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無用

翌日, 裴玄霜被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所驚醒,不得不睜開眼睛。

甫一睜開雙眼,謝浔那張張揚乖戾的臉便映入眼簾, 叫她好生翻腸倒胃。

“醒了?”謝浔垂眸望着她,除了怨恨,面上不帶任何表情,“本侯還以為你會一直耗着, 直至将自己耗得油盡燈枯, 前往九幽地獄。沒想到, 你竟是半途而廢,為了一陣腳步聲睜眼了。”

裴玄霜目光穿過謝浔的身子, 直直地朝外看了一眼。

珠簾外, 似乎站着幾個人。

見她看了過來, 一道水藍色的身影猛地一動, 口中不斷發出“嗚嗚嗚”的悲鳴聲。

裴玄霜一怔,緩緩直起了上半身。

奈何她身子虛弱得很,輕輕一動便是急喘連連, 不過那又怎樣, 她已然猜到站在珠簾後的人是誰,而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又在打什麽主意。

“看到了?”謝浔悶聲悶氣地道,“看到了便好,裴玄霜, 咱們還做一樁交易吧?”

交易?裴玄霜心中冷笑,她都這個樣子了, 謝浔居然還想跟她做什麽交易。

與其說是交易, 不如說是他對她無計可施後的陰損手段罷了。

她半睜着眼睛, 重新躺回在床上,且等着謝浔的後話。

見裴玄霜或多或少有些反應,謝浔心下稍安,他冷肅地道:“本侯知道,因為你師父的事,你傷心絕望,一蹶不振,不願搭理本侯,親近本侯。這些……本侯不會與你計較,但也絕不允許你做出自絕的事情……”

他轉頭看站在珠簾後面的人:“本侯将他們找過來是想告訴你,只要你能斷了那不該有的念想,振作起來,本侯會讓孫婉心一家在府上陪着你,你不必再忍受孤單,你仍舊擁有家人的陪伴,可如果你一意孤行……”

謝浔目露兇光:“你若一意孤行,那麽他們,也沒有活在這個世上的必要了……”

裴玄霜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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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是你做選擇的時候。”他握住裴玄霜的手腕,來來回回地細細揉捏着,“希望你的答案,不會讓本侯失望。”

裴玄霜目光直視于前,直至謝浔等得心煩氣躁,揉捏她手腕的力氣越來越重方說道:“留在你身邊,我寧願去死。”

說罷,一點點将自己地和手從謝浔的掌心中抽了出來。

謝浔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緩緩掙脫出去的手,雙眼驀地一紅。

“原來如此,竟是本侯……自作多情了。”他表情忍耐地問,“你想好了?決定了?”

裴玄霜纖長的睫毛顫也未顫,呼吸更是沒有亂了半分。

“呵,真是好的氣性。”謝浔面色一變,忽地猙獰陰邪起來,“本侯就不信,你不肯低頭!”

他呵斥一聲:“把人押上來!”

“是!”

一陣叮叮咣咣的雜響後,裴玄霜的榻前多出了四個人。

孫氏夫婦跪在前,孫婉心孫雲卓兩姐弟跪在後,四人被反剪着雙臂,口中勒着布條,個個高仰着頭,眼淚汪汪地望着裴玄霜。

“不看看他們嗎?”謝浔将裴玄霜的臉擰了過來,“你不是把孫婉心一家,當做自己的親人麽?如今他們齊齊跪在你的榻前,你怎麽理也不理,看也不看?”

裴玄霜雙眼微微擡起,目光一一從那四人面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孫婉心身上。

孫婉心早已哭成了淚人。

“婉心……”她虛飄飄道,“對不起……”

“孫大叔,嬸子,雲卓,對不起……”

她苦笑:“諸位的恩情,玄霜來世再報,這一世,是我對不住你們。”

孫氏夫婦哽咽個不住,孫雲卓則激動得動來動去,似乎有話要說。

謝浔遞了個眼神,下人立刻上前摘去了孫雲卓口中的布條。

孫雲卓急喘了幾口氣,大聲呼喊:“玄霜姐!你不能死啊!你死了,侯爺會把我們全殺了的!我姐姐身懷有孕,我也快要成親了,你怎麽能這麽狠心毀掉我們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呢?”

裴玄霜閉了閉眼,一時無言以對。

謝浔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裴玄霜:“把孫婉心放開。”

下人立刻拿掉了孫婉心口中的白布,松了她身上的繩索。

“玄霜!”孫婉心起身撲到榻前,顫抖地握住了裴玄霜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玄霜,你、你這是怎麽了?”

“婉心……”裴玄霜更加用力的回握住孫婉心的手,“我沒事,我就是,太累了,活着太累了。如今,我已是無牽無挂,一身輕松,只是終究還是連累了你們,心中着實過意不去……”

她每說一句話便會停下來歇一歇,待她将想說的話說完了,目光已黯淡如散星。

孫婉心搖搖頭,無視謝浔的存在,倍感失望地道:“居然又被他識破了,真是老天無眼!”

“是啊。”裴玄霜啞然,“天意弄人,我已然放棄掙紮。”

孫婉心狠狠咬住唇肉,流着淚不再說話。

裴玄霜便又轉過頭去看孫氏夫婦:“此生,我已無能為力,只願來世當牛做馬,銜草結環報答一二,我欠的債,我會記得……”

“玄霜!”孫婉心哭嚎着抱住裴玄霜,“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裴玄霜一滴淚都沒流,人絕望到極致的時候,仿佛任何情感都消失了,這世上的喜怒哀樂,怨憎會,愛別離,都已與她無關。

“玄霜姐,你不能這樣做啊,你要為我姐肚子裏的孩子想想啊!他還沒有出生,他還沒來得及到這個世上看一看啊!”孫雲卓撕心裂肺地喊。

孫氏夫婦同樣在“唔唔唔”地勸說着什麽,裴玄霜飽含歉意地看了他們一眼,轉過臉,對着孫婉心無奈一笑。

孫婉心輕抽了口冷氣:“玄霜……”

“婉心。”裴玄霜嘴角含着真誠的笑意,“能和你做朋友,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事,我會永遠記得你……”

“玄霜!”孫婉心一抖,撲進裴玄霜懷裏嚎啕大哭。

謝浔望着裴玄霜面上釋懷的笑意,身上冒出層層冷汗。

她終于笑了,在她想親手了結了自己的時候。

不、不……

謝浔搖着頭,一臉的不可置信:“裴玄霜,你的心,怎麽就這麽狠……”

他推開孫婉心,一把按住裴玄霜枯瘦的肩膀:“本侯再問你一次,你肯不肯妥協?”

裴玄霜垂着眼,生生将謝浔隔出自己的視線外。

“好、好……”謝浔沉着臉色,“動手!”

侍衛拔|出佩劍,一劍刺入孫雲卓的胸口。

“唔!唔唔唔!!”

孫氏夫婦瘋狂掙紮,悲戚的嗚鳴聲久久回蕩在裴玄霜耳邊,裴玄霜卻依舊無動于衷的躺着,無視謝浔的一切舉動。

“雲卓!!”

孫婉心踉踉跄跄地撲向孫雲卓,孫雲卓吓破了膽,抱怨地看了裴玄霜片刻後昏死過去。

“雲卓!雲卓!”孫婉心啞着嗓子奮力哭罵,“謝侯爺,你還看不出來嗎?玄霜去意已決,你就是把我們一家全殺了,她也不會妥協的!”

“她對你的恨!她想離開你的決心!遠遠超過了對我孫家的歉意!你以為她會因我們一家的安危而改變心意嗎?呵呵,如果你是這麽想的,那我只能說,你太不了解玄霜了!”

謝浔慘白着一張臉聽完了孫婉心的話。

他隐隐覺得孫婉心說得很對,他确實不大了解裴玄霜。

這個女人的心硬起來,當真連他都對付不了。

“把他們帶下去吧。”他甚感無力,“把王院判叫來,給她熬藥,灌藥,吊着她的命,不許她死。”

“裴玄霜……”謝浔緩緩起身,不甘而惱怒地瞪着裴玄霜道,“本侯不會讓你得逞的,絕不會……”

裴玄霜靜心聆聽着屋外的腳步聲。

待确定那四人平平安安離開了朗月軒後,她輕揚了下唇角,在謝浔的注視下輕輕合上眼睛。

一連三日,王院判日日到提督府來,看病抓藥,指揮着下人将藥水給裴玄霜生生灌下去。

可無論他将多少靈丹妙藥灌入裴玄霜的口中,裴玄霜的身子就是不見好,一日虛弱過一日,臉色也愈發得蒼白。

他便知道此女也是懂醫術的,知道如何耗損自己的元氣,令灌入體內的湯藥如石牛入海,起不到任何效果。

王院判急得滿嘴是炮,整日在裴玄霜榻前轉來轉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結果第四日,謝浔忽然說,不必給裴玄霜治病了。

王院判如逢大赦,慶幸之餘不免好奇,莫非謝侯爺找到了醫術更加精湛的醫者?

便找了個借口悄悄留在琅月軒中,默默等了一整天,天亮後,他眼睜睜地看着謝侯爺捧着一個壁松崖骨灰盒進了裴玄霜的屋子。

當謝浔見到瘦了一圈不止,面無血色,眼窩深陷的裴玄霜時,雙臂不由一顫。

幾日未見,她已成功地将自己折騰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謝浔咽了咽嗓,卻仍覺得喉嚨裏幹得厲害,他努力了許久才發出聲音:“裴玄霜……”

他緩緩靠近:“睜開眼睛看看,我帶着誰來看你了。”

裴玄霜悄無聲息的靜靜躺着,比躺在棺材裏的死人還要安靜。

謝浔緊咬着牙關,下颌繃出兩道鋒利的直線:“我找到你師父了,裴玄霜,我帶你師父來看你了……”

裴玄霜閉着的眼睛一顫。

她一點一點,艱難地掀開眼皮,緩緩地朝謝浔看了過去。

一古銅色,刻着雙鶴抱月圖的碧松崖骨灰盒,赫然撞進她的視線。

除了這個堪稱奇珍異寶的骨灰盒,裴玄霜還看到了一枚寶葫蘆玉佩。

那是……她師父随身攜帶的玉佩。

“師父……”她掙紮起身,嘶啞哽咽地呼喚,“師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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