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樂

夜裏睡得不安穩,精神不是很好。懶洋洋地也就不想跑步了。但是活動習慣了的筋骨到了固定的時間便開始蠢蠢欲動,縱然閉着眼也再睡不着了。索性爬起來留了張紙條給習芸,然後不管不顧地驅車去了鎮上。

我的行動向來缺乏計劃性,尤其在沖動的時候更是盲目。我不想去分析自己為什麽睡不安穩,也不想去分析自己非要從沙灣逃出來到底在矯情什麽——動那個腦筋剖析自己不是我的強項。

既然想逃,那就逃好了。反正殷皓早就說過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沿着濱海公路一路沖進了鎮子裏,再沿着鎮子的外環路上了去青島的公路。一路風馳電掣,直到要上高速的時候才有了一點遲疑。

在高速收費站附近的超市裏買了熱奶茶,坐在街邊的馬路牙子上,我開始掰着指頭細數自己身上的家當:零錢加起來不到一百塊、手機沒帶、行李沒帶、錢包和身份證也都沒帶……

這個樣子的我,難道去青島打劫麽?

我嘆了口氣,把喝空了的奶茶杯子用力甩進了垃圾箱。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車流,連頭頂的天空都顯得無比高遠。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堵在收費口的車流開始排起了長隊。蒸騰的熱空氣裏滿是渾濁的汽油味。

全然沒有了海邊的清新舒爽。

我不明白,為什麽到了熱鬧的地方,心裏卻反而空得厲害?

去不了更遠的地方,又不想回沙灣,只能恹恹地返回鎮上。

我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兒,到底還是熬不住午後毒辣辣的太陽,只得鑽進書店去,一邊看看書,一邊享受享受免費的空調。這一消磨,便又消磨掉了兩個多小時。腿站麻了,眼睛也酸了,才揣着新買的《川端康成作品》晃悠出來。用身上僅剩的六塊零錢買了兩罐冰可樂,然後一路飙回沙灣。

太陽漸漸西沉,晚霞倒映在海面上,海天之間像着了火似的滿眼絢爛。我把車停在路邊,自己拎着可樂走下沙灘,撿了塊礁石坐了下來。離沙灣還有一段距離,這一帶的海岸基本上還保持着本來的面目,沙灘不夠細膩,礁石也多。但是從這個角度可以将沙灣的整片海灘都收入眼底。

海天開闊,令人心胸也為之一開。那些郁積在心頭的說不出口的煩悶也不知不覺散開了許多。

我坐在礁石上問自己:我的迷惘是不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生活中那個所謂的意義呢?九月份我就大三了,但是對于将來到底要做什麽,我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我一直相信一個生命呱呱落地,冥冥之中總是帶有某種使命的。或者說,在活着的過程中注定是要做點什麽事兒的。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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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話,我們的存在豈不是太盲目了麽?

對于我的這個看法,殷皓的經典回答是:“呸!”

記得第一次在餐桌上聽到他這麽回答的時候,我氣得把筷子扔到了他的臉上。殷皓一邊拽着紙巾擦臉,一邊悻悻然地挖苦我:“咱殷家的娃果然根正苗紅。還意義……還使命……,我呸!不就是一個倒黴的精子走了狗屎運撞上了一個倒黴的卵子……”後面的話就被我的叔叔嬸嬸們當堂喝止了。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比如說信仰。而殷皓那種只知道花天酒地的憊懶家夥當然是無法理解信仰這種高深莫測的玩意兒的。

也許我是對的。我想:希望我是對的吧。如果某一天,我突然福靈心至,找到了自己全心全意想要去做的事,那我的日子應該不會再這般沉悶了吧?

問題就是:這個答案要上哪裏去尋找呢?

身後傳來輕淺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一個男人的身影正低着頭,順着海灘慢慢地踱過來。海風拂動他額前的發絲,露出了那雙令人感覺奇特的漂亮的眼睛。

是深海。

這情景太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胳膊不由地一軟,上半身頓時歪倒在了礁石上。還沒打開的一罐可樂被我撞翻,順着礁石骨碌碌滾了下去。

深海看起來似乎比我還要驚訝,他指了指公路上的六眼魔神,連寒暄都顧不上就直截了當地問我:“那個大家夥不會是你的吧?!”

看到這個樣子的深海,我突然也沒有那麽緊張了。翻身從礁石上跳了下來,從沙地裏把剛才掉下來的那罐可樂撿了起來:“是我的。可樂要嗎?”

深海搖搖頭,眼中滿是驚訝,也不知是不要可樂,還是不相信那車的确是歸我所有。表情如此豐富的深海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忍不住就有點想笑:“真的,真是我的。”

“我順着公路随便走走,結果就看到這麽一個神氣的大家夥。想過來看看車主是何方神聖……”深海聳了聳肩,似乎為自己的表現感到抱歉:“是我冒昧了。”

“沒關系。”我咬着嘴唇沒有把下半句話說出來: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因為你的冒昧讓我如此的……驚喜。

“你們今天出海了?”我沒話找話。

深海搖搖頭:“明天有兩個同學要離開,大家都留在家裏整理自己手頭上的數據呢。”說着伸直手臂抻了一個懶腰:“累死了。”

“這樣……”到底按捺不住好奇,我又問:“你們到底研究什麽啊?”

“海藻。”深海面朝大海,眼波流轉之間仿佛漫天彩霞都輝映在他的雙眼之中。我只看了一眼就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就聽他的一

把好嗓音清潤潤地在耳邊響起:“我們研究的課題是某種特殊的藻類。它的潮位分布十分特殊。嚴格說起來,它還不屬于墨角藻屬……”說到這裏,深海微微蹙起了眉頭,像是不知不覺就陷進了自己的思路裏去。

我也不想打擾他,出神就出神吧。能這麽靜靜地一起站一會兒對我來說,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了。我把可樂罐貼在臉上,眯着眼睛眺望遠處的海面,在一層一層黯淡下來的天光裏只覺得眼前這些看熟了的景色,不知何時竟煥然一新。

幾只海鳥低低地掠過,翅膀劃過海面,濺起一簇晶瑩的水花。

身旁的深海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般說道:“還有幾天就是月圓之夜了……”聽他的語氣,仿佛月圓之夜會發生什麽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一般。

“月圓之夜……”好奇心多多少少被他這一句話勾了起來,我忍不住問道:“是有什麽節目嗎?”

深海轉過頭來笑了笑,目光中微帶幾分深思的味道:“到了月圓之夜,我心裏的一些疑惑就會有答案了。”

這話聽起來比前一句更加的沒頭沒腦。也許是看出了我的滿頭問號,深海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你經常來這裏?”

我點了點頭:“從七八歲開始吧,每年暑假我媽都會帶我過來住一段時間。”我伸手指了指他身後鎮子的方向:“那時候我們都是住鎮子上。沙灣的旅游業什麽的,完全沒有開發出來,只是個不怎麽起眼的小小魚村。沒有這條濱海公路,也沒有那邊的石堤……”話說到這裏,我忽然注意到深海眼中浮起一抹奇異的神色,亮麗得幾乎将他身後的漫天紅霞都壓了下去。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話頭:“怎麽了?”

深海微微眯起眼,沒頭沒腦地問道:“你很小就會游泳?”

“很小就會,但是游的不好。剛學會游泳的時候,有一次自己游的遠了,結果小腿抽筋差點溺死。從那之後就不太敢去水深的地方了。”我的視線順着鎮子的方向一路掃了過來,這一帶的海岸變化太大,我已經記不清小時候溺水的準确方位了。應該離這裏不太遠吧。

“溺水?”深海喃喃地重複着這兩個字,神色怪異地反問我:“你還記得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嗎?”

深海的一句話瞬間便勾起歲月深處那一段我早已忘記了的記憶。一片湛藍的海面突然間在我的眼前鋪展開來,波平如鏡。

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困擾我多年的那個夢境之中。

自那一次溺水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反複地做着同樣的噩夢。為了這個,我媽還特意去請教過心理醫生。但是那段時間的記憶太混亂,至于最終我是如何擺脫噩夢的困擾,我已經記得

不大清楚了。我只記得噩夢的開始必然是一片湛藍的海水,無邊無際。我套着一只救生圈惬意地浮蕩在海面上。陽光熾烈,連海水亦是暖的。沙灘白得耀眼,不知不覺,便飄得遠了。救生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突然幹癟了下去。毫無預料的我身體向下一沉,整個人都埋進了水裏……

事後大人們說起的小腿抽筋就是發生在這個時候吧。但當時的我卻已經全然沒有了印象,只記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前一秒還是正午泛白的天空,陽光如箭刺得人睜不開眼,下一秒便是藍幽幽的水下世界……

我猛地閉上了眼睛。

大概是我的臉色吓到他,深海的聲音裏透出隐隐的擔憂:“你沒事吧?真是……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沒事,”我強迫自己做了兩個深呼吸:“我只是……不記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了,繼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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