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聲音
洗完澡出來,習芸已經出去了。是去了她的新朋友家裏做客了。那棟房子,也只有一早一晚的時候才有煙火氣。白天是看不到人影的。
從冰箱裏拿了冰牛奶,照例縮在廚房的窗臺上吹涼風,照例……看到了那一對出來散步的男女。
漫天晚霞已經褪色為天邊一抹黯淡的灰紫色。歸巢的倦鳥從這一片靜谧的背景之上飛過,身姿靈動,如同剪影。
濤聲陣陣,低沉而柔和,宛如情侶間的喃喃絮語。
又是一天中最靜谧的時刻。我最喜歡的時刻。
房間裏沒有開燈,隐藏在暗處的我正好可以借着這片暗色自如地打量他們。我知道我應該起身回樓上去。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兒,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兒。
我說不好自己是真的疲倦到無法動彈,還是心底裏并不想動。總之,在心底裏提醒了自己若幹遍之後,我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臨海的窗臺上,借着夜色的掩護,肆無忌憚地凝望着海灘上漸漸走近的兩個人。
他的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裏,微垂着頭,像在認真地傾聽她說的話。偶爾會偏過頭和她交談幾句。我看不清楚他的臉,腦海裏卻自然而然地開始播放早市上遇到他的時候,他唇邊彎起的明朗弧度。
握着牛奶盒的手竟微微地有些發抖。我突然意識到自從這兩個人的身影撞入我的視野,至始至終,我的注意力都只放在一個人的身上。
真是瘋了。
我從窗臺上跳下來,将牛奶盒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物箱。腳剛一沾地,放在窗臺上的手機卻“嗡嗡”地震動起來。屏幕上亮起來的名字是:耗子。
“喂?”我略有些煩躁地接起了電話:“死耗子?”
視線不受控制地穿過窗口,再一次落在那一對散步的人身上。幾乎就在同時,深海擡起頭朝這邊望了過來。就好像……我的電話驚動了他一樣。
心裏突兀地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從他們散步的地方到我家的廚房,直線距離少說也有好幾百米。怎麽可能會聽到?
“老妹?”電話另一端傳來殷皓的抱怨:“聽電話的時候專心一點好不好啊?你們這兩天過的怎麽樣?”
“還好。”我望着遠處的人影,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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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皓噼裏啪啦地開始講述他這些天的經歷。我舉着電話,滿腦子想的都是深海說過的那句奇怪的話:“我聽到過你的聲音。”
我聽到過你的聲音……
突然想起初次看見他的情形:我在廚房裏給我媽打電話。他和他的同學從窗外的沙灘上走過……
再次目測
從我家廚房到海灘上的距離:這一帶海灘的寬度大概是三百米到五百米之間,然後要向上走一段臺階才能到達我家門外。這麽遠的距離,何況還有海浪的聲音和他身邊的同學發出的喧嘩笑鬧……他真能聽到我打電話的聲音?
怎麽……可能啊?
頭有點暈。繼續望着窗外讓我有種正和他遙遙對視的古怪錯覺。我揉着額頭從窗前走開。電話裏,殷皓一邊跟我抱怨沒有買到機票的事,一邊又跟個老媽子似的不住地叮囑我們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勾搭陌生人……。我不耐煩地挂斷了電話。怕他繼續打過來唠叨,索性關掉了手機。
耳邊頓時清靜了下來,只剩下海濤的聲音柔和地在空曠的四壁上撞來撞去。
像大海的喘息。
我的後背上莫名其妙地爬上來一層涼飕飕的戰栗。
不知道過了多久,習芸哼着曲子進來了。看見我枯坐在廚房裏把她吓了一大跳:“你怎麽也不開燈啊?”
我微微有些緊張地問她:“剛才我打電話,你在海灘上……聽到了嗎?”
“發燒了?”習芸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怎麽胡說八道的?跟誰打電話這麽害怕讓人聽到?”
我撥開她的手,嗓子發幹,說出來的話聽着都幹巴巴的:“到底有沒有聽到啊?”
習芸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當我是兔子?人哪有那麽長的耳朵?”
是啊,人哪有那麽長的耳朵?
我想,應該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明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是轉天在早市上遇到深海的時候,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有點緊張。
深海還穿着我見過的那套淺色的運動短衫。看見我的時候十分自然地揚起手來跟我打招呼:“殷小姐,你好。”
我忽然覺得這個人在舉手投足之間,有些很老派的紳士風度。就像格裏高利派克那個時代的人。
“你好。”我不是很自在他這樣的稱呼。不過,稱呼彼此的名字應該是再熟悉一點了之後才可以提的要求吧。
白天明亮的光線仿佛将世間的一切陰霾都洗刷幹淨了。我望着他臉上明朗的笑容,再想起昨夜那些無稽的揣測,心裏隐隐地有些過意不去。
“買蝦?”他笑微微地跟我話家常。
“沒有,”我給他看我手裏的塑料袋:“買了海帶。”
“很新鮮。”他探頭看了看,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哪裏買的?能帶我去看看嗎?”
他的眼睛像在海水裏浸泡過一樣,清潤潤的。透亮得兩塊成色上好的寶石,藍幽幽
的眼瞳,令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夜晚的天空或是大海。我腦子裏的想法一向都不着調,所以這一次,我打算從正常的角度來分析這個問題:他身上大概有西方人的血統吧。而且他很英俊,這一點也完全符合混血兒的特征。
而且這個樣子的深海,眼神溫和明淨。完全不似初見時的咄咄逼人。意識到這一點,讓我剛剛打算要從正常角度考慮問題的大腦又一次突發奇想:這個人應該對身邊出現的陌生人格外警惕吧。看他那時候的眼神就看的出來。可是接觸之後,他又很容易對人放松防備——他對人放松防備的标準又是什麽呢?對方是女性?對他不構成威脅?
可是他又怎麽知道別人面對他的時候沒有起壞心呢?難道他真的有讀心術?難道他對自己的讀心術那麽有信心?
那被他發現我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又會做何感想?
我想我真是瘋了,這都亂想些什麽啊……
“怎麽了?”深海揉揉自己的耳朵,莫名其妙地問我。
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直勾勾地打量他的耳朵。他的耳朵被頭發擋住了一半兒,只露出了耳垂。飽滿的耳垂被他揉的有點發紅,十分柔軟的樣子。
“沒什麽。”我收回了視線,心裏暗罵自己又犯神經。本來沒有什麽壞心眼的,被他這麽輕飄飄地一眼瞟過來,竟然就生出了幾分心虛:“那個……我帶你去看看海帶,就在那邊。”
“好,”深海爽快地答應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對自己豐富的想象力頗為無奈。我才剛剛認識他,連熟悉都還談不上。更說不上了解了。我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對他猜來猜去?
深海也買了一些海帶。我猜他們一定有專門負責采購的人,或者大家排班值日也說不定。看來他買這些東西完全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了。
“你們是輪流做飯嗎?”我好奇地問他:“輪到你了怎麽辦?”
深海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做飯的事主要是陳教授來負責。我們輪流買菜,或者是給他打下手。”
“這樣啊,”我也笑了:“你們人多,大概輪不到你這個不會做飯的人打下手吧?”
“過兩天就沒有這麽多人了,”深海笑道:“研究告一段落。過幾天會有同學分批離開。”
我的心猛然一跳,下意識地擡眼看他。深海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笑微微地補充了一句:“我大概會是最後一批。”
挺平常的一句話,卻讓我突然間雀躍了起來。快樂的感覺來的如此突然,突然得讓我又開始感覺無措。生怕會被他再度看
穿,連忙沖他擺了擺手,一溜煙地跑回了自己家。
習芸并沒有像昨天似的堵在房門口試探我,這讓我暗中松了一口氣。
廚房的後門開着,有笑鬧聲從外面傳來。原來習芸正和那幫年輕的鄰居在沙灘上玩排球。網子和排球大概是從我家車庫裏的那一對雜物裏翻出來的,我記得有一年我媽邀請了她公司裏幾個下屬一起過來度假,這些東西似乎就是那時候置辦的。
拒絕了習芸的邀請,我只是趴在窗口看他們玩。我沒有那麽多運動細胞,對于球類運動,我幾乎一竅不通。
沒過多久就看到深海轉過那一片礁石,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裏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應該是剛剛洗過澡,頭發還是濕的,幾縷發絲順着額頭垂了下來,擋住了那雙迷人的眼睛。他看上去和剛才的樣子有所不同。依舊溫和,但是溫和中又有意無意地透出了幾分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淡漠。卻十分性感。
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地邀請他加入,被他微笑着拒絕了。
習芸把手上的排球扔給了旁邊的人,跑到他的身邊去仰着頭說着什麽。深海含着微笑靜靜聽着,風度翩然。一如老派的紳士。
我知道自己又開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我想應該回卧室去,現在,馬上。可是,他就站在那裏,帶着溫和的笑容,眉目燦然。全身都好像發着光。
如此的……耀眼。
我心裏微微有些發酸。我想看的,我想留在近處繼續看的。可是……沒有夜色來掩蓋,我缺乏恣意凝望的勇氣。
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卑竟然是……如此悲傷的體驗。
深海很突然地擡起頭,目光越過了習芸的頭頂,直直地望了過來。
毫無預料的四目交投,讓我突然間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唉,我家茉茉動心了……
另外,這幾天某鴻也要陪陪家人,大概沒有時間爬來更新了。過完節繼續更 (*^__^*)
祝看文的姑娘們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