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繃帶
我把能搜羅到的東西統統裝進了一只背包裏。繃帶、雲南白藥、消炎藥以及一些吃的東西。如果要留在那裏照顧病人的話,我這一夜大概是回不來了,于是出門之前特意留了一張紙條,告訴殷皓和林露露我去青島了,過兩天回來。不管他們信不信,現在也只能這樣了。總不能告訴他們倆我要去護理一條魚。
翻壁櫥的時候翻到一包蠟燭,在應急燈和手電都找不到的情況下這個勉強可以将就。站在廚房裏發了一會兒呆,又想到應該拿一床毛巾被。樓上他那些同伴的東西我可不敢動。他們和深海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我現在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我得承認我從來就沒有養魚的經驗。如果從他是人的角度考慮,那我又缺乏照顧病號的經驗。不管我心裏對他動過什麽樣的心思,說到底,我也只在遠處偷偷打量過他,我只在早市上跟他打過幾次照面,我只知道他喜歡吃新鮮的魚蝦。除此之外,我就只知道他長着一雙漂亮的眼睛。
我們甚至連熟人都算不上。跟他說過的話,加起來還比不上跟夜鯊說過的多。
好吧,好吧,我不應該這樣抱怨的。我剛剛決定自己要做一個腳踏實地的人嗎,怎麽一眨眼又搞出一副文藝青年欲求不滿的腔調來了呢?我拍了自己一巴掌,趕緊翻包看看還落下了什麽東西。深海是病號,醒了的話也需要吃點東西。魚食家裏是絕對沒有的,只能從冰箱裏取兩包速凍的鮮蝦。想了想,又把剩下的面包和牛奶統統收進了背包。這個是給我自己準備的,如果他不吃生的魚蝦,這個也可以分給他一部分。
從廚房溜出門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仿佛看到遠處的小徑上停着一輛越野車。有點眼熟的車子,很像載我離開的那一輛。不過,夜鯊兄妹已經去了上海,這應該是哪個游客無意中開過來看房子的吧。沙灣是一處半度假半旅游性質的小小半島,隔三差五就有旅游大巴載着看房團過來觀光。有陌生人出現并不意外。不過,我的舉動還是不要引起誰的注意才好。
偷偷摸摸地順着老路爬回了那個處處透着古怪的岩洞時,我心裏多少有些忐忑。我怕自己剛才看到的畫面是真的,更怕那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我從來沒有打算要在這個暑假得到一份自己精神錯亂的确診。
看到深海還趴在沙地上連姿勢都沒有變,說實話,我真的松了一口氣。
不管怎麽說,最糟糕的時刻已經過去了。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麽,這種感覺要比惶惶不安地等待好上千萬倍。
我把深海裹在毛巾被裏拖到了離水塘較遠一些的地方。這樣漲潮的時候他就不會被水淹到了。當然,他長着魚尾巴,應該
是不怕淹的物種。但是他身上那麽多道傷口都等着敷藥呢,我家的雲南白藥可不是用來給他洗澡的。
我擰開兩瓶礦泉水沖掉他傷口上沾着的沙粒,覆上雲南白藥之後用繃帶包紮好。他身上幾處比較深的傷口都在前胸後背,包紮出來的效果活像個木乃伊。嗯,難看是難看了點。不過,對于一個只在小時候給小狗包紮過後腿的選手來說,我這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
其餘的傷口都不是很深,用消毒棉簽和紅藥水處理一下應該就可以了。塗藥水的時候,我覺得我真應該把壁櫥裏的那把大板刷拿來給他往身上刷。因為他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太多了,有些已經開始愈合。新傷疊着舊傷,疤痕套着疤痕,再加上繃帶和滿身的紅藥水……這造型,連我這種審美能力約等于零的人都覺得慘不忍睹。
我忽然有那麽一點慶幸。好在深海還處在昏迷之中,完全用不着為我在他身上完成了一項了不起的行為藝術而鬧心。
總之,我的手和眼睛都忙得不可開交——你想想,用棉簽刷牆那是多麽浩大的工程。這樣的忙碌正是此刻的我十分需要的,這樣一來我就抽不出時間去注意他的下半身了。為了避免自己無意中看到,我特意用毛巾被将這一部分很仔細地蓋了起來。目前需要費心的事太多,我不想過多地關注他和旁人在生理結構方面存在的巨大差異。
我俯身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涼絲絲的,和幾分鐘之前一樣。我發現深海的體溫要比我低得多,這讓我覺得放心,因為他沒有發燒說明傷口目前還沒有感染。但與此同時,我又有些拿不準這麽低的溫度是否正常。他的臉色依然十分蒼白,呼吸微弱而平靜,像睡着了似的。紅藥水塗到他的手背上時,我終究沒有抑制住自己的惡趣味,撥拉開他的手指細細端詳起來。他的手指蒼白而修長,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手指之間并沒有長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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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想起了在夢裏見到過的深海。我現在懷疑那根本就不是夢,但是這其中的前因後果還得等他醒了才能知道。引起我好奇心的,是夢裏一晃而過之際,那一層覆蓋在他身體表面的細密的鱗。
那應該也是真的吧?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裸 露在毛巾被外面的皮膚。除了裏面包裹着的肌肉更堅硬飽滿,和我的沒有什麽明顯的區別。如果硬要說有什麽區別的話,那就是他的體溫比較低,摸起來像塊石頭,而且光滑的不可思議。
不想再這麽莫名其妙地研究他的身體,我走過去把小船上放運動服的密封袋拿過來墊在他的腦袋後面,想讓他躺的舒服一點。不過墊好了之後忽然又想起不知在哪裏看過的介紹,說不能随便
墊高病人的頭部,特別是在昏迷的時候。我又連忙拿了出來。
不管我怎麽折騰,深海始終靜靜地睡着,像童話故事裏中了魔法的王子,連眼皮都沒有動一動。要不是他的心髒還在砰通砰通地跳動,我真要懷疑自己是在守靈了。
靠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兒,倦意漸漸席卷而來。東倒西歪地點了一會兒頭,我到底還是靠着身後的小船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有什麽東西正在不遠處晃動。白色的,活動的。幾秒鐘之後,我這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大腦才迷迷糊糊地對這副奇怪的畫面給出了鑒定結果:這絕對是兩條腿——兩條人腿!
我急忙閉上眼睛,臉頰上騰地就熱了。這事兒鬧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人家穿褲子的時候我醒……這下好了,誰還相信我從小到大思想品德成績一直是優秀啊。
可是,不對。
我霍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盯住了這個背對着我,正低頭提褲子的男人。我裹在他身上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繃帶都被扯下來了,此時此刻就堆在我的腳邊。被我刷牆似的塗上去的滿身的紅藥水也淺了許多,好像經過了水洗之後褪色了似的。他站在暗處,我雖然看不清楚他身上那些細細密密的傷口到底怎麽樣了,但是前胸後背那幾道很深的傷口卻已經明顯地開始結痂了。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後背,實在無法相信這樣的怪事真的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的愈合能力怎麽會如此驚人?!
我盯住這半裸的身體呆呆出神的時候,深海已經提好了長褲,正要伸手去拿搭在小船上的T恤。一回身,視線卻和我撞了個正着。他的手還向外伸着,臉上卻浮現出尴尬的神色。我連忙替自己辯白,“別怕,別怕,我剛才什麽也沒看着。”
話一出口,我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真要什麽都沒看着,我還解釋個什麽勁?!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深海的表情變幻莫測,眼睛裏卻明明白白地有些懊惱。
“真的,真的,”我最見不得別人這種挨了欺負還得忍氣吞聲的表情,連忙補充說:“我睜開眼的時候,你已經把褲子提上了……”
我真想再抽自己一巴掌——我小時候的思想品德成績真的是優秀嗎?
深海迅速把臉轉向了岩壁的一側。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耳朵卻像被煮熟了似的,瞬間就紅透了。
岩洞裏的氣氛忽然間詭異到了極點。
道歉的話就堵在嘴邊,我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不過他這樣的反應……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這場景搞得我都有點懷疑起自己的性
別來了。在通常的情況下,難道不是應該男生在旁邊追着解釋,女生躲起來臉紅的嗎?
為什麽到我這裏全都反過來了?
我把臉埋進手掌裏,因為自己笨拙的反應而感到無比沮喪。我覺得我永遠都學不會在某些突發情況下說出得體的話。我總是會緊張,同時更怕別人會看出我的緊張。
我聽到深海的腳步聲走到了小船的另一頭,然後又走了回來,停在了我的身旁。明明我懷着滿腹疑問在等他醒來,可是現在他就在我的身旁,我卻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我怎麽會鬧出這麽大一個洋相?
“要嗎?”耳邊響起深海的聲音,清潤潤的,像午後溫熱的海水。
我擡起頭,看到他手裏舉着兩罐可樂。
我伸手接過,心頭的尴尬非得說點什麽話來才能夠打破,“你放在這裏的?”
深海點了點頭,在我旁邊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淺淺地抿了一口飲料後低聲問我:“你怎麽會回來?”
“習芸的事,”我簡潔地答道:“我哥打電話告訴我了。”
深海點點頭。眼睛始終盯着自己的一雙手,有一點心不在焉似的。
“到底怎麽回事?”我本想等他自己說的,可還是忍不住先問了出來。
深海的手指絞在一起,骨節因過分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他的聲音卻顯得漫不經心,就好像我們正在談論的是外面的天氣一樣,“我的能力不足,無法再繼續維持人類的樣子。她大概是吓壞了。”
“就這樣?”我不是在懷疑他的樣子習芸看了會無動于衷,而是這聽起來有些過分的輕描淡寫了。
“可是他們都不記得你了,”我說:“連名字都不記得。”
深海的嘴角向上彎了起來,“我做的。”
“你不是能力不足了?”
“這點小事還是可以做的。”深海不以為然地瞥了我一眼,好像我問了個傻問題。
“那麽,”我繼續追問,“你為什麽會能力不足?”
唇角的那一抹微笑立刻就消失不見了。随着表情的變幻,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也莫名地降低了好幾度。這讓我有些惴惴不安,難道說我這個一向笨嘴笨舌的家夥,又一次揭開了別人的大傷疤?
“我沒有打聽什麽的意思,”我笨拙地替自己辯解。雖然本質上,我确實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好奇得要死,“你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我的關心。”
深海擡起頭,眼裏透出初次見面時我曾看到過的那種銳利的亮光來,就好像他已經在剛才短暫的沉默裏做出了某種異乎尋常的決定。
“你真的想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裸/露被口口了,回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