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地牢

裴玄霜雙眸低垂, 腦袋裏不斷回蕩着老者的話。

伏蚺?伏蚺?

她壓根不知道師兄的表字是伏蚺。

既然不知道,又為何會在夢中呼喚這個名字?

莫非,她早在服用忘憂丹之前就認識了師兄?知道師兄的表字, 并深深地記在了腦海之中?

伏蚺。

當真是……好親切的兩個字。

這廂裴玄霜不受控制地追憶着與白十安的過去,那廂等待她回複的謝浔已經要氣瘋了!

他都站在她面前了,她的腦子裏想着的,居然還是別人!

“說!說啊!”謝浔咬牙切齒, 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裏生生擠出來的, “說!你是不是喜歡他?是不是?”

掐在頸上的大手猛地用力, 叫她難以呼吸。

她被迫高高地仰着頭,看都不看謝浔一眼, 将其視作空氣。

謝浔怒火更盛。她一向懂得如何氣死他, 一向!

“不說是嗎?你當你不說本侯就不知道了?”謝浔舉起手中的玉蟬簪子, 寒聲道, “你在與本侯行魚|水之歡的時候,腦子裏想着的是不是他?是不是?裴玄霜,你敢如此踐踏本侯!本侯要殺了你!”

“你要殺便殺……”裴玄霜喉間溢出一聲沙啞的嘤咛, “你以為, 我會怕你……”

謝浔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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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不怕他,從來不怕!

謝浔眼珠輕顫地在裴玄霜面上睃巡着:“是,你不怕,你等着, 老子定會将你那好師兄找出來,慢慢折磨死!”

說着五指收緊, 将裴玄霜的玉蟬簪子捏成齑粉。

“不要!”裴玄霜驚呼一聲, 直起身想要去奪謝浔手中的簪子, 卻被對方用力地按回在地,眼睜睜地看着玉簪化為灰燼。

他能輕輕松松捏碎一根玉簪,自然也能輕而易舉地掐斷她的脖子!

謝浔不斷調整着手上的力氣,猶豫着要不要将這個該死的女人掐死!

“後悔嗎?”他表情陰詭地呢喃,“裴玄霜,告訴本侯,你後悔嗎?”

只要她說後悔,只要她說後悔!

裴玄霜冷冷盯着謝浔,慢慢擡起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謝浔目光一厲:“你要幹什麽?”

話音未落,裴玄霜已然發狠地将芙蓉石耳墜扯了下來,丢在地上,撿起一旁的石臼砸碎!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片刻猶豫,仿佛精心計劃了許久,待謝浔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他送給裴玄霜的芙蓉石耳墜已然四分五裂!

殷紅的血水順着傷口蜿蜒而下,淌過脖頸,染紅了交疊着的衣領。

謝浔望着那兩片殷紅的血,感覺自己的心也被裴玄霜砸碎了。

狠,好狠。

他抖着手捧起變成了碎渣的芙蓉石,身形一晃,轉過臉,死死地盯着裴玄霜。

他從那張清麗凄美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愧疚與不安,倒是看到了痛快,報複得逞之後的痛快。

“開心了?”謝浔将那捧粉盈盈的碎石舉到裴玄霜面前,“毀了它,你開心了?”

裴玄霜渾身顫抖不語,只用恨到極致的目光瞪着謝浔。

謝浔氣得腦袋一陣陣發麻,棄了芙蓉石,一把拔|出侍衛的長劍,抵在了裴玄霜的心口。

“老子這就殺了你!”他怒睜着一雙幽沉的烏眸,“殺了你,老子就清淨了!”

說罷,謝浔當真将手中的長劍刺了出去。

“手下留情吧謝侯爺,你連楚衣都不肯放過嗎?”

長劍刺穿裴玄霜衣衫的一瞬,老者幽幽地道。

謝浔立時收住長劍,盯着堪堪劃破裴玄霜皮肉的劍尖,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衣?

楚衣是誰?

這個該死的女人的乳名嗎?

謝浔面有不解地撤了劍,乜眼瞧着老者道:“你是誰?又是如何獲知本侯的身份的?”

老者無畏一笑:“閣下器宇軒昂,貌若谪仙,狂妄邪佞,嗜血歹毒,不是沛國武安侯謝浔又是哪個?”

聽得老者對自己的評價,謝浔竟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避世之人卻知天下事,想來閣下也不簡單。”他直起身,将劍插|入劍鞘,“老人家,你從哪兒來,師從何處啊?”

老者垂着眼:“老朽無門無派,無國無家,不過是個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那她呢?”謝浔逼近老者,“她到底是什麽人?六年前為何失憶?她十歲之前生活在哪裏?”

“不知道。”老者不假思索地回答,“謝侯問得這些問題,老朽通通不知道。”

“只怕換一個地方你就知道了。”謝浔陰狠着道,“本侯倒要瞧瞧能教出硬骨頭的人骨頭又有多硬。”

“大牢啊?老朽不去。”老人家笑着搖了搖頭,“那種地方不吉利,去多了,折陽壽。”

“找死!”

謝浔烏眸一觑,便要去拿人,老者猛地擡頭,目光犀利地掃了謝浔一眼,自袖中滑出一根兩寸來長的骨笛。

骨笛橫唇一奏,剎那間,幽靜的山洞內響起震耳欲聾的骨笛聲,倒懸在崖壁上的蝙蝠聞聲而動,抖開雙翅,嘶鳴着撲向山洞內的不速之客。

越來越多的鬼臉蝙蝠自洞外湧入,咬得一種黑甲衛慘叫不止,混亂中,老者踉跄來到裴玄霜身邊,拽起她,打開後門逃了出去!

“裴玄霜!”被一大群鬼臉蝙蝠圍着撕咬的謝浔怒喊,“你別想逃!”

裴玄霜瘋了似的護着老者往山下跑。

正是一日之內霧氣最重的時候,即便裴玄霜打起十二分精神,依舊只能看清半丈以內的路,真真是寸步難行,遑論身邊還帶着個重病在身的老人!

她明顯察覺到師父的身子越來越沉,腳步越來越虛軟,氣息越來越不穩定,與上山時的樣子判若兩人,但她不敢停留,因為她知道那個瘋子馬上就會追上來!

“師父,您堅持住!”裴玄霜撐着老者,“待逃入瘴木林,謝浔就奈何不了咱們了。”

“師父、師父跑不動了……”老者虛弱地坐在地上,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邊催促裴玄霜,“師父已經油盡燈枯,霜兒,你跑,快跑……”

“不,師父!”裴玄霜跪在老者身旁,“霜兒絕不會舍棄師父,大不了,咱們師徒今日一塊死在這座無名山上!”

老者欲言又止地看了裴玄霜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犟,你們兄妹,一樣的犟。”

裴玄霜大驚之下根本來不及細想什麽,她掖了掖袖中的人|皮面具,奪過老者手中的骨笛,想好調子後奮力吹奏起來。

刺耳尖銳的骨笛聲在山頭響起的一霎,萬鳥齊齊離開樹枝,朝山頂的方向飛去。

另有蛇、蠍、猴、狐竄出,不約而同地湧上山巅,生生堵死了下山的路。

裴玄霜快速收起骨笛,小心繞過腳下的蛇蟲鼠蟻,深入大山腹地。

好不容易殺出重圍,追着裴玄霜到來到半山腰的謝浔眼睜睜地看着她跑向了瘴木林。

瘴木林內,毒氣彌漫,人進去之後,不死也得丢半條命!

偏他帶來的黑甲衛都被那對師徒召來的邪物纏住了腳步,遲遲無法脫身,便是謝浔自己也被鬼臉蝙蝠咬得血痕斑駁,狼狽不堪。

“主子,前面是瘴木林,咱們還追不追?”藍楓揚劍宰了一只龇牙咧嘴的野猴,“那師徒二人身上必有解藥,所以才敢闖入瘴木林,可是……”

“沒有可是!”謝浔恨得雙眼發紅,任由面上頸上的鮮血不住地往下淌,“今日若不将她給本侯抓回來!你們都不用活了!”

說罷,他一把摘下藍楓背後的弓箭,長弓拉滿,對準了那道急速奔跑的身影。

眼看着那道身影越跑越遠,謝浔卻遲遲沒有射出弓箭。

片刻的猶豫後,他調整方向,對着她身旁步履蹒跚的老者射出一箭。

謝浔的箭,向來是又快又準,勢不可擋。

急着跑進瘴木林的裴玄霜冷不丁聞得一聲異響,她慌忙回頭張望,卻見一道鋒利的白光一閃而過,緊接着,她手臂一空,死死護着的老者哀嚎一聲倒地,拖着中箭受傷的右腿滾下山崖。

“師父!”裴玄霜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與老者一并摔在了半山腰,距離瘴木林十丈遠的地方。

瘴氣彌漫,散發着刺鼻毒氣的瘴木林近在眼前,裴玄霜卻無法再前移動半步。她急得左右觀望,卻發現身側皆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師父!”她抱住老者,“師父,您怎麽樣?”

老者按着鮮血淋漓的右腿,疼得冷汗直冒。

“師父!”裴玄霜伏地痛哭,“師父,徒兒對不住您啊師父!”

若不是她找了過來,謝浔怎麽會出現在雍州,怎麽會帶着一衆黑甲衛殺上山來,将她和師父逼入絕境!

都怪她!都怪她!

“師父……”裴玄霜抖着手摸了摸老者鮮血淋漓的右腿,“師父,對不起……”

老者虛弱地靠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已然快失去氣息。

“快、快跑。”老者握住裴玄霜的手,“活下去,楚衣,活下去……”

裴玄霜含淚搖了搖頭:“師父,徒兒帶您走,您撐着些……”

她咬緊牙關,硬生生将老者架了起來,一步一步挪向瘴木林。

“你再敢往前移動半寸,本侯立刻射穿那老頭的太陽穴!”緊追而來的謝浔翻身下馬,“你若不信,便試試。”

弓弦繃緊的聲音響徹山野,裴玄霜足下一頓,面如死灰。

“楚衣,別管我了,別管我了,我總歸是快要死了的人了,沒什麽好挂心的。”老者歪坐在地上,推搡着裴玄霜,“你快逃!快逃啊!”

“師父!”裴玄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徒兒不逃了,徒兒陪您一起死。”

老者虛弱地嘆了口氣:“傻孩子,師父救你出來,是為了讓你活下去,不是為了讓你死的……”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握緊裴玄霜的雙手,含笑望着她的眼睛道,“你要找一個清清靜靜的地方,安穩惬意的活下去,明白嗎?”

裴玄霜不住地搖頭:“不、不……”

“乖,聽話……”老者渾濁淺褐的雙眼微紅,“師父……對你們兄妹兩個并不好,師父……”

他說着說着忽地閉上了眼睛,緩和一下情緒後慢慢睜開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不遠處的謝浔。

“謝侯爺,你還是這麽的威風赫赫……”老者一臉譏諷的嘲笑,“不過,你不必太過得意,會有你血債血償的那一天的……”

話落,老者猛地将裴玄霜了推出去,滾下懸崖。

裴玄霜一顆心墜入寒冰地獄。

她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直砸得眼冒金星,卻還是看清了師父滾落山崖的一幕。

那道雪白的身影消失的飛快,幾乎在彈指一揮間便被濃重的霧氣所吞噬,再也看不見了。

不,不……

不!不!!

“師父!!”裴玄霜歇斯底裏的尖叫,掙紮着直起身,狂奔着撲向師父墜崖的地方。

師父,不要丢下霜兒一人。

師父,霜兒陪您一起死。

這人世,她已無半點留念。

她毅然決然地奔向那片吞噬了她師父的雲霧,不想,一張金色大網從天而降,密不透風地将她死死罩住。

她被重達百斤的大網壓得直不起身,便手腳并用地挪向懸崖。

眼看着就要抓住那片雲霧,她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片漆黑如墨的衣角。

“想死?”那人在她頸後重重一擊,“沒這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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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的她被釘在一座高高的十字架上,周圍圍着無數惡鬼,惡鬼們面目猙獰,滿身是血,對着她又哭又笑,又吵又鬧,說着些她壓根聽不懂的話。

夢裏,她還見到了她的師父,師父告訴她,他已經到了這世上最清淨快活的地方,讓她不必再牽挂。

她舍不得師父走,不停呼喚着對方,奈何師父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一步步踏向深不見底的懸崖。

“師父。”她哭喊,“師父!”

緊緊阖着的雙眼猛地睜開,兩排熊熊燃燒着的火把倏然間映入眼底。

裴玄霜呆呆地望着那些火把,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她急促的呼吸着,心髒也在有力地蹦跳着,可她就是感受不到生的感覺,恍然間覺得自己已經來到了陰曹地府,與那些惡鬼糾纏在了一起。

現實也确實如此。

因為,她看到了站在兩排火把之間的謝浔。

“醒了?”謝浔仰頭望着她,即便站在石階之下,依舊散發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者氣勢,“既是醒了,咱們便好好算算之前的賬。”

謝浔!!

裴玄霜攥緊雙拳,奮力朝前一撲,卻發現她的雙手被鐐铐束着,腰上,腿上,皆纏繞着一圈圈的黑色鐵鏈。

她竟是被謝浔架在了十字架上,那個曾經困束過李慶舒的地方。

原來……這裏是地牢,藏在藏書閣下面的地牢!

裴玄霜瞬間入墜冰窟,寒氣四溢,渾身發抖。

“這個地方,你應該還記得吧。”謝浔優雅地踏上石階,“一個月以前,本侯在這裏和你說過同樣的話,結果等待本侯的,居然是你的死訊,本侯傷心欲絕,權當自己吓壞了你,逼得你走上絕路。”

他足下無聲,雙臂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随着腳步來回擺動:“結果一切居然只是一場騙局,一場由你親手安排,欺騙本侯的騙局,裴玄霜……你說,本侯到底該如何處罰你才好?”

裴玄霜雙耳嗡鳴,根本聽不到謝浔的話。

她知道她眼前的這個是瘋子,是禽獸不如的畜生!更是害死了她師父的兇手!

他總說要與她算賬,她何嘗沒有賬和他算!

“謝浔……”裴玄霜咬牙切齒地念着這兩個字,“你害死了我師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已然走到裴玄霜面前的謝浔仰頭大笑,恐怖的笑聲在地牢內久久回蕩。

“不放過本侯?”他撫上裴玄霜慘白的面容,“好啊。只是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奈我何?”

裴玄霜別過臉,瘋狂躲避着謝浔的手。

謝浔不慌不忙地追尋着那張臉,偏要摸個痛快:“你躲得掉嗎?”玩膩了的他一把鉗住裴玄霜的下颌,“別說摸一摸臉了,便是立時要了你,你又能怎樣?”

裴玄霜齒尖打顫,心口憋脹得幾欲炸裂,淚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

“想哭?你又什麽好哭的?”謝浔用力一推,将裴玄霜的後腦抵在冷硬的十字鐵架上,“說,你為什麽要背叛本侯?為什麽懂得石門上的陣法?你的師父是誰,你的師兄又是誰?還有你……”

謝浔加重力氣:“你到底是什麽人?六年前,你生活在哪裏?說!給本侯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裴玄霜一張臉憋得紫脹,胸口仿佛壓上了一塊大石,叫她無法喘息。

即便如此,她依舊咬牙挨着,偏是一聲不吭。

謝浔震怒!

“又是這幅死樣子?你當你閉緊了嘴巴本侯就奈何不了你了是不是?你到底明白明白,本侯現在……怒火中燒……”

說罷,他突然松開了裴玄霜,抓住了她腿上的鐵鏈。

只聽刺啦一聲響,沉重的鐵鏈随着兩片輕盈的薄紗一同落地。

“謝浔!你這個畜牲!啊——”

裴玄霜瘋狂掙紮,後脊和雙臂不斷地敲擊着十字架,發出叮叮咣咣的巨響。

噩夢竟是真的……

她果真被釘在了十字架上,無法躲避,無法逃脫,絕望忍受着殘忍的折磨。

強忍着的淚水潸然而下。

她死死低着頭,理智被鐵鏈撞擊在十字架上的聲音擊的粉碎。

“你哭了?”謝浔信子般的舌尖在她受了傷的耳垂上舐過,“哭吧,本侯會讓你好好哭一場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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