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拂然
官員們逃也似的離開了廂房, 兩扇雕着合歡花的窗棂關閉的瞬間,一道女子的尖叫聲破門而出,利刃般劃破長空。
他們簌簌發抖, 面面相觑,那位裴姨娘……怕是不能活着離開四星臺了。
緊接着,桌案撞擊屏風砸地衣帛撕裂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出,連帶着女子的哭罵和男子恣意的大笑一并傳進了他們的耳朵裏, 他們不敢再聽, 帶着随從落荒而逃。
掌上魚肉, 在劫難逃。
裴玄霜跟着謝浔到達四星臺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眼下, 已是日暮西山了。
廂房內, 紗幔翻飛, 白霧缭繞, 金銀酒具滾落一地,美食珍馐零落成泥。
一片狼藉之中,裴玄霜俯趴在地, 周圍落滿了四分五裂的朱紅色裙紗。
她朱唇微張, 雙眸半阖,氣息奄奄地盯着手邊的那抹從窗棂裏照進來的,暖橘色的光。
她很想碰碰那到光,可無止無休的折辱令她幾乎斷了氣,除了眼睛珠子還能動, 渾身上下好似廢了一般,酸麻無力, 軟如爛泥。
因為一杯酒, 她被謝浔極致羞辱, 骨頭都被對方碾了一遍。
有什麽東西從她的身體裏流了出來,裴玄霜眨了眨眼睛,發覺那是她的眼淚。
她忍耐着不願意哭,可還是有東西從她的身體裏往外流,仿佛要将她洗一遍似的。
她羞憤交加,生不如死。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很快,眼前的那道光随着徹底昏暗下來的天空一并消失了。
她有些慌亂地去尋找光芒存在過的地方,不想,竟是被一道高大颀長的身影擋住了雙眼。
那人長發披散,衣襟半開,光|裸着的胸膛上遍布猙獰的紅痕。周身酒氣缭繞,行動間糜香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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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垂着狹長的眼眸,慵懶餍足地俯視着她。
裴玄霜緊咬着貝齒顫抖着倒抽了一口冷氣,擡起臉,看他。
謝浔的面上蕩漾着一派欲望得到滿足,怒火得以宣洩後的愉悅。他擡腳踢開被他親手撕成了碎片的紅裙,踩着他與裴玄霜的中衣俯身而下,半跪在了裴玄霜的面前。
“可夠了?”他挑起裴玄霜的下巴,拇指在那染了血的唇上用力撚了撚,“本侯應該滿足了你吧?”
“畜生。”裴玄霜哽咽地罵出這兩個字,“謝浔,你就是個畜生。”
謝浔勾唇淺笑,眼底醉意朦胧意亂情|迷,活像個妖孽。
“接着罵……”他纏綿促狹地道,“本侯就喜歡你罵人時的樣子。”
裴玄霜大氣出小氣入,胸悶憋脹,頭暈目眩,恨得肝腸寸斷。
謝浔散漫一笑,松開她的下巴,指尖游走,落在了裴玄霜纖細柔軟的腰上。
那纖腰上生着一對圓潤的腰窩,腰窩裏仿佛盛着迷魂湯,叫人看一眼便神魂颠倒。謝浔來來回回地欣賞着那對腰窩,帶着一絲醉意喃喃自語着:“你這腰這麽美,不如……本侯也在上面題一幅字,或者作一幅畫吧。就像穆小王爺對她的侍妾那樣。”
裴玄霜劇烈一抖,雙手撐地轉過頭來瞪他:“你別碰我!”
謝浔不以為意,依舊漫不經心地道:“畫些什麽好呢?有了……不如就刺一枝紅梅吧。霜兒不是很喜歡言琢所豢養的小倌面上的刺梅嗎?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張臉看了那麽久……應該是很喜歡的吧?”
裴玄霜驚出一聲冷汗。
“謝浔,你這瘋子,你到底想幹什麽!”她氣的舌尖都在發苦。
謝浔垂眸睨着她:“幹什麽?為霜兒刺上她心愛的紅梅啊。”他邪笑着勾了勾唇,古怪而陰郁地道,“你喜歡的,本侯都賞給你,全都給你……”
他話音剛落,立刻有幾名下人走進了廂房,低着頭将墨刑所用的紅色墨水和銀針、刻刀等物放在了謝浔邊上。
不待下人匆匆退去,謝浔已是捏了一根銀針在手中,慢條斯理地在銀碗中蘸了蘸。
那碗墨汁太紅了,紅的像人的鮮血。
裴玄霜盯着那碗血,雙目猝不及防地染上了紅。
謝浔擺弄着銀針,似乎在尋找合适的位置下手。
“一會兒霜兒可千萬不要亂動。”謝浔半伏于地,以腰為卷,以手為鎮,以針為筆,“等本侯為霜兒刺上了紅梅,霜兒日後想看梅花了,攬鏡自賞便是,再不用盯着別人的臉看。”
“不、不……”裴玄霜奮力掙紮起來,“謝浔,你這瘋子,你放開我!”
“別動。”謝浔輕而易舉地用一只手将裴玄霜牢牢按在地上,“我可不想刺傷了你。”
裴玄霜狠狠咬住牙,在無盡地絕望下低下了頭,嗚咽哭泣。
伴随着凄涼婉轉的哭聲,謝浔完成了他的大作。
他每一針都刺的極為認真,動作輕柔無比,猶如在蛋殼上作畫,小心珍重的一塌糊塗。他自信并沒有弄疼裴玄霜,可裴玄霜還是哭得很慘,比被他撻伐征服時還慘。
“好了,不哭了……”他心滿意足地望着那枝在裴玄霜腰上纏繞綻放着的紅梅,贊道,“雪膚紅梅,世間絕美,霜兒一定會喜歡的。”
他将一面銅鏡放在裴玄霜的面前,逼着她擡頭朝後腰上看去:“你瞧,是不是?”
裴玄霜盯着那片鬼符一樣的猩紅,雙拳緊攥。
“謝浔,你簡直就是一個魔鬼。”
大半張俊美鋒利的面龐都映在銅鏡中的謝浔微微一笑,醉蒙蒙道:“那你一定要學會如何與一個魔鬼想處,否則的話,你會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可不就是粉身碎骨。
“謝浔,你到底怎樣才能放過我?”俄頃,她問道。
“放過你?”謝浔自銅鏡中攫取住裴玄霜濕潤冷寒的雙眼,“是你自己說的要與本侯不死不休!所以,除非你死了,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不然,本侯絕不會放過你。”
說罷,輕輕棄了銅鏡,将裴玄霜擁入懷中。
那枝妖嬈妩媚的紅梅浮于凝結了的霜雪之上,震顫搖晃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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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九門提督府後,裴玄霜便發起了高燒。
她燒得迷迷糊糊,卻仍清清楚楚地記得醉酒之後的謝浔是多麽的可怕,是多麽的禽獸不如。
她明明靜靜地躺在了榻上,卻感覺身體仍在劇烈搖擺着,晃動着,被那只玉質金相的惡魔一次次拽入深淵,不得往生。
兩名太醫輪流在她房裏治疾,秋月帶着幾個得力的丫鬟夜夜陪着她,将一碗碗苦澀的湯藥給她灌了下去。
混沌中,她感覺謝浔也來了,時而惱怒時而急躁時而悔恨時而溫柔地與她說了許多話,可無論對方說了些什麽,她的腦海裏始終回蕩着一句話——除非你死了,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不然,本侯絕不會放過你。
她還不能死。
卻也不能再活了。
後腰上的紅梅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她,若她遲遲擺脫不了謝浔,遲早會變成如那兩個小倌一樣的玩物。
他們茍且偷生,她卻要逃出生天。
翌日,當心事重重的謝浔踏進琅月軒的時候,明顯感覺裴玄霜有些不一樣了。
她明明還是松松挽着發髻,戴着那根其貌不揚的玉蟬簪子,面上不施粉黛,雙耳墜着他親手戴上的芙蓉石耳墜。秀頸如玉,細細的銀鏈子藏于薄薄的衣襟中,若隐若現地透着那塊月牙紅玉,白衣勝雪,裙擺長曳及地,雪浪似的堆在她的腳邊。
她靜靜地坐在梳妝臺前,神色淡淡,冷若冰山,依舊是那張對他不假辭色的臉。
一切似乎都沒變,卻又像都變了。
謝浔心頭莫名地一墜,背着手走向了裴玄霜。
見他走了過來,裴玄霜照舊雙眸一黯,面無表情地望住他。
謝浔盯着那雙沒有一絲情緒的褐眸,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知道哪裏不一樣了。
原來,即便這雙褐眸再平靜,再冷漠,他總能從裏面看見嗔怒,看見嫉恨,看見不屑一顧。如今,這雙眼睛裏竟是什麽都沒有了,連對他的恨與怨都沒有了。
如此改變,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她想開了,臣服了,不再驕傲任性,決定乖乖地做她的寵妾了;要麽是包藏禍心,佯裝乖順,等着他放松警惕,絕地反擊。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讓他心神難定。
“身子好些了嗎?”他懸着心,故作輕松地與她周旋,“本侯前兩日命人送來的千年人參,用着可好。”
裴玄霜微微揚頭,漠道:“虛不受補,故尚未服用。既是世所罕見的千年人參,勢必是極好的。”
謝浔一愣。
此次病愈後,裴玄霜對他的态度似乎更加冷漠了。
他知道在四星臺上對她下手狠了些,不僅在她腰上刺青,還弄傷了她的身子,害得她高燒不退。可他實在氣憤她在四星臺上的所作所為,不僅與人眉來眼去,主動投懷送抱,居然還敢當着衆人的面往他臉上潑酒!若不是他存着幾分愛惜,他當日定要了她的命!
可她畢竟也得到了教訓,又病得那樣重,他冷靜下來後不免也有些後悔。踏入琅月軒的大門前,本也準備了一肚子的好話來哄她,眼下碰了這麽一顆不軟不硬的釘子,當真是如鲠在喉,什麽好壞賴話也說不出來了。
如此不尴不尬地僵持了片刻,謝浔走到裴玄霜身前拉起了她的手。
裴玄霜由着謝浔動作,只是眼底愈發的冷。
謝浔不動聲色地在那張冷冰冰的面上掃了掃,目光探究而深沉:“怎麽?還生本侯的氣呢?”
他逼近一步,将裴玄霜面上的變化盡收于眼底:“本侯怎麽覺得你有些不一樣了?玄霜,你在想什麽呢?”
裴玄霜很想別過臉去,盡量不與謝浔呼吸同一方空氣,聞到他身上的淩冽氣息。她面無表情地忍下一切,反問:“謝浔,你又想怎樣?”
她輕蔑地一轉眼眸,再道:“你不必和我拐彎抹角,有什麽話,直說好了。”
謝浔劍眉微皺,喉結難耐地輕滾了滾。
“本侯想怎麽樣?”他揉捏着裴玄霜柔軟的手指,“對你,本侯向來不做他想,只盼你能從善如流,改過自新,好好待在本侯身邊。”
裴玄霜心中暗笑一聲,望着謝浔不說話。
謝浔察覺到對方與自己的較量,沉了臉,喑啞地問:“你能嗎?歷經種種,你可想明白了?”
那張俊美且極具壓迫感的臉越來越近,宛若一座寒氣凜凜的雪山緩緩逼近了她。裴玄霜屏住呼吸,答:“想明白了。”
謝浔一頓。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問。
“真的。”她真心實意地答。
謝浔用力地在裴玄霜的手背上一撚,然而對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很好……”他摩挲着那道被他撚出的紅痕,“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本侯自會對你加倍寵愛,讓你在沛國呼風喚雨……”
說罷,一手穿過裴玄霜的腋下,一手攏起她的雙腿,将其打橫抱起,朝卧房走去。
紅帳如霞雲而落,遮住窗外柔和的陽光。
裴玄霜閉起雙眼,由着自己身如浮萍,起起落落。
許是滿意于裴玄霜尚算恭敬的态度,許是顧及着她身上的傷,今日的謝浔格外溫柔。
他對她倍加憐惜,動作輕如羽毛,不為征伐,只為取悅她。裴玄霜起初還受得住,忍到最後終是紅了眼,攥緊了濡濕的雲枕。
她便是再狼狽,再不堪,也絕不允許自己在謝浔懷裏動|情。
便伸出手,勾緊了謝浔的脖子,涼涼掃了他一眼。
只一眼,便要了謝浔的命。
那雙冷冰冰的眸子裏明明沒有什麽濃情蜜意,卻因那薄薄的水霧和殷紅的眼底而變得妩媚勾魂,裴玄霜有沒有怎樣他不知道,他卻在瞬間丢盔棄甲,恨不得化身為火,将他二人一起焚燒殆盡……
久違的歡愉之後,裴玄霜累暈在謝浔懷裏。
謝浔望着躺在他懷中安心入睡,一動也不動的裴玄霜,心難平靜。
明明如願以償地折了她的傲骨,斷了她的爪牙,為何到頭來,不安煩亂的人會是他。
莫非她真的在默默籌謀着什麽計劃?可僅憑她一人,還有孫婉心那些不入流之輩,又能商議出怎樣的妙計?又怎麽可能鬥的過他?
如此想着,謝浔便又安心了許多。
她想折騰便接着折騰去吧,總之,她休想逃出他的五指山。
謝浔微微一笑,擡起手,在她濕潤的額發上撩了撩。
她似乎覺得有些癢,皺着眉躲開了謝浔的手,接着幾不可聞地呓語了一句:“伏蚺……”
謝浔渾身一震,手僵在裴玄霜的額上。
拂然?拂然?
她為何會在睡夢中呼喚拂然。
拂然……
那是,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