掌上玩物。

裴玄霜盯着那兩個小倌的臉,一時間愣在原地。

她并不認識他們,卻莫名覺得他二人有些熟悉,尤其當她看見執弄酒壺的小倌的眼睛的時候。

那名小倌與她一樣,生着一雙淺褐色的眼珠。

她盯着那雙眼,一時間陷入沉思。

察覺到身邊人的異常,謝浔擡起眸來,也将那小倌瞧了瞧。

可在他看來,那小倌實在沒什麽特別的。

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他的左臉上刺着一串妖嬈的紅梅,紅梅惹眼,于那張妖精似的臉上看來,愈發的引人注目。

謝浔烏眸一沉,習慣性地撚了撚修長冷白的手指。

小倌乖乖地倒好了酒,将酒盞高舉過頭頂,奉于謝浔。

“請侯爺品嘗佳釀。”

那聲音裏透着甜膩膩的魅惑,真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謝浔瞥眼瞧了瞧仍在出神的望着小倌的裴玄霜,手一揮道:“給她。”

小倌立刻側過了身,将酒盞奉給了裴玄霜。

“貴人,請。”

他稱裴玄霜為貴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當做賤人。

裴玄霜眉心微蹙,心頭莫名奇妙地泛起一陣陣的苦澀。她望着那雙眼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酒盞接了過去。

見她接了酒,小倌俯地叩頭,退至言琢身後。

然後,她便眼睜睜地看着言琢大笑着将他們二人摟在懷裏,或是往他們的嘴巴裏灌酒,或讓他們唱曲舞樂,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至于他們兩個,則始終乖巧柔順地配合着言琢,該笑時笑,該嗔時嗔,該撒嬌時撒嬌,什麽尊嚴,什麽臉面,統統不要。

他們似乎心甘情願,他們仿佛樂在其中。

裴玄霜猛地攥緊手中的酒盞。

再看那些侍妾,早已與這兩名小倌一樣,無所顧忌地與官員們嬉笑糾纏着。

她們每一個人都自甘卑賤,都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要是在座官員提出的要求,她們都會俯首聽命地一一照做。

裴玄霜眼睜睜地看着那位獻酒給謝浔的穆小王爺當着衆人的面将一杯杯酒水順着侍妾的臉倒了下去,任由那侍妾濕了衣衫,妝容暈染。他一邊倒酒一邊放聲大笑,笑聲在空氣中久久回蕩,魔音灌耳一般。

而與穆小王爺同席而坐的兩名官員,則兩廂情願地更換了侍妾,他們擁着別的男人的女人,只覺得又新鮮又刺激,壓根感覺不到羞恥與不堪。

“好看嗎?”謝浔打量着直勾勾望着言琢等人的裴玄霜,慵懶地道,“是不是還挺引人入勝的。”

裴玄霜盯着那些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心頭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惡寒。她白着一張臉,譏諷:“她們還是人嗎?“

“你說誰?”謝浔皺着眉毛靠近,想要聽清楚裴玄霜的話。

裴玄霜轉過臉來看他:“你們所有人。”

“我們所有人?”謝浔一哂,“也就是說,不包括你了。”

裴玄霜不置可否。

謝浔不羁大笑三聲,伸手勾住裴玄霜的下巴,微垂着眼簾譏诮地道:“裴玄霜,你是不是覺得,這世上的人皆是污濁不堪,唯獨你出淤泥而不染,不沾世俗,不惹塵埃,脫俗聖潔的很?”

裴玄霜冰着臉不語。

謝浔冷嗤。他用蠻力将裴玄霜帶到身前,長臂舒展勾住她的脖子,指着她面前的那些人冷漠而跋扈地道:“你給本侯聽清楚了,你與她們一樣,都是身份低微的侍妾,是可以交換贈送的玩物。本侯寵你時,你尚能呼風喚雨,本侯若不寵你了,你的下場便和她們一樣,甚至比她們還不如!”

說着松開裴玄霜的脖子,下令:“去給諸位大人斟酒。”

裴玄霜暗暗攥了攥拳,當真端起了酒壺,豁然起身而去。

見裴玄霜竟是不聲不響地照做了,謝浔不禁眯了眯眼,目光灼灼地凝望着那道雪白清冷的背影。

裴玄霜單手握着嵌着紅藍寶石的金酒壺,踩過缭繞的煙霧,繞過妖嬈裸|露的舞女,來到一衆四仰八叉,衣衫不整的官員面前。

原本醉生夢死,颠|鸾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官員們見面前冷不丁多出一個高冷端肅,清滟無雙的女子,紛紛坐直了身子,換上了一副正經矜貴的模樣。

裴玄霜連個敷衍的眼神都不施舍給他們,澆花似的往他們的酒杯裏倒了酒,倒滿後起身離開,走向下一個桌案。官員們面面相觑,誰也不敢置喙,端起酒杯老老實實的喝了。

謝浔便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帶來的侍妾好似游歷人家的仙君一般,施舍給信徒一杯又一杯的玉露瓊漿。

他的心無法控制地癢了癢。

裴玄霜在大到看不見邊際的包廂裏轉了一圈,最後來到了那位穆小王爺面前。

穆小王爺早已醉的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正興致勃勃地提筆蘸墨,在一名侍妾的背上題詩。見裴玄霜來了,緩緩放下毛筆,仰着頭,半驚半喜地看了她一眼。

裴玄霜繞過那名伏在案上,裸着玉背的侍妾,面無表情地給穆小王爺倒了杯酒。

穆小王爺直勾勾地望着裴玄霜的臉,感覺自己愈發的醉了。

察覺到那兩道貪慕的目光,裴玄霜擰着眉擡起眼來,瞪住了對方。

四目相對的一剎,穆小王爺眼睛都直了。

好一張出塵絕豔的臉,好一雙輕盈如水的眸。初初相見時只覺得這位跟着謝侯爺的侍妾冷豔有餘風情不足,如此近距離的觀看着,方知對方何止冷豔,簡直是風情萬種,勾人心魂。

穆小王爺越看越入迷,雙目止不住的亂瞟。

裴玄霜鄙夷輕蔑地剜了對方一眼,起身欲走,腳下卻不慎踩到了一顆櫻桃,繼而身子一歪,松開酒壺倒向了了穆小王爺。

佳人飛撲而來,豈有不接的道理。穆小王爺趕忙張開了雙臂,将裴玄霜抱在了懷裏。

清幽的香氣撲入鼻中,卻不敵軟玉入懷來的動人心魄。

穆小王爺一臉癡醉地箍緊了裴玄霜不盈一握的纖腰,感受着那身姿的輕盈柔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低頭瞧了瞧那段軟玉,然後擡起頭,去尋找那雙清澈迷人的眼睛。

裴玄霜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張臉冷得可怕,冰鑿出來的似的,幽幽散發着寒氣。一動不動的褐色清瞳好似兩口深井,看得愈久,愈發覺得毛骨悚然。

穆小王爺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再看堂中諸人,皆是用緊張不安的目光注視着他。言琢更是捂着嘴輕咳了幾聲,以示警告。

他凜然一愣,下意識地朝正坐之上的謝浔看去。

只見那一襲華貴玄袍的謝侯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眼底那抹幽冷的笑意意味深長,浸着毒,染着霜,與其說在沖他笑,倒不如說在他身上一刀一刀的淩遲,割着他的肉,放着他的血。

穆小王爺一哆嗦,手忙腳亂地将裴玄霜松開了。

“侯、侯爺恕罪。”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官不是故意輕薄侯爺的人的!望侯爺寬恕!”

謝浔屈膝盤坐,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撐着桌案,輕輕支着下巴。他沖着穆小王爺擡了下手指,淡聲道:“穆小王爺不必慌張,本侯都瞧見了,是本侯的侍妾有意為之,主動撲進穆小王爺的懷裏的,哪裏是穆小王爺的錯。”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發生這樣的事!”穆小王爺撥浪鼓似的搖着頭,辯白,“是、是下官不小心絆倒了侯爺的人,所以才發生了剛剛的意外。侯爺千萬不要誤會,侯爺便是借給下官一百個膽子,下官也不敢染指侯爺的人。”

“哦?”謝浔笑意森森,轉眸看向沒事人似的裴玄霜,“原來是一場意外。”

裴玄霜無意理會謝浔眼中的猜忌與揣測。

随便他想什麽,懷疑什麽,她都毫不在意。

她平靜地望着那雙幽深的烏眸,道:“可以了麽?”

她指的自然是代表謝浔向衆人敬酒的事,謝浔卻偏偏裝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什麽可以了?本侯聽不懂你的話。”

裴玄霜默默站在一衆不知疲倦風騷獻舞的舞女之後,與謝浔相看兩厭。

适才還把酒言歡,放蕩形骸的官員們一個個屏息凝視,不敢再輕舉妄動。

關鍵時刻,言琢言大人再一次站出來化解尴尬:“裴侍妾的衣服濕了,不如下去換一件再來陪席吧。”說着朝下人一揮手,“來人,伺候裴侍妾更衣。”

立刻有下人走上前來,将裴玄霜帶了下去。

說是退下去更衣,實際上不過是在廂房一隅立了幾道屏風,供人更換衣物。

這也是那些官員取樂的手段之一,那屏風繡着花卉,似透而非透,只要他們轉過頭來,就能看到如夢似幻,朦胧綽約的景象。

這種花非花,霧非霧的朦胧禁忌感再怎麽誘人,現下,與謝浔同席而坐的官員們也是不敢看的。

因為,此時此刻,站在屏風後更換衣物的人是裴玄霜。除了謝浔,但凡還想活着離開四星臺的,都不會往那處看一眼。

裴玄霜如何不知這些龌龊,但她懶得理會,即便察覺到了那兩道寒郁迫人的目光,依舊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地更換着衣物。

下人拿來的是一條朱砂色的煙蘿裙,那裙子飄逸輕盈,繡着玫瑰暗紋,遠遠望去,好似一團血染的雲霧。

裴玄霜心如止水地換了衣裙,支走下人,将舊衣疊了起來。

才抱着舊衣起身,冷不丁聽到一旁的屏風裏傳出兩個男子的聲音。

其中一人喁喁低語:“蓮笙,怎麽辦,你、你的傷口又出血了。”

另一人道:“我沒事,回去敷些止血藥膏,養養就好了。”

“可是……這次養好了,下回還是會受傷啊……”那人低聲抽泣,“蓮笙哥哥,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裴玄霜聽着那二人的話,一怔。

是那兩名小倌,言琢帶來服侍衆人的小倌。

他們說着一種陌生的語言,奇怪的是,裴玄霜竟然聽懂了!

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為了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便放下了舊衣,悄悄走了過去。

他們依舊在竊竊私語,而她,将他們說的一個字都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确實能聽懂他們的話。

奇怪的是,她并不清楚,她為何能聽懂他們的話。

她想,這一定與她消失的那段記憶有關。

便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來到了他二人面前。

個子較小一些的小倌正在給面上刺着紅梅的小倌查驗傷口,見有人走了進來,趕忙松開衣擺,一臉惶恐地坐直了身體。

“你們別怕。”裴玄霜道,“我不會傷害你們,我只是……過來看一看……”

兩名小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盯着裴玄霜不語。

“貴人,您找我們兄弟兩個有事嗎?”小個子的小倌道。

裴玄霜搖搖頭,半跪在他二人面前,問:“你們受傷了?”

二人齊齊一顫,面上刺着紅梅的小倌更是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肩膀。

“別怕……”裴玄霜驀地有些想哭,她明明是個大夫,眼下卻不能為患者診治開藥,只能幹巴巴地說一句別怕。

“貴人請回吧。”面上刺着紅梅的小倌冷漠地道,“若是一會兒被謝侯爺和言大人看見了,對咱們都不好。”

裴玄霜微沉了一口,道:“你們放心,言琢不會看過來的,至于謝浔……”

“謝侯爺是不是很寵愛你啊?”不待裴玄霜把話說完,小個子小倌便問一臉豔羨地問她道,“姐姐,你是如何獲得謝侯爺的寵愛的,可不可以……教教我們……”

他話音剛落,面上刺着紅梅的小倌也擡起眼,滿是期待地望住她。

裴玄霜心口似被人重重擰了一下,她難以理解地道:“怎麽?你們很羨慕我嗎?”

“是啊。”小個子小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裴玄霜耳朵上的芙蓉石耳墜,“我聽說,侯爺為了給他的寵妾送份小小的禮物,從皇上那裏要來了兩塊芙蓉石呢。”

裴玄霜壓根不在乎這一對象征着恥辱與壓迫的耳墜,她皺了皺眉,漠然地道:“你想說什麽?”

小倌目光游弋,一板一眼地道:“我也是偶然聽言大人與旁人提起的,說是侯爺原本向皇上要了塊芙蓉石如意玉佩,想着給他的愛妾做個小禮物,但又嫌那塊芙蓉石被打磨過,便棄之不用,又與皇上要了一塊新的。芙蓉石在沛國本就不常見,眉山進貢來的這兩塊又是精品,結果……結果最後只是做了一對小小的耳墜,戴在了你的耳朵上。”

裴玄霜懵懂不解地聽着。

随便謝浔怎麽折騰這塊石頭,與她何幹?

那小倌卻依舊是一副很羨慕的模樣:“我們早就聽說,一向不近女色的謝侯爺得了個寵妾,把她當成寶貝似的寵愛得不得了。後來,那寵妾犯了事,侯爺動怒,便命言大人帶着我等齊登四星臺,好好折辱那寵妾一番。結果到頭來,受辱的還是我們……”

小倌越說聲音越低,說到最後幾乎是聲如蚊讷的地步:“所以,你是真的受寵。即便你惹怒了侯爺,侯爺也不舍得把你怎樣,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

“小懲大誡?小懲大誡?”裴玄霜不住冷笑,“那些赤|裸裸的羞辱,踐踏,在你們看來是小懲大誡嗎?”

小倌被裴玄霜說的眼神晦暗:“只怕與我們相比,你受過的羞辱根本不算什麽……”

裴玄霜聽得直皺眉頭:“你們既知受辱,為何還強顏歡笑,為何還苦苦忍耐?”

她忍不住回想起這兩名小倌取悅言琢的樣子,當真是……不堪入目。

“他們憑什麽這樣?憑什麽這樣?”

“憑他們有權有勢啊。”小倌麻木地道,“我們也不想忍耐,可是我們無計可施啊,如果不妥協,會被教訓的更慘。”他垂了眸,謹慎地問,“聽說你也逃過,你逃成了嗎?”

裴玄霜啞然。

“我們也不想這麽糟蹋自己,但是,我們想活下去……”少傾,受傷流血,面容蒼白,面上刺着紅梅的小倌氣息奄奄地道。

裴玄霜愣了片刻:“好吧……我明白了。”

她無助而悲涼地與那兩名小倌默默對視了一會兒,撐着膝蓋緩緩起身,便是準備離開。

“對了,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們。”

臨走前,她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你說。”面上刺着紅梅的小倌道。

裴玄霜便問:“你們剛剛說的是哪裏話?我聽着不像是沛國的官話。”

兩名小倌面色頓白,好一會兒也沒回答裴玄霜的問題。

“怎麽了?”裴玄霜來回打量着他二人的面色,“你們……不方便回答嗎?”

那面上刺着紅梅的小倌凄涼一笑,聲音發抖地道:“不敢隐瞞貴人,我們是北……”

“裴侍妾。”不待小倌把話說完,一下人走了過來,彎腰立在了裴玄霜面前,“裴侍妾,侯爺叫你過去,請速速回席吧。”

裴玄霜頓了頓,緩緩轉過身朝謝浔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兩道寒刃似的目光。

那人悠然自得地飲着酒,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鋒利,仿佛要割斷一道道飛舞着的紗幔,刺向她,殺了她。

裴玄霜恨恨地剜了對方一眼,颔首走了回去。

當一襲紅衣的裴玄霜出現在衆人面前起,立刻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很快,那陣騷動便随着謝侯爺冷峻的目光停止了下來,大家低頭飲酒吃菜,故作鎮定地左顧右盼,尋歡作樂,就是不敢再多看那紅衣佳人一眼。

剛剛……謝侯爺已經随便找了個由頭将穆小王爺打發走了,他們可不敢再觸碰謝侯爺的逆鱗,步了那穆小王爺的後塵。

裴玄霜便在衆人的避目下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謝浔的面前。

謝浔望着紅裙搖曳,昳麗多姿的裴玄霜,一張臉徹底冷了下來。

“甚美。”他蠱惑地一笑,掃了眼身側的坐墊道,“坐過來,讓本侯好好看看。”

裴玄霜無可奈何,只得坐在了謝浔的身側。

她甫一落座,謝浔立刻将手伸了過去。

裴玄霜悚然一驚,趕忙按住了那只冷硬蠻橫的手:“謝浔,你發什麽瘋?”

謝浔繼續着動作,邊在那紅裙上細細摩挲,邊皮笑肉不笑地質問:“你剛剛和那兩個娈|童說什麽呢?意猶未盡的。本侯竟不知曉,你居然對那種玩意感興趣。”

裴玄霜汗毛倒豎,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寒。她竭力忍耐着怒氣:“謝浔,你別發瘋了。他們受了傷,我身為醫者,過去詢問詢問有錯嗎?”

謝浔一挑眉:“哦,原來他們兩個是病患……”

他忽地伸出手,用那染上了幽香的手指狠狠鉗住了裴玄霜的下颌,發狠地将她拖拽直身前,一臉陰笑地問:“那穆小王爺呢?他也是病患嗎?你主動撲進他的懷裏,是想給他看病嗎?”

裴玄霜盯着那張近在咫尺的陰鸷面龐,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謝浔……你簡直不可理喻。”

謝浔微微一哂,搖着頭在裴玄霜的下颌上重重一撚:“裴玄霜,你簡直不知死活。”

說着掐住裴玄霜的後頸,将她按在了桌案上。

山珍海味,珍馐美馔灑落一地,裴玄霜奮力掙紮,卻還是伏在了那張冷硬華麗的黑檀長案上。

謝浔死死環住她的腰,頭枕在她的肩上,将染着酒氣的森冷話語灌入她的耳中:“說,你還看上誰了?本侯不介意和他們一同品嘗你。反正……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只要你願意,本侯沒什麽……”

“你放開我!”

裴玄霜不知哪來的力氣,不等謝浔把話說完,硬是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抄起手邊的酒盞,對着謝浔的臉潑了上去。

空氣瞬間凝結,在座諸人瞠目結舌,恨不得立刻消失在此處,只當自己從沒來四星臺,從未見過這位裴侍妾。

謝浔不聲不響地盯着裴玄霜,直至她棄了手中的酒盞。

酒盞“當啷”一聲落在地上,驚得一衆大人面無血色。

“煩請諸位大人先行離開吧。”謝浔靜靜地盯着那只金燦燦的酒盞,道,“本侯需要在此處處理一點麻煩,一點小小的……麻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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