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夫人
夫人?
誰?她嗎?
裴玄霜幾欲作嘔。
相比于夫人這個稱呼, 她寧願被言琢叫作裴侍妾。
一旁的謝浔聽到這個稱呼後并未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他側眸瞧着裴玄霜,似乎在等待她回話。裴玄霜無話可說, 便沉默地看着言琢,言琢被裴玄霜這麽不冷不熱的盯着,臉上的假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氣氛正是尴尬,一頂軟轎忽然停在了裴玄霜等人的面前。一挽着單螺髻, 着一襲水藍色交領襦裙的少女笑盈盈地下了轎, 蝴蝶似的撲向了裴玄霜。
“玄霜!”她脆生生地呼喚, “我來了!”
裴玄霜莞爾,朝着孫婉心伸出了手。
“婉心。”她親昵地責備, “瞧你, 跑出一頭汗。”
孫婉心搖着裴玄霜的胳膊直撒嬌:“來見玄霜姐當然要用跑的啊。”
裴玄霜被孫婉心逗得抿唇一笑, 直看得謝浔臉色發僵。
她何時與他如此自在随意的笑過。
如此想着, 謝浔的臉色便更難看了。
察覺到謝浔異樣的眼神,裴玄霜立刻收斂了笑意,戒備地護在了孫婉心的身前。孫婉心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杵着一個武安侯, 便心不甘情不願地福了一福:“見過謝侯爺。”
“免禮。”謝浔淡漠地道。
孫婉心裣衽起身, 若有似無地朝謝浔身後掃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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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順着孫婉心的目光看了過去,不出預料地看到了藍楓那張冷峻的臉。
他身着一襲墨藍色的長袍,腰懸銀色長劍,茂林修竹,玉樹臨風, 無論氣質還是樣貌皆是上乘,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可惜好皮囊之下藏着一顆惡心。
裴玄霜橫了藍楓一眼, 帶着孫婉心進了四星臺。
初夏已至, 四星臺內桃紅柳綠, 鳥語花香。謝浔陪着裴玄霜在水榭閣樓裏逛了逛,待寧國公到達之後便去了清心齋,臨別前着意叮囑下人好好伺候裴玄霜,情意綿綿的樣子直教裴玄霜惡寒不已。
謝浔離開後,裴玄霜屏退下人,與孫婉心登上了位于清心齋正南方的馨遠茶坊。
二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落座便握住了彼此的手,細細地打量對方。
“玄霜,數日不見,你還好嗎?”
“我還好。”裴玄霜點了下頭,“你呢?你還好嗎?那藍楓有沒有再欺負你?”
提及藍楓,孫婉心一張俏臉立刻黑了下去:“他?他現在老實的很,根本不敢惹我!狗男人!不想出來點陰招對付他,他當真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裴玄霜澀然一笑:“是嗎?”
她靜靜地注視着孫婉心,顯然對她口中的陰招頗為好奇,孫婉心當即擺了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那些辦法用來對付藍楓這樣的小喽啰還成,對付武安侯……”
孫婉心一頓:“只怕是找死。”
裴玄霜便垂下了眼簾。
見她如此消沉,孫婉心好不心疼,她捏了捏裴玄霜的手,寬慰道:“玄霜,你打起精神來,我說了要救你便一定會救你。你放心,我已有妙計在手!”
她左右觀察了觀察後壓低聲音:“我準備在提督府周圍租一個院子,挖個地道通到你住的地方去 ,暗度陳倉,把你救出來!”
裴玄霜不假思索地否決:“不可。”
“不可?”孫婉心皺着臉,“為何不可?”
裴玄霜面色一沉,鄭重道:“因為提督府地下設有暗室機關,你的辦法太過冒險。”
“是麽……”孫婉心瞬間洩氣,“這個該死的武安侯,心思可真夠陰毒的!到處都有他的陷阱埋伏!”
裴玄霜沉沉道:“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這些狗官如此狡詐謹慎,怕也是擔心着遇上鬼的那一天。”
“那咱們就想別的辦法!”孫婉心攥緊手中的茶盞,恨道,“一定還能找到其他辦法的!”
裴玄霜心事重重地朝清心齋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故意帶着孫婉心坐在了馨遠茶坊的頂樓,只為能時時觀察到清心齋的動靜。因為清心齋內有她想見的人。
“你看什麽呢?”見裴玄霜不住地往窗外瞧,孫婉心也伸長了脖子朝外張望了張望,“外面有什麽好看的?”
裴玄霜不聲不響地轉回頭,将李慶舒的玉扳指拿了出來,放在了孫婉心的面前。
孫婉心盯着那枚翠綠翠綠的玉扳指一愣:“這是什麽啊?”
裴玄霜肅道:“這是晉王世子李慶舒的信物。”
便将如何在藏書閣中發現了地牢,如何在地牢內見到了李慶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孫婉心。
孫婉心聞言大驚,半張着嘴愣了好一會兒後抓起面前的玉扳指:“所以,咱們能利用這枚扳指扳倒謝浔?!”
“是。”裴玄霜道,“即便不能扳倒謝浔,相信他們也有辦法鬧得謝浔不得安寧,只要謝浔不得安寧……”
“只要謝浔不得安寧!咱們的日子就能安寧了!”孫婉心情緒激動地打斷了裴玄霜的話,“那咱們還等什麽?寧國公現下不就在四星臺嗎?咱們想個辦法見他一面,将晉王世子的事告訴他。”
“這便是我叫你來四星臺的目的。”裴玄霜攥住孫婉心的衣袖,“婉心,待寧國公離開四星臺,你想辦法帶着此物見他一面,告訴他我知道晉王世子的下落。”
孫婉心點點頭:“好……诶?不對不對。”她眼睛一亮,猛然間想到了什麽,“玄霜,這事不對啊!就算咱們将晉王世子的下落告訴了寧國公,寧國公和武安侯鬧了起來,你又該如何擺脫武安侯的監視,從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來呢?”
裴玄霜聞言一笑:“此事我自有計較,總之,你一定要親手将此信物交給寧國公,并将我的話帶給他。”她小聲囑咐,“千萬不要讓藍楓發現。”
孫婉心凝眉思索了片刻,猛地将玉扳指攥在了掌心裏。
“我知道了!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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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之前,謝浔等人從清心齋裏走了出來。
這些人當中,以身為皇室宗親的寧國公身份最為貴重,是以一衆官員恭恭敬敬地送走寧國公後,方才各自離開。
“言大人,寧國公的事你怎麽看?”謝浔背着雙手,一壁往馨遠茶坊的方向走,一壁與身旁的言琢談話。
言琢亦步亦趨地跟在謝浔後面:“寧國公年事已高,早已不涉及黨争之事,又豈會……”
說着神色一頓,朝着謝浔拱了拱手:“侯爺,恕下官直言,若無實證,侯爺大可不必将寧國公與逆黨勾結的探報放在心上。此事……大不可信。”
“是嗎?”謝浔不予茍同,“可本侯怎麽覺得,剛剛提到晉王時,寧國公面色有變呢?”
話音剛落,裴玄霜聘聘袅袅地走到了他面前。
謝浔足下一頓,擡起眼來看她。
“還說去馨遠茶坊找你,不成想,你竟早早下來了。”他朝裴玄霜伸出手,“怎麽樣?玩得可開心?”
裴玄霜掃了謝浔一眼,帶着婉心走了過去:“我乏了。”
謝浔擡起僵在半空中的手,順勢攬住了裴玄霜的肩頭:“既是乏了,速速回府歇着便是。”
裴玄霜不動聲色地朝孫婉心遞了個眼神。
孫婉心立刻道:“玄霜,我家裏還有事,先走了。”
裴玄霜配合地點點頭:“路上當心。”
孫婉心應了一聲,轉身朝謝浔颔首行禮:“侯爺,民女先行告退。”
說罷,一溜煙離開了四星臺。
孫婉心走後,言琢也尋了個理由退下了。夕陽無限好,謝浔便摟着裴玄霜慢慢地往外走。
“玄霜,你們姐妹兩個都聊了些什麽?”謝浔垂眸望着二人的緊緊相依的影子,溫柔地問。
裴玄霜刻意放緩腳步:“左不過是些女兒家之間的私房話,零零碎碎的,侯爺不會感興趣的。”
謝浔淡淡一笑:“孫婉心性格活潑,常來陪你坐坐也好。”他側過頭來看她,語調一轉,問,“言琢喚你夫人的時候,你的反應為何那樣冷淡?”
裴玄霜始終盯着鞋尖的雙眸微擡,旋即又垂蓋下去。
她用橘紅的晚霞遮掩了自己冷峭的神色:“他叫錯了人,我自然沒有反應。”
謝浔踏着石階的步伐一沉,逼着裴玄霜停下腳步。
裴玄霜微愠,皺眉擡頭看他:“你幹什麽?”
謝浔低垂着雙眸,饒是周身都攏上了一層夢寐的霞色,依舊陰鸷的迫人。
“言琢叫你夫人是擡舉你,顯然,不願意受他的擡舉。”他勾了勾裴玄霜的下巴,動作輕柔無比,眼神卻冷得吓人,“若本侯擡舉你做夫人呢?霜兒,你願不願意?”
裴玄霜暗嗤一聲,便知謝浔又發瘋了。
“謝浔。”須臾,她冷漠輕蔑地道,“你省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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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怒的謝浔的代價,笞魂斷骨。
當裴玄霜奄奄一息的伏在榻上時,她一點也不後悔,隐忍也得有個度,相較于身體上的折磨,她更難忍耐謝浔對她靈魂的踐踏。
三日後,當以送山珍為名入提督府探望裴玄霜的孫婉心看到她頸上的青紫勒痕時,嚎啕着哭成了一個淚人。
“玄霜!”裝在袋子裏的山珍滾落一地,孫婉心撲到裴玄霜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在幹什麽?他想掐死你嗎?他想掐死你是不是?”
裴玄霜木頭人似的坐在窗前,面色平靜得像一汪湖,她知道孫婉心吓壞了,因為,當她從銅鏡裏面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時,同樣吓了一大跳。
她的脖子上不僅有勒痕,還有無數猙獰的淤痕,仿佛被一只餓狼狠狠啃過。被衣服遮擋着的地方更是不能看,如果可以,她當真想将自己的這一身皮肉剮了去。
昨夜,因為她對謝浔的不敬,謝浔狠狠懲罰了她,逼着她道歉認錯,她不肯,他便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承受歡愉,哄他,求他,叫他。她偏是不妥協,硬生生挨着,受盡苦楚也不吭一聲,到頭來還是謝浔讓步,道了聲“頑石難馴”後松開了她的脖子。
即便如此,她還是被謝浔欺辱到天亮。
“婉心,別哭了。”裴玄霜自噩夢中掙脫出來,安慰着哭啞了嗓子的孫婉心,“那畜生一向如此,我早已不在乎了。”
孫婉心氣得渾身哆嗦:“武安侯……他還是人嗎?”
裴玄霜冷笑:“不必再提他。”
“好,咱們不提他。”孫婉心瞪着眼,“他早晚會得到報應!早晚!”
裴玄霜盯着那兩株開的正盛的荼蘼,沒有說話。
孫婉心盡量不去看裴玄霜脖子上的勒痕,用袖子抹了抹臉,坐在裴玄霜身旁道:“玄霜,你振作一點,你讓我做的事,成了。”
裴玄霜旋即轉過臉,滿眼驚喜地望着孫婉心。
“真的?”
“真的。”孫婉心一本正經地道,“我已經将晉王世子的信物交給了寧國公,并将你的話帶給了他。寧國公當時并沒有什麽反應,是在昨夜派人找上了我,讓我來見你一面,詢問你想要如何合作。”
裴玄霜心下半安。
到底是官場的人,不用她多說什麽,對方便明白了她的目的。
裴玄霜二話不說,立刻從妝匣裏取出了一張藥方。
“婉心,你找個機會将這張藥方給寧國公送過去,告訴他,只要他将上面的藥材給我找來,我便告訴他晉王世子的下落。”
孫婉心接過藥方:“玄霜,你要和寧國公做交易?”
“是。”裴玄霜道,“寧國公只會救晉王世子,不會救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她握住蘇婉心的手:“還有你。”
孫婉心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與寧國公互相幫助,各取所需,你們……都有自己的目的。”
裴玄霜點了點頭。
孫婉心眨眨眼,打開藥方飛快浏覽了一遍。
“白川雲角,九華蓮……”她驚訝地問,“白川雲角我沒聽你說起過,但這味九華蓮,我清楚記得你說過此藥已經絕跡了啊。”
“不錯。”裴玄霜道,“九華蓮五百年一開花,确實是世所罕見的藥。如果沛國的太醫院裏也沒有這味藥,那麽天下間,确以無九華蓮的蹤跡。”
孫婉心一臉懵懂:“所以,你要用九華蓮做什麽呢?”
裴玄霜目光一沉:“做假死之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