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求死
她隐隐約約覺得有道聲音在阻止她尋死的想法, 但她不願意聽,不願意想,死, 是她眼下唯一的渴望。
“主子,您醒了?”熟悉的女音傳入耳中,緊接着,一道鵝黃色的身影跪倒在她榻前。
“主子!”女子哭泣, “主子, 您終于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
裴玄霜緩緩轉過臉,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秋月。
“秋月, 你怎麽還在這裏?”她朝秋月伸出手, “不是讓你帶着銀子離開提督府嗎?”
秋月握住裴玄霜冰涼的手, 含着淚搖頭:“奴才不走,主子尾七還沒……”
她說着一愣,狠狠“呸呸”了兩聲:“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不該胡說八道, 主子好好的, 主子始終好端端活在這個世上。”
裴玄霜笑笑,淡淡地道:“你不必道歉,這沒什麽好在意的。”她看向窗外的荼蘼花,“秋月,那兩株荼蘼花是新送來的對嗎?”
秋月一愣, 皺着眉撒謊:“不、不是啊,那就是一直養在琅月軒裏的荼蘼花。”
裴玄霜看破不說破, 且點點頭:“秋月, 我要祭拜一下我的師父, 你幫我準備些東西吧……”
“好。”
秋月包着淚的眼睛眨了眨,二話不說給裴玄霜準備祭品。
裴玄霜披麻戴孝,跪在了火盆前。
看着一沓一沓的紙錢在火盆中燒成了灰燼,裴玄霜真心實意的覺得,她的生命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師父。
您等着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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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陰曹地府,咱們再做師徒。
她如此想着,幹涸的眼底終究泛濫成海,淚水如泉湧般流了出來。
當心事重重的謝浔踏進琅月軒的時候,着實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才從閻王殿門口将她拽回來,她就迫不及待的給別人披麻戴孝了!她就不能離這些陰氣重的東西遠一些!
“裴玄霜!”謝浔氣勢洶洶地逼近,“你在幹什麽?”
見謝浔來了,奴才們紛紛避至一旁,大氣都不敢出。秋月面色頓白,悄悄拽了拽裴玄霜的衣角。
裴玄霜無動于衷,繼續往火盆裏扔紙錢。
謝浔望着裴玄霜,簡直被她這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樣子氣死了!
“本侯在跟你說話,你聽不到嗎?”他俯身揪住裴玄霜的衣領,“誰準許你在提督府燒紙錢的,誰準許的?”
他回頭瞪着院中的下人:“本侯不是下令不準府中各處再出現這些不吉利的東西嗎?是哪個不怕死的弄來這些東西!”
“是、是奴才找來的。”秋月猛磕了兩個頭,“主子說,她想拜祭一下師父,奴才便、便給主子找來了喪服和火盆……其他的,奴才沒敢拿給主子啊……”
“師父?”謝浔便又去看裴玄霜,“你原來在祭拜你的師父,裴玄霜,你這不是挺有良心的嗎?”
裴玄霜看也不看謝浔一眼,擡手按住差點被風吹跑的紙錢,一張張放入火盆內。
謝浔恨得咬牙,她哪是在燒紙錢,她分明是往他心上點火!
“你扮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啊?”他手臂用力,幾乎将裴玄霜提了起來,“本侯千辛萬苦地把你找回來可不是為了讓你給本侯添堵的!你想一意孤行,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裴玄霜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微垂着頭,只盯着火盆中的紙錢看。
謝浔的眼裏燃了火,燒去他所有的理智。
見她始終注視着那個火盆,他忍無可忍地伸出手,便是要将那火盆掀出去。
然而手指觸碰在火盆邊緣的一霎,他還是頓住了。
指腹被灼傷,他的心同樣抽痛的厲害,可面前的女子依舊是那麽的無動于衷。
他眼睜睜地看着她将最後一張紙錢放入火盆,掙開他的手,重重磕了個三個響頭後回眸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謝浔恨極。
他猛地一甩衣袖,跟着裴玄霜進了內室,趁着對方褪下喪服的一瞬将其抵在了牆上。
“裴玄霜,你想幹什麽?”他逼視着那雙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睛,“是不是本侯對你的處罰太輕了些,才令你如此猖狂,對本侯視而不見。”
裴玄霜別着臉,自動屏蔽了謝浔的聲音,謝浔的臉,謝浔的一切。
她對他的不屑一顧,他盡收眼底。
仿佛任何手段在她面前都是無效的,軟的不行,硬的不行,狠的不行,柔的不行,她就是那麽的軟硬不吃,清高倔強,死死地将他阻隔于她的世界之外。
謝浔不甘的要命,他絕不允許自己敗在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身上。
“不搭理本侯是嗎?”謝浔按住了裴玄霜的腰,在她的頸上撕咬親吻,“本侯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你越是抗拒本侯,将本侯拒之千裏之外,本侯便越想征服你,踐|踏你,将你招惹出來的火氣十倍百倍地報複在你身上!”
裴玄霜別過臉,将謝浔撕咬的地方讓了出來,由着對方折騰。
這一身皮,她早就不要了的,他喜歡,拿去便是。
謝浔被裴玄霜的舉動驚得一愣。
他盯着那段修長的,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眼前的玉頸,遲遲做不出反應。
她從來沒有這麽順從過,姿态低得像一朵任人采撷的花,別說反抗了,氣息都沒有亂一瞬。
曾經,她對他的反抗是那麽的激烈,如今,已如一潭死水。
謝浔不由自主拉遠了與裴玄霜之間的距離,驚詫地望着她。
見對方不再胡作非為,裴玄霜轉過頭,香肩半露地走向卧房,連衣服都懶得整理。
她擦肩而過的一瞬,謝浔的心在胸膛之中撞擊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追随着那道纖瘦柔弱的身影,卻察覺不到對方身上一絲一毫的生氣,仿佛剛剛從他眼前飄過去的,是一只幽魂。
謝浔駭然。
“你怎麽了?”他怔怔地問,心裏慌得厲害,“你什麽都不跟本侯說,又半死不活的,你想氣死本侯是不是?”
裴玄霜坐在羅漢床上,透過窗子盯着院外的荼蘼花。
謝浔背着手走了過去,一把鉗住她的下颌。
“說話!說話!”他快要被裴玄霜逼瘋了,“本侯已經放過你了,你還想怎樣?”
他壓低了聲音,逼着自己緩和了神色:“本侯會幫你找到你師父的遺體,替你好生安葬了他。以前的事,你便忘了吧,本侯也會忘了,咱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好不好?”
裴玄霜褐眸半阖,面無表情地聽完了謝浔的話。
謝浔牙關緊咬,繼續道:“若不是本侯對你存在幾分喜愛,絕不會屢屢輕縱了你,你要……好自為之。只要你肯聽話,肯乖乖的待在本侯身邊,本侯絕不虧待于你。”
他說着這輩子從沒說過的軟話——對着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你聽到了嗎?”謝浔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在那雪白的肌膚上擰出兩道粉印,“別再挑戰本侯的耐心,本侯……”
他停頓下來,直勾勾地盯着裴玄霜的雙眼,嗓子一陣陣發幹。
說了這麽多,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似乎……自他踏進琅月軒,她看都沒看過他一眼……
謝浔狠狠地閉上了雙眼,不斷調整着呼吸。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他憤怒地擊出一拳,将裴玄霜虛靠着的窗棂砸得粉碎。
驚雷般的爆響将一院子的奴才吓白了臉,卻未能影響到裴玄霜半分。
她依舊半仰着頭,沒有表情地望着院中的荼蘼花,只有柔軟的發絲随着在拳風襲來時朝窗外飄了飄。
謝浔喘着粗氣,再一次體會到了無力絕望的滋味。
他恨死這個滋味。
“你不說,便罷了……”他緩緩收回血流不止的手,冰冷道,“總之你人在我手上,便是心中有一萬個不情願,還不是由着本侯揉扁搓圓。所以,你還是想開些吧,你……不是本侯的對手。”
裴玄霜目光淡淡,面色平靜的仿若吹進琅月軒的風。
謝浔嗅着沾染了荼蘼香氣的清風,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冷哼一聲,掀起袍角,大步流星而去。
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總有一天會後悔的,總有一天!
走到院門外的謝浔倏地回眸,不想,竟是對上了一雙空洞死寂的眼睛。
那雙眼睛靜靜地望着他,就像在看一個死物一樣。
而她自己,亦是那般的死氣沉沉,仿佛已經與這個人世再無關聯。
謝浔一愣,腦海之中浮現出一個極為可怕的想法。
她想死!
她真的想死!
她在地牢操縱毒蛇撲咬自己,她在琅月軒吊唁師父,都是因為,她想死!
她一心求死,想要徹徹底底的離開這個世界。
謝浔慌了。
他又恨又怕,手足無措。
“來人!”他倉皇而急切地下令,“給本侯将琅月軒裏裏外外包圍起來,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看守着她,若她出了任何差池,本侯要你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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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被更加嚴密的監視起來。
光是她的卧房裏,便守着十幾個婢女,她們緊張兮兮地望着她,像是在看管一只随時撲出來咬人的野獸。
“主子,您就吃點東西吧,再這麽熬下去,身子會垮掉的呀。”秋月跪在榻前邊哭邊勸,“主子,您就當心疼心疼奴婢,起來吃些東西吧,奴婢瞧您這般虛弱,心裏當真是難過得緊……”
裴玄霜靜靜地平躺在榻上,任秋月在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亦置之不理。
秋月委屈巴巴地望着裴玄霜,抽泣個不住。
“她又怎麽了?”去而複返的謝浔一摔珠簾走了進來,“遠遠的就聽見琅月軒裏有人哭,她又怎麽了?”
秋月急忙擦去眼角的淚,沖着謝浔跪好:“奴婢見過侯爺,給侯爺請安。”
謝浔俯身望着面色蒼白的裴玄霜,忍着怒氣道:“她怎麽還是這幅鬼樣子,不是請太醫看過了嗎?”
秋月一抖,磕磕巴巴地解釋:“太、太醫是來過了,也開了藥,可、可主子不肯喝啊……”
“什麽?”謝浔的臉色越發難看,“不肯喝?她不肯喝就給她灌下去!你們這些奴才一個個都是廢物嗎?”
秋月吓得語無倫次:“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這就把藥端來,這就把藥端來!”
謝浔目光凜冽地掃過屋內的奴才,一掀袍腳坐在了裴玄霜身旁。
她沉沉閉着眼,不知道是醒着,還是睡着。
“裴玄霜……”他冷冰冰地喚她,“你最好打消掉那些愚蠢的念頭,否則……”
否則怎麽樣呢?
她若真的死了,他該向誰報複?
她不能死……
絕不能……
謝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張令他咬牙切齒的臉,卻又驀地收回了手,默默緊攥成拳。
他皺眉望着她,心亂成麻。
苦澀的藥味漸漸靠近,謝浔自然而然地拿起藥碗,便要給裴玄霜灌藥。
“把她扶起來。”他對着藥碗輕吹了幾口氣,“令準備些蜜餞點心,別苦了她的嘴。”
“蜜餞點心早已備下了。”秋月小心翼翼地高舉着托盤,“只是太醫叮囑過,這湯藥用些傷胃,服用前,務必進膳……”
聞言,謝浔立刻将手裏的藥碗放下了。
“她沒有用膳嗎?”他轉過臉來盯着秋月,問。
秋月目光躲閃:“沒、沒有。自主子重回琅月軒,別說膳食了,連水都沒有喝過……”
“什麽?”謝浔氣得險些将手裏的藥碗扔出去,“這麽大的事情,為何不禀告?你們這些奴才當真是死的嗎?”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秋月頭磕得砰砰響,“奴婢是想派人禀告侯爺的,可侯爺一直不在府上,奴婢、奴婢也沒有辦法啊……”
謝浔僵着的面色稍稍舒緩,畢竟他這兩日确實忙得很,并沒有時時刻刻待在提督府。
“太醫怎麽說?”他按着蹦蹦亂跳的太陽穴,“她的身子,什麽時候時候才能調養好?”
秋月小臉一白:“這、這……”
“這什麽這?”謝浔怒叱,“吞吞吐吐的,去,叫人把太醫院院判給本侯請過來!”
秋月趕忙應下:“是,是。奴才遵命!”
謝浔兀自出了會兒神,抓起了一塊點心,單手将裴玄霜扶了起來。
“睜開眼……”他在她耳邊狠狠威脅,“想絕食自盡?別做夢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裴玄霜軟綿綿的靠在謝浔懷裏,仿佛昏死了過去。
謝浔恨不得一盆冰水潑下去将她潑醒,偏偏又下不了這個狠心,便沖一旁的丫鬟發火:“還戳在那裏幹什麽?把她的嘴給本侯掰開,将這塊點心喂給她吃!”
丫鬟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抖着手按住了裴玄霜的臉。
“把她的嘴撬開。”謝浔捏着點心催促,“快啊!”
丫鬟劇烈一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冒犯裴姨娘,奴才不敢冒犯裴姨娘啊!”
“廢物!”謝浔一腳将丫鬟踹了出去,扔了點心,端起藥碗不管不顧的給裴玄霜灌了下去。
“你別想死,本侯不準你死。”謝浔紅了眼,“本侯要你活着,裴玄霜,你聽到沒有,本侯要你活着!”
漆黑的藥汁盡數流在了二人交疊的衣衫上,半滴也沒落進裴玄霜的喉嚨裏。
謝浔筋疲力盡,抱着裴玄霜喘息不止。
“再取藥來!”他狠狠地将藥碗砸在地上,“去!都去給本侯取藥!”
一碗碗苦澀漆黑的湯藥絡繹不絕地送到了謝浔手上,謝浔耐心地一一吹涼,執拗灌入裴玄霜口中。
“喝下去!喝下去!”他死死捏着她的下颌,“本侯不準你死!不準!”
雪白的紗衣漸漸被湯汁染黑,襯得那冷玉般的肌膚愈發雪白。
謝浔幾乎發狂,明明知道裴玄霜一滴都沒咽下去,依舊一碗接着一碗地往下灌。
直至秋月将王院判帶到琅月軒,謝浔方才停下了這個瘋狂的舉動。
秋月盯着渾身淌滿了黑色藥湯的謝浔瞠目結舌,王院判亦有些困惑,忍不住開口問:“侯爺萬安,敢問侯爺這是出什麽事了?”
“王院判來了?”謝浔看了一眼懷中生死不明的女人,緩緩地将她放在榻上。
“沒什麽,本侯就是想請王院判瞧瞧,這個女人還有沒有的治。”他潇灑起身,笑得雲淡風輕,不見一絲狼狽之色,“王院判,請吧。”
王院判欠了欠身,陪着小心來到榻前,表情複雜地打量了裴玄霜一眼後,開始診脈。
診脈的過程并不算久,謝浔卻等得異常煩躁:“王院判,如何了?”他迫不及待地問。
王院判撤了脈枕,起身拱手道:“侯爺,恕臣直言,病人是否受過極重的刺激?”
謝浔面色一僵,道:“她的親人剛剛離世,當着她的面死的。”
王院判點了下頭,喃喃自語:“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謝浔眉目一厲,道。
王院判神色一肅,一板一眼地解釋起來:“病人五內郁結心火難消,加之脾胃虛寒,憂思過重……”
“王院判。”謝浔不耐地打斷了對方的話,“你且告訴本侯,該如何醫治她?”
王院判面上一頓,稍事思索了片刻後,緩緩道:“她的病并不難治,難治的是心。”他略帶憂愁地看了謝浔一眼,“病人似乎已生斷念,若不能治好她的心病,再多的靈丹妙藥灌下去,也是于事無補的。”
謝浔心涼了半截。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當真是,想去陪她的師父了。
“沒關系,你盡管放手醫治。”謝浔目光幽幽地望着榻上的那道清影,“本侯會讓她的心活過來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