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陌生人
我知道這不是噩夢的全部。我所記的這一幕地覆天翻不過是正戲上映之前插播的片花罷了。那之後發生的事才是真正令我懼怕的。
但是我不記得了。只是害怕,卻不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于是,就連想要探根尋底的願望也被潛意識裏的恐懼有意無意地屏蔽了。我總覺得對于這個問題我媽比我知道的要多。但是拐彎抹角地在我媽那裏碰了幾次釘子之後,也就慢慢地放棄了那種執念。想來必定是年幼的我,完全無法承受生死之間的那一場徘徊吧。
“對不起,”深海走近兩步,滿臉都是歉疚的神色:“我只是随口問問……”
“沒關系,”我搖搖頭表示不在意。我知道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歷,但是真正把這種經歷當作不可觸碰的傷疤來看待的,還是少數吧。我一個同學就曾經笑着跟我們說:“老子有一次跟同學去河邊游泳,結果小腿被水草纏住,等人把我救上去的時候老子都翻白眼了……”完全就是調侃的語氣。我想這件事之所以在我這裏表現得如此嚴重,唯一的原因是我那時年紀還太小。
不想再回憶這件事,也不想再聽他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總是代表着某種距離,每聽一次都像是冥冥中一種不懷好意的提醒。
深海不再說道歉的話,轉身望着海天交界處的一線殘存的亮色,微微嘆了口氣。從他的側面偷眼去看,他的嘴角緊緊抿着,兩道刀鋒似的眉毛也皺了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其實深海一直都是有心事的樣子。不過,就算他真有心事,以我和他之間的這點交情也不可能開口去追問。我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既然不能直接問,只能拐彎抹角地打打擦邊球了:“你心煩的時候都做什麽?”
深海疑惑地回頭望着我,像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這話說的不夠明白麽?
“就好比我吧,”我指了指身後的公路:“我心裏不痛快地時候就出來遛遛車。”
深海的眼睛一亮:“那車真是你的?”
“……”
兜了一個大圈子,話題居然又繞了回來?!
這小子居然是真的不相信我?!
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頭也不回地往公路上走:“我證明給你看看。不過害怕的話你要早點說。大男人的,要是哭起來可就難看了……”
深海低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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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忿忿地哼了一聲,從後備箱裏翻出備用頭盔扔給了他:“上來!”我開始發動車子,一邊囑咐他:“抓好。掉下去我可不負責!”
深海的手臂輕輕地環住了我的腰。這樣熱的天
,他的手掌覆上來的地方卻傳來一片莫名的涼意。似乎他的體溫要比旁人低了許多。
我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心髒砰通砰通地撞擊着胸膛。如此的用力,仿佛一張口就會順着我的咽喉跳出去一樣。
我深吸了口氣,竭力将注意力從肌膚相碰的微妙觸感中轉移到其他的事情上。我的魔神宛如一頭剛剛睡醒的猛獸,正精神抖擻地活動手腳,預備着迎接即将到來的疾風驟雨。
身後的這個人是深海。
他有一雙令人迷惑的眼睛,深邃如海。我在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被他吸引,卻始終不知道這樣的吸引到底意味着什麽。可是這一刻,當他微涼的手觸碰到我,我卻突然間覺得有了這一刻的接近,明天怎樣都無所謂了。
生命那麽長,有的人注定了只能與我們擦肩而過。這樣的一個夏天,這樣的一場懵懂的邂逅,也許只是多年之後的一頁惆悵的日記。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在這個人的記憶裏留下一點什麽。
天邊的最後一抹亮色也被黑暗吞噬了。風起浪湧,耳畔的潮聲都不自覺地多出了幾分冷幽幽的味道。
我開始加速。魔神已經完全蘇醒,一路咆哮着撕開暗夜。
風聲如潮。
路燈已經亮了起來,一團團柔和的光線被速度拉伸開來,變成了一條時明時暗的橘色線條,飛快地從我們的眼前掠過。街道兩旁的房屋和海灘都已經融成了一塊暗色的布景,只有空無一人的街道泛着落寞的光,一直延伸到黑暗的盡頭。
耳畔是海潮的呼嘯應和着六眼魔神的轟鳴,像一道屏障,隔開了所有的鬥轉星移,潮起潮落。
這一刻,我真的感覺這路沒有盡頭。
如果,這路真的沒有盡頭……
有些話我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我終于知道,有些話我永遠都說不出口。
我一直都知道。可是當我的六眼魔神最終停在了鄰居的門外時,我的眼淚還是無法克制地流了下來。
深海下了車,解下頭盔遞給我。他的眼睛亮閃閃的,像頭頂的星星。笑容也像。當他微笑的時候,他就像一顆星星。
“很棒,”他眨了眨眼,沖着我豎起了一根大拇指:“真的很棒。”
我點點頭,不敢摘下頭盔讓他看到我濕漉漉的臉。我知道我應該說點什麽的,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不會讓他聽出來我正在哭。
他靜靜地看着我,漫天星河在他的眼裏緩緩流過。我什麽也不能說,只能輕輕地擺擺手,在他轉身之前向他道別。
就算是在騙自
己吧。我對自己說,就算是騙自己,至少日後回想起來,我還可以對自己說,那一夜,他是看着我離開的。
即便只是一個人的演出,我也想要一場完美的落幕。
廚房和客廳寂寂無人,車庫門前卻亮着燈。幾個人影杵在門口,不知正在說些什麽。走近了才看出其中的兩個人是殷皓和他的女朋友林露露。另外一男一女從未謀面,看他們的穿着打扮,年齡應該和殷皓不相上下。
車子減速,慢慢停在他們面前。
“大半夜的,你又瘋到哪裏去了?”殷皓看見是我,立刻擺出一副長兄架勢開始教訓我:“你不知道這裏連巡警都沒有?啊?我說你……”
我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唠叨:“讓路。”這人也真是的,就算是有客人來,哪裏不好聊天,非要堵在車庫門口?
殷皓神色忿忿地往旁邊讓了讓:“我跟你說……”
心情不好自然懶得理他。他有這會兒跑來教訓我的,早幹什麽去了?
停好車,摘下頭盔護甲挂在一邊,一轉身,門口的幾個人還在看我。好吧好吧,就算殷皓是個讨厭家夥,露露姐還是不錯的。雖然她跟了殷皓,足以證明她眼神不怎麽樣。
“露露姐。”不等我走過去,林露露已經迎了過來,伸手拍了拍我的臉,低聲笑道:“對不起啊茉茉,我家裏有事,拖到現在才過來。別怪你哥。”
看看,一張口就是替殷皓說好話。這死耗子,也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
“沒事,”我挽住她的胳膊,正要問問她家裏出了什麽事,就見她緊緊盯着我的臉,眼裏多了幾分疑惑的神色。我猜她大概是看出我剛哭過,連忙側過頭岔開話題:“你們怎麽深更半夜地往這邊趕啊,我還想着明天就動身去看你們呢。這裏待的人都膩了。”
林露露微微蹙了蹙眉頭,大概是顧及還有旁人的緣故,沒有再追問什麽,只是拉着我的手緊了緊,轉頭笑道:“我和阿皓是搭夜先生的車過來的。正巧他們也住這邊。吶,就是向右拐,倒數第二幢別墅。多虧遇到了夜先生,否則今天我們得在青島過夜了。”
我順着林露露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夜色昏黑,什麽也沒有看出來。視線收回來的時候,正巧和這位好心人撞了個正着。不知怎麽,心裏竟咯噔一聲,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戒備來。
“我來介紹一下。”林露露拉着我的手笑容可掬地充當中介:“阿皓的妹妹殷茉。這兩位是夜鯊夜先生和他的妹妹夜翎小姐。”
第一眼的印象,這是一對生性相當冷漠的兄妹。相貌迷人,言談舉止無懈可
擊,但是客套的微笑并沒有到達眼底。
我不知道跟這樣的人該如何寒暄。畢竟搭了他們車的人是殷皓和林露露,道謝也輪不到我來做。而且他們臉上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漠神氣,怎麽看都讓人覺得能不說話的時候還是不要說的好。
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年輕的女士挑着嘴角笑了笑,她的個子比我高,看人的時候又挑着眼角,好像總有幾分不屑的神氣在裏面似的。她的那位哥哥也是個高個子,肩膀很寬。他的臉型清瘦,完全沒有那位女士的甜美柔和。短短的平頭更襯得五官輪廓分明。這人看上去總覺得哪裏有點眼熟,這種感覺十分模糊,我完全說不出到底是那裏讓人覺得眼熟。
我猶猶豫豫地又看了他一眼。這人也正好看過來,一雙眼瞳黑幽幽的。乍一看空無一物。再看時,又覺得他的眼睛裏滿是意味不明的東西,像是在自顧自地琢磨心事,又像是帶着一點挖苦的心思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周圍的人。
有那麽一點點讓人不太舒服的審視的感覺。我忽然就有點疑惑:這樣的人,會随随便便地跟人搭讪?會主動熱心地讓別人搭自己的車?
怎麽看這兩個人也不像是新時代的活雷鋒啊。
“明天晚上有時間嗎?”林露露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淡漠的氣息,笑容可掬地發出了邀請:“一起吃頓便飯吧。”
我在心底裏撇了撇嘴。暗自琢磨過會兒可得找個機會提醒提醒露露姐,人家肯屈尊捎帶你們回來就不錯了,看他們這派頭,跟他們太客氣的話,說不定人家反而會以為咱們是懷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存心巴結呢。
年輕的女士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轉過頭征求似地望向那男人。
那男人的視線輕飄飄地在我臉上打了一個轉,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那神态就好像要找什麽東西卻沒有找到似的。然後若無其事地沖着林露露笑了笑:“這怎麽好意思。”
這句話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這麽痛快地答應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林露露卻顯得十分高興:“夜翎喜歡吃什麽?”
我偷瞟一眼殷皓,這個平時總是人來瘋的男人,不知為什麽竟然皺着眉頭一副魂游天外的架勢。直到我偷偷踹了他一腳,才滿心不痛快地轉過頭瞪了我一眼。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那個叫夜鯊的男人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裏,正懶洋洋地朝我們這邊張望。
我忽然覺得他的神态有那麽一點點類似深海——初次見面的時候,深海也是這麽一副狙擊手上戰場的架勢。
唯一的區別就是深海的态度更直白一些。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夜鯊和夜翎也只是他們的名字。
和深海一樣,他們也沒有姓。
作者有話要說:等我找個好用的外挂相冊,就把六眼魔神的圖圖放上來 (*^__^*)
話說,這車是真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