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魚美人

電話鈴響第三聲的時候終于被接了起來,不過不是我預料中的陳教授,而是他的助手。這人我只見過幾次面,挺瘦小的一個男人,性格很風趣,跟誰都有那麽一點兒自來熟的勁頭。我沒有費心去記他的名字,一直都随大溜兒跟着他們系的那幾個學弟學妹管他叫大師兄。

“那個……陳教授在嗎?”我拿不準他對我的事兒知道多少,只好先找點無關緊要的閑話來探探口風,“我是計算機的殷茉,前幾天……”

“是你啊,”大師兄的聲音居然有些又驚又喜的味道,“你出院啦?”

“是我,”我不知道他說的出院是什麽意思,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一聲。他又說:“研究所的小周跟我們說你昏過去的時候,我們都吓了一跳。還好研究所有車,很及時地把你送回市區了。聽說是貧血?不要緊吧?現在怎麽樣?”

我有點明白了。夜鯊原來是用這樣一個借口跟校方解釋我的失蹤的。這人還真是……大大的狡猾。

“陳教授跟你家裏人通過電話了,說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們也沒好意思過去打擾你。沒事就好啊……”大師兄似乎是真心地替我高興,這讓我有點不自在。畢竟用非常手段對付心懷叵測的人和蓄意欺騙老實人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不過,陳教授會這麽說還是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又是夜鯊搞的鬼吧?

“我沒事兒了,”我說這話的時候,臉都紅了。

大師兄又代表陳教授及同去石頭島的同學們向我表達了慰問之情之後,會談在和平友好的氣氛中結束了。我到底也沒好意思追問他我的錢包手機都上哪兒去了。十有八九是在研究所的走廊裏奪命狂奔的時候掉在哪個小旮旯裏了。我自己盤算了一下,除了背包之外手機也得重新買過。裏面的現金不算多,幾張銀行卡需要去挂失,最麻煩的就是身份證和駕照都還在裏面……

我靠在小超市的櫃臺上嘆了口氣。如今我可真是身無分文了,連打個電話都得跟深海伸手要錢。從小到大,我還真沒有這麽一窮二白地出過門呢。

真夠落魄的。

從小超市敞開的大門望出去,深海那輛北京吉普已經加滿了油,停到了旁邊的休息區。他剛才停車的位置上已經擠進來一輛豐田,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帶着不耐煩的神氣從駕駛座上走下來。她的身後是加油站的綠化帶,我認不出名字的綠色植物長得十分茂盛,被修剪成了半人高的一道花牆。花牆的背後是公路,上方是暴風雨過後無比晴朗的藍天。

的确是适合出行的好天氣。

“小姐,”櫃臺後面的服務員不耐煩地催促我,“電話還用嗎?”

“不好意思,還得用一下。

”我顧不上理會她的白眼,又撥了我老媽的手機號碼。這一次,電話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你又跑哪裏去了?”老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火大,“你的翅膀真硬了啊,居然會放老娘的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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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開始自稱老娘,說明她已經氣得很厲害了。好吧,我好像是有答應過她十一回上海的……

“就算你要徒步旅行你也告訴我一聲啊,”大概是我的認罪态度比較好,一直老老實實的,老媽的聲音聽起來終于不那麽大聲了,“上哪兒你得告訴我一聲,對吧?”

“對。”我老老實實地繼續低頭認罪,“我錯了。”

“你讓別人打電話算怎麽回事兒?”老媽沒理會我,繼續沖着我發牢騷,“你怕我不讓你去?你平時出門什麽的,我幹涉過你嗎?茉茉,你出息了啊,開始學會敗壞老娘的名譽了。老娘是那麽不通情理的人嗎?!啊?!”

得,又開始“老娘”了。我的腦袋有點大,不過蹊跷的是,給她打電話的人究竟是誰呢?還特意編出這麽個理由,看起來是怕我家裏人會擔心的意思。難道是……夜鯊?他會有這麽細心嗎?

“你自己說的,咱們倆要像朋友那麽互相信任,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的做法……”老媽的聲音聽起來居然開始變得委屈了,我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其實她有的時候挺像個小孩兒的,雖然她從來不承認她總是跟我撒嬌……

“媽,”我拉長了聲音,“我不是不給你打電話。我的手機丢了。”怕刺激到她,我沒敢說我的錢包證件全沒了,我這會兒比加油站外面的那個乞丐還要窮。人家至少還有個代表職業特點的破茶缸子呢。

老媽愣了一下,“那你現在……”

“公用電話呗,”我無奈,“所以別罵我了啊。”

“你身上還有錢嗎?”老媽果然敏銳,一下子就問到了點子上。

“呃……有,”我的口袋裏有兩張粉紅票票,深海給的。牛仔褲的口袋裏還有一張卡,金額不詳,也是深海給的。深海告訴我這卡的密碼是970809,因為聽起來像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日期,所以我當時就記住了。不過還沒來得及去櫃員機上查查餘額。我其實很好奇一條魚能有多少存款……

老媽的火氣消了,開始千叮咛萬囑咐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我一邊嗯嗯啊啊地答應,一邊很是頭疼地揉着自己的腦門。這個時候再不耐煩也得忍着,否則她一發飙,又會變身為“老娘”了。靠着櫃臺轉了個身,看見深海手裏拿着兩罐飲料正朝這邊走過來。他穿着寬松的長褲T恤,墨鏡架在額頭上,帥的……根本不像一條魚。

這個想法讓我忍不住發笑,連忙跟老媽道別

之後挂了電話。一邊忍着笑從口袋裏往外摸鈔票,一邊提醒女服務員給我找錢。結果一擡頭才發現女服務員正滿臉花癡樣地沖着深海的方向傻笑。我敲櫃臺她居然都沒理我。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于是加重了力道又拍了拍玻璃櫃臺,語氣不善地提醒她,“找錢!”

女服務員回過頭白了我一眼,硬邦邦地說:“二十六元!”

我把粉紅票子順着櫃臺推過去,沒好氣地說:“找零錢!”

這人也是,一邊伸手拿錢一邊還在往外偷瞟。我惡狠狠地拍了拍櫃臺,示意她動作快一點。真是的,下回得讓深海帶個面具再出來……

“多少錢?”深海問我,“我這裏有零的。”

“二十六元,先生。”女服務員笑容可掬地向他彙報。

“長褲的口袋裏,這邊。”深海的手裏拿着飲料,用眼神示意我自己拿。

我把手伸進深海的長褲口袋裏,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才把錢拿出來。不是要在公共場合占他的便宜,而是……櫃臺後面的女服務員臉上的表情變化多端,讓我覺得很解氣。誰讓她剛才沖我翻白眼來着。

深海把飲料遞給我的時候,表情有點好笑。我不知道我的小心眼到底是不是被他看出來了。不過,看起來他也并不反對的樣子。

好吧,好吧,算我無聊了。

我接過零錢一股腦都塞回了深海的口袋裏。從超市走出去的時候他問我:“快到中午了,要吃點什麽?我們兩個小時後出發。”

加油站旁邊有一家超市和一家快餐廳,從餐廳的玻璃窗看進去黑壓壓一片人頭,鬧哄哄的,讓人看了就沒有什麽胃口。反而另一邊的甜品站看起來要清爽一些,巨大的冰淇淋造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很誘人的樣子。

我眯着眼睛看甜品站外牆上的價目表,順口問他,“為什麽要兩個小時?”

甜品站外面是一圈露天座位,我們走過去的時候,正好有一家三口離座。深海連忙拉着我走了過去,頭也不回地說:“因為有個人約了和我在這裏見面。”

我的心砰的一跳,下意識地反問他,“誰?”

深海想了想,很謹慎地說:“族裏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語氣裏透露出了某種不同尋常的信息,我忽然覺得他這個簡單的解釋似乎……對我有所保留。

“要冰淇淋嗎?”深海問我。

我點點頭,“要巧克力的。”

深海從座位之間穿過去的時候,一個瘋跑的小孩子撞到了他的身上,他好脾氣地笑着,伸手扶住了他。那張光彩奪目的微笑的臉,像陽光般燦爛。我遠遠地看着他掏錢遞給甜品站裏的服務員,看着他舉着兩個冰淇淋穿過人群,笑微

微地朝着我走過來。他的背後是秋天裏最最晴朗的藍色天空,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像給他鍍上了一層朦胧的光暈。

頭頂的藍天、空氣中甜蜜芳香的氣味、身邊的神情愉快的人群……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我相信我在很多很多年後都會記得這個畫面。

而深海的生命會比我更長。如果他也記得這一幕,記得他曾經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天,給一個人類的女孩子買過一個巧克力冰淇淋……那麽在他的記憶裏,這副畫面是不是會和我此刻所感受到的一樣美好?

我望着這一切,心頭的感覺溫暖而惆悵。

半個小時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當我第三次從假寐中睜開眼,不耐煩地從車窗望出去的時候。深海還保持着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甜品站那個可笑的圓桌旁邊,面前放着杯喝了一半的橙汁。在他的對面,也還是那一對看起來十分搶眼也十分古怪的男女。這兩個人剛剛出現在深海面前的時候,我以為他們是一對夫妻或一對情侶。一分鐘之後,我又否決了這個看法。

這兩個人看起來年歲相當,都長得很漂亮。男人的皮膚略黑一些,神态很機警。女人則披着一頭亮麗的紅色頭發,微垂着頭,像是在研究飲料杯上的圖案似的,長長的頭發擋住了半張臉。不用猜我也知道這應該是深海的同類,不光因為他們同樣漂亮,更重要的是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淡漠氣息,是完全一樣的。他們坐在那裏,自然而然地就有一堵無形的牆壁将他們從周圍嘈雜的背景裏分離出來,自成一國。

我不喜歡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非常不喜歡。所以,當那個漂亮的女孩子随着深海手指的方向朝這邊望過來的時候,我甚至沒有辦法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來。

當然,她也沒有微笑。我不知道這一族的女孩子是不是看着別人的時候都是這麽一副冷冰冰的神氣。夜翎就是這樣,我一直覺得她看人的目光活像是……看盤子裏的一片西紅柿,淡漠、疏離,跟對視的目标完全沒有感情交流。而面前的這位魚美人顯然冷凍等級要比夜翎更高。夜翎的目光只是讓我覺得不舒服,而她看着我的時候,卻讓我的後背有點發涼。

側面對着我的深海像是感應到了我心裏的不安,轉過頭來望着我笑了笑。很溫暖的笑容,眼神明亮。我緊繃的神經頓時一松。

深海回過頭看了看那兩個人,像是交待了幾句話,然後頭也不回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在他的身後,魚美人的目光緊緊追随着他的背影,專注得近乎銳利。然後,她的目光微微一跳,越過了他的肩頭和我的視線撞在一起

我又有了那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怎麽了?”深海拉開車門,有點奇怪地看着我,又順着我的視線朝身後望了過去,“你怕他們?”

“沒什麽,”我掩飾般收回了視線,“要談的事兒談完了?”

深海點點頭,動作十分利索地發動了車子,沒有再看那兩個同伴。可是那兩個人的視線卻一直膠着在他的身上,很強烈的存在感,即使不刻意回望也能感覺得到那沉沉如有質感般的目光。車子轉彎的時候,一叢灌木擋住了魚美人的臉。在她的旁邊,那個男人則帶着一臉頗有興味的笑容目送我們離開。

“這兩個人好奇怪,”其實我的本意不是要用奇怪這麽溫和的字眼的。

深海瞟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你上次不是還很好奇地問過我:我們族裏的女孩子漂亮不漂亮的?”

我心說那叫沒話找話,調節氣氛你懂不懂?

深海低聲笑了,“你別坐立不安的,他們來找我跟你的事沒有關系。而且他們也不是夜族人,對你沒有什麽惡意的。”

“哦,”我拉長了聲調,“他們那種沒有惡意的目光……好溫和啊。”

紅燈,車停了。深海轉過頭望着我,墨藍色的眼眸中神色變幻不定,似乎想說什麽,可是猶豫之後終于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綠燈亮起來的時候,他擡起手,用手背摸了摸我的臉,眼神溫柔地像在看一個小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跟大家道個歉,更晚了。

最近一直在改兩個要交稿的古代文。我一邊改那個,一邊寫這個,然後……思維混亂了。卡在這一章的中間,不上不下,寫了删,删了寫,那個感覺總是不對勁。

其實現在看這一章,我自己還是不滿意,不過再卡下去我這故事就沒法寫了。大家先将就看,不妥的地方回頭我修文的時候再處理……

擁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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