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Q(1)
“後來呢?”
“後來,小人魚扔掉了那把刀,她舍不得傷害她心愛的王子。”講到這裏我停頓了一下,很不厚道地想:她要是狠狠心把那位走了狗屎運的新娘幹掉……又會怎麽樣?
“故事就這樣完了?”深海疑惑地反問我。
“聽故事的人要有點耐心嘛,別總是亂打岔。”我斜了他一眼,順着剛才的思路繼續往下想:新娘在新婚之夜被人幹掉了,童話故事自然會變成恐怖故事,或許過一段時間之後,王子真的會娶了小人魚也不一定。但是……但是他的感情裏已經摻雜了對前妻的懷念和對她死因的懷疑,他對小人魚即使有愛恐怕也難以再純粹。對小人魚來說,這樣的一份感情是否還有着破解邪惡咒語的魔力呢?
“我不打岔你也沒講啊,”聽衆開始表示不滿。
“後來她扔掉了那把刀,”我嘆了口氣,決定還是按照安徒生的版本來完成這個故事,“她悄悄地吻了吻熟睡的王子就退了出來。太陽升起的時候,她跳進大海裏,變成了海上的泡沫。”
“為什麽會變成泡沫?”深海的表情十分疑惑。
“我怎麽知道,又不是我變的。”我覺得他這個問題問的實在是有點二,“你有沒有認真聽啊,我不是講了有個海巫的。”
“可是你講的不對,”深海繼續疑惑,“我們的族群裏從來就沒有海巫這麽邪惡的人。只要是同族的人都會互相幫忙,她怎麽能要求自己的族人用聲音來交換她的幫助呢?她這樣做長老們不會懲罰她嗎?”
我氣結,“這不是故事麽。”
深海的神色反而認真了起來,“而且,大海是人魚的家,回到大海裏只會讓她更快地恢複體力,她在海裏會比陸地上更加強壯啊。”
“沒錯,”我挖苦他,“還會長出有毒的長指甲。”
“對啊,”深海神情自若地繼續質疑我講的故事,“她要是想傷害一個人類的話,根本就不需要用刀子。刀啊什麽的,只有你們人類才會用吧。”
我被他氣樂了,“你繼續掰,還有哪裏不對?”
深海很認真地想了想,又說:“你說她上岸的時候每走出一步都好像踩在了刀尖上,這個也不對。雖然身體發生變化的過程不是那麽好受,但是也沒有難受到這個地步啊。被允許上岸的都是族群中最勇敢的戰士,她怎麽會連走路都嫌疼呢?這也太……太……”深海蹙着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頗有些不甘心地抱怨:“太嬌氣了。”
“拜托,”我大笑,“人家是公主不是戰士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公主啊,躺
Advertisement
在二十床羽毛墊子上也能感覺到床板上的一粒豌豆在硌着她嬌嫩的皮膚……”
“那就更不對了。”深海繼續搖頭,“什麽國王啊公主的,那根本就是你們人類才會搞出來的玩意兒,我們根本不是這樣的。”
好好的一個童話故事怎麽就講成這樣了呢?
我忍不住苦笑,“深海,我給你講的這個故事在人類社會是被歸類為童話的,就是說這個故事是寫給小孩子看的,讓他們感受到善良……”我循循善誘的解釋還沒有說完,就被深海給打斷了,“可是我們并不是那個樣子的,你們的小孩子看了這樣的故事只會對我們心存誤解。”
“可是你們也沒打算讓我們了解啊,”我開始不耐煩了。
深海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你小的時候就是這麽看待我們的吧?”
我當年……其實是在想你們這一種魚到底好吃不好吃來着。不過這個話打死我也不會跟他說,于是搜腸刮肚地找出了一個比較不會出錯的答案,“我當年聽完這個故事感動得要死,淚汪汪的,哭得都睡不着覺,濕了好幾塊小花手帕,就覺得小人魚怎麽這麽可愛,這麽善良,這麽……”
深海斜了我一眼,眼神中帶着明顯的懷疑。
“好啦,好啦,”我對這個童話故事的鑒定游戲已經徹底失去了興趣,當年我的回答讓幼兒園的老師掉了下巴,如今深海的回答又讓我這麽頭痛,看來冥冥之中果然是有報應的。我不耐煩地推了推深海的胳膊,“好晚的了,你可以下海去摸魚了。”
月亮已經升到了頭頂,海灘上消磨時間的游客們陸陸續續都離開了,除了遠處還有一群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紮堆燒烤,基本上是沒有什麽人了。深海不太放心地朝着燒烤的那一堆人多瞟了兩眼。
“沒事的,”我安慰他,“他們都穿着衣服呢,夜又深了,不會下海的。”
從回到沙灣開始算起,深海已經憋了一整晚了,忍耐力估計也快用完了,又見那群孩子确實離得挺遠,于是象征性地跟自己鬥争了一下就裹着大毛巾朝海邊跑了過去。為了下海方便,一個小時之前他就把游泳褲脫了,然後心神不定地在門口轉來轉去,一會兒往外瞄一小眼。我實在是被他晃得眼暈了才好說歹說哄着他坐下來聽故事的。
深海跑出兩步又回頭喊我:“快啊。”
“我進去給我媽打個電話,”我指了指不遠處突起在海面上的一叢礁石,“半個小時之後我在那裏跟你碰頭。”
深海點了點頭,解下大毛巾扔在沙灘上,三步兩步沖到海邊一頭紮進了墨色的海水裏。入水的剎那,我清清楚
楚地感應到了那種激蕩在他心頭的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悸動,仿佛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饑渴難耐地叫嚣着。浪潮劈頭蓋臉地壓過來将焦渴的身體一口吞沒,心靈的感覺卻是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
這樣洶湧的感情起伏我在他身上還是頭一次見識到,心裏竟酸酸的,生出一種不知想微笑還是想流淚的惆悵來。我想,我決定了要做的事也許應該提前。如果能成功的話,我不會失去什麽,他卻可以重新得到對他而言無比重要的東西。
我順着臺階回到餐廳,在黑暗中靜靜地坐了幾分鐘,然後拿出手機調出了那個存了很久卻從來沒有主動撥打過的電話號碼。一邊等待着電話被接起,一邊提醒自己保持平靜,只要我什麽也不想,深海應該就不會有所察覺。
電話無聲無息地被接了起來,當那把略顯森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時,我幾乎被他吓了一跳,“居然是你啊,殷茉,沒有記錯的話,咱們最後一次的見面好像……并不是多麽愉快啊。”
我做了幾次深呼吸,竭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交易?”電話另一端的男人明顯一愣,随即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大小姐,我可不認為你有什麽籌碼和我談交易。”
事實上我确實沒有什麽籌碼,但我還是想把這個賭打到底,“籌碼我自然有。但是在談價碼之前,我想知道你手裏的那樣東西到底有什麽用?是不是值得我出價?”
電話裏傳來啪的一聲脆響,似乎是打火機的聲音,然後他懶洋洋地問我:“你為什麽不去問他?”
“我想問你,”我強調,“我相信我開出的價碼絕對能夠打動你。”
這一次,夜鯊沉默了很長時間。
“實在為難的話就算了,”我默算了一下剩餘的時間,心裏開始有點着急。
“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夜鯊慢吞吞地說:“這東西對我們來說其實沒有什麽用。但是對月族人來說,它之所以會變成族長憑信這麽重要的東西,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什麽原因?”
夜鯊反問我:“你有沒有想過人類在勘探搜索方面的技術發展到如今這樣的水平,連火星都能派了機器人上去采集樣本,卻對我們的存在一無所知,這裏面多少有些不同尋常?”
我沒有回答。
“你好好聽着,這些話我可只講一遍,”夜鯊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腔調說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某些海域的磁場很強,而且磁場的分布經過了精密的計算,以人類的技術而言是完全無法招架
,它有的時候甚至可以扭轉空間。海族就是利用這樣的方式來隐藏自己的栖息地的。即使偶爾會被人類發現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可以消除他們的一部分記憶,确保我們的行蹤不會洩露。再說人類都很愛錢,”夜鯊停頓了一下,語調裏透出不加掩飾的嘲弄之意,“錢,加上恐吓,即使不消除他們的記憶他們也會替我們保守秘密的。”
我沒有出聲。他的語氣讓我很是反感。
“殷茉,你說地球上的好好的磁場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變化?”
“是不是需要某些東西?某些有能量的,放射性的東西?”
“嗯,還挺聰明。”夜鯊不怎麽有誠意地敷衍了我一句,繼續說道:“這種東西我們暫且稱它為黑蘋果吧。黑蘋果是一種埋藏在地層深處的礦石,即使對人魚來說,尋找它也是一件費神的事兒。于是,在很多很多年前……确切地說是我們還窩在薩默斯島附近,沒有開始窩裏鬥之前,有幾個老不死的提議說讓族裏的戰士們組成搜索隊去各個海域尋找這種東西。在我們的歷史上,這次搜索行動可是很有名呢。”
“然後呢,”我瞟了一眼對面牆上的挂鐘,表盤上的刻度和指針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粉色熒光,已經清清楚楚地跳過了十個小格。
夜鯊笑了起來,“行,我長話短說。這幫傻子耗費了很長時間終于找到了地球上最大的一處黑蘋果礦,然後又耗費了很長的時間來開采,最後,這批寶藏被密封在特制的容器中深埋在了海洋的深處。這個埋藏地點被刻在了一枚鑰匙上,鑰匙又分成了兩部分,分別交給當時能力最強大的兩位長老來保管。”
“就是那塊……那塊……”我突然有些口吃。
“那塊月光石。”夜鯊似笑非笑地替我把話補充完整,“那個老不死的族長為了表示自己一族對于族群合并的誠意,特意帶着月光石出門去談判。不巧的是,他們遇到了我,後來更不巧還遇到了你……接下來的事兒就不用我再說一遍了吧。”
我覺得我的腦子又亂了,“你為什麽說這東西對你沒有用?”
“因為我的族人都生活在淺海或陸地,我們不需要用強磁場幹擾的方式去保護所謂的栖息地。”夜鯊的聲音重新變得淡漠,“我們的族人都是戰士,每一個都是。我們沒有年老體弱的廢物等着保護,所以我們根本沒有栖息地這種東西。”
“那你還搶?!”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這都什麽人啊。
“搶!”夜鯊笑得不懷好意,“為什麽不搶?你也不想想他們是怎麽對我們的?”
“你更看重你們族人的戰鬥
能力,這沒錯吧?”我不想跟他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撕扯不清,只要知道這塊石頭對他沒有實際用途,我想做的事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對,”夜鯊回答得十分幹脆,“所以我才要建這麽多的實驗室,一門心思地研究如何改造人魚的身體結構,如何才能把人魚的潛在戰鬥力提升到最大值。”
“你打過嚴德的主意?”這一句我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沒錯,”夜鯊爽快地承認了,“那老東西手裏有不少好東西,可惜防守緊得很,什麽也挖不出來。”
“我試過他的藥,”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決定不再繞圈子了,“是他最新研制的六號。你上次已經見識過我的腿骨由彎曲到痊愈的整個過程,怎麽樣,有興趣嗎?”
夜鯊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來,“米娅六號?”
“是的,”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後遺症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什麽樣的後遺症?”夜鯊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急迫。
“想知道的話,”我說的很慢,每一個字都咬的很重,“拿那半塊月光石來換。”
“你可真敢要啊,”夜鯊被我的話氣樂了。
窗外,海浪拍打着沙灘的聲音驟然間清晰了起來。模糊的,有規律的聲音,沖上來又嘩啦嘩啦地退了回去,然後再一次不知疲倦地沖上來。隔着看不見的電波,一些不太成型的聲響模模糊糊地傳入了我的耳中,有種十分耳熟的感覺。心頭突地一跳,我沖口問道:“你家裏有人在看電視嗎?是反恐還是……”
電話另一端有什麽東西啪的掉在了地上。
“你聽到的?”夜鯊的聲音驟然拔高,“騙我的話你會死得很慘。”
我凝神細聽,電視裏一片雜亂的槍聲,一個女人尖聲叫道:“傑克!”
這部片子我看過很多遍,應該不會認錯。而且放映室裏還有一些其他的聲音……
“有人在剝松籽嗎?”我問他:“或者是松籽一類的東西?”
夜鯊沒有說話,呼吸卻明顯地粗重了起來。我可以聽到他的腳步聲,軟底拖鞋急促地踩過木質的地板,然後砰的一聲門響,電視節目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鮮明起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驚訝地問道:“出什麽事了?”
夜鯊沒有回答。聽起來,他剛推開的這扇門應該是有一定程度的隔音效果的。幾秒鐘之後,這扇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嘈雜聲再一次變得模糊。
沉默良久,夜鯊低聲問我:“你想要那半塊月光石?”
“是。”我竭力想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從容。也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
身體的顫抖怎麽也控制不住,我低下頭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夜鯊沒有說話,似乎也在平息自己的情緒。
“我是除了嚴德之外唯一的一個試驗品,”他的沉默讓我越來越不安。其實他說的沒有錯,我确實沒有籌碼,從頭到尾,我都是在拿他的好奇心打賭。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的手心裏全都是冷汗的時候,才聽到夜鯊的聲音緩緩說道:“成交。”
一口氣松了下來,我靠在椅子上幾乎虛脫。
“東西拿來給我,”我啞着嗓子繼續提條件,“你說說你的條件。”
也許夜鯊在琢磨這場交易對他來說到底劃算不劃算。他的聲音聽起來冷飕飕的,“我花了這麽大的價錢,一次兩次的常規檢查可打發不了我。殷茉,一年的時間,怎麽樣?”
“一年太長,”我斷然拒絕,“兩個月。”
“半年。”夜鯊的語氣裏透出明顯的不悅,“我是個生意人,已經說出口的買賣就不會再存心刁難你。但是你也知道,有些反應并不是短時間內能夠被發現的。”
我知道他說的有道理,斟酌片刻我又說:“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你可以派你的人定期上門來做檢查,我配合。”
電話的另一邊靜了下來,幾秒鐘之後,我又一次聽到打火機開合的聲響。他剛才就已經點了一支煙了,是抽完了還是扔掉了?以他點煙的頻率來判斷,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個陰險的家夥被我突然提出的交易搞的有點亂了方寸?
“行,”夜鯊大概是做出了決定,語氣也變得幹脆了起來:“就這麽說定了。”
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回了原處,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我的後背已是一片粘濕。抖着手正要挂掉電話,就聽夜鯊很大聲地喊我:“殷茉?”
“什麽?”我又緊張了起來。
夜鯊卻又不說話了。
我開始覺得不耐煩,跟深海約定的時間就快要到了。正想挂機的時候,他很突然地問我:“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他問的是什麽我并不是沒有聽懂。但是這個人是夜鯊,我并不想跟他讨論太過私人的問題。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夜鯊冷笑,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那個人離開族人守在你的身邊不好嗎?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
這的确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想要的并不僅僅是這個。
“我還以為你會帶着他去遠一點的地方,”夜鯊沉默了一下,又說:“比如草原,山區或者是随便什麽看不到海的地方。”
“
現在這樣不是更好?”我試圖把問題的重心從我身上轉移開來,“你可以得到垂涎已久的實驗數據,他可以得到族人的諒解,這對每一個人都有好處,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嗎?”夜鯊的笑聲中略帶譏诮,“果真如此嗎?為什麽我看不出來你得到了什麽好處?”
沒有嗎?我彎了彎唇角,不動聲色地再一次轉移了話題,“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那件東西?”
夜鯊幹脆地說:“明天。”
“我需要三天的時間,”我說:“等我拿到東西之後,請給我三天的時間。就三天。然後我去找你。”
夜鯊一聲不響地挂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悄悄說,下章改善夥食,上肉……
第一天
關上門,我一路狂奔穿過沙灘,連口氣也沒來得及換就一頭紮進了海裏。不是為了趕時間,而是此刻的感覺太怪異。我心裏激蕩着無數的心事,像有根棍子在皮囊裏面翻江倒海似地亂攪,可是身體卻偏偏輕飄飄的,每一步走下去都有種踩不到實地的虛無感。除此之外,就是那種大事即将臨頭的惶恐。
不知道這件大事我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海水宛如一張攤開的毛毯一般包裹了上來,沁涼直達心底,軀殼的溫度一瞬間就降了下來,舒适得讓人只想放松了四肢随着水流就這麽一路飄下去。可是那些浪潮一般洶湧在心頭的暗火卻怎麽壓也壓不住,反而因着體表溫度的降低而呈現出了越來越熾烈的趨勢。仿佛我被看不見的火種點燃了,那一叢一叢竄起來的火苗就悶在胸膛裏,随時都有可能因壓力過大而砰的一聲爆裂開。
我聽到心髒的每一下跳動都像重物自高處墜落,震動的餘波迅速地擴散到末梢神經,不等它消失,新的一波沖擊又疊加了上來,如此的混亂。以至于過了很長時間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從跳進水裏,我還一直沒有浮上海面去換氣。
十分奇妙的感覺,似曾相識。仿佛我的周圍不是海水而是空氣,仿佛我是穿行在空氣裏的一只鳥,正舒展着翅膀,借助着氣流的力量向前滑翔。我伸手摸了摸耳後,指尖不出所料地觸到了那個在我身上曾經出現過的神秘的器官:我的……魚鰓。
一剎那的愣怔。我試着向前游,原本笨拙的身體竟然出乎意料的靈活自如。擡起雙手,在沒有光線的海水裏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指間張開的手蹼,薄如蟬翼。側過頭,漂浮在腦後的一把亂發依然是黑色,而我的下半身……也還是兩條腿。
我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有那麽一點點不知所措。我發現即使沒有浮上水面,我仍然知道那塊礁石在什麽位置,就好像我的腦子裏裝着一部導航器,那個點已經被清清楚楚地标了出來。
我知道隐藏在我身體裏的某些奇異的變化在遇到海水這個特定因素之後,又一次發生作用了。茫茫然地轉了幾圈并沒有讓我想清楚任何事。海水是涼的,可是隔着薄薄一層皮膚,身體的內部卻像有岩漿在翻騰似的。一邊是火,一邊是水,我被夾在了清醒與混亂的邊緣。
如此怪異。
我知道這個樣子的我大概不能算做一個人類,可同時我又無法确定現在的自己究竟該算什麽東西。我像一個橫空出世的怪物,某種因突變而出現的怪物,就像那些我看過的科幻片裏的角色。
模糊的恐懼被黑暗放大,我的世界突然間無比空曠。
我不顧一切地朝着礁石的方向游了過去,想要見到深海的願望前所未有的強烈。
我想見深海。
越是靠近,這種渴望就越是強烈,當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在我的眼前時,我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腰,眼睛竟不自覺地有些酸熱了起來。深海有些困惑地扳着我的肩膀,可是我抱的太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松了手臂,由着我抱着他的腰一路向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海水的味道,深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在其中品到了某種微妙的聯系,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是一體。他的頭發,他的皮膚,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是來自這裏,那是他的家他的空氣,他屬于這裏。
即使我愛她。
我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咬住了他的下巴。細滑的鱗,牙齒咬上去有種與平常迥異的觸感。可是不管是皮膚也好鱗片也好,他都是我的深海。即使他頭上長出兩支尖角來又有什麽關系呢?
深海修長的尾鳍卷了上來,輕輕地拍打着我的腿。他的體溫和海水如此接近,我幾乎感覺不到暖意,但皮膚貼合在一起的感覺仍然如此的真實,我甚至感覺得到在那層細鱗的下面,肌肉随着身體的擺動而牽拉出的弧度。我無法判斷洶湧在心頭的那些莫名的東西究竟是恐懼還是不舍,但是我知道,只有他在這裏,只要抱着他,我就不會感到害怕。
我的嘴唇順着他的下巴一路親吻了下來。隔着一層細鱗我總有種觸不到他的錯覺,于是翻湧在心裏的暗火越發令人焦躁,他是不是也同樣感覺不到我呢?嘴唇太柔軟,于是換了牙齒上去輕輕地撕咬。深海縱容地抱着我在海水裏緩緩轉了幾圈,尾鳍大幅度地擺動起來,我能感覺到他正帶着我朝更深的地方游去,可是我顧不上去理會他會帶我去哪裏。既然我不會溺死在海裏,那麽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們去哪裏都可以。
穿過了最初的昏暗寧靜,我們仿佛沉入了一個剛剛蘇醒過來的奇妙世界裏。周圍不再是混沌的墨色,而是漸漸透亮起來的夜藍,像仲夏時節最澄澈的夜空。曾經需要我仰視的點點星光,此時此刻就或遠或近地浮漾在我們的周圍。我知道每一個亮點背後都是一個鮮活的小生命,如此生動。這比陸地上能夠看到的夜空更加美麗。
一只透明的小水母飄了過來,舒展着觸角停在了我們的頭頂上,像一只四處游蕩的螢火蟲似的。深海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笑微微地伸出手碰了碰它,小東西像受驚了似的猛然一縮,飛快地逃走了。我和深海都笑了起來。
和剛入海時相比,這裏要明亮得多,也熱鬧得多。魚兒們從附近
游過時發出的刷拉刷拉的輕響,漂亮的藻類随着水流的搖曳發出的簌簌聲以及大海輕柔的呼吸,一起一伏,節奏柔和得宛如催眠的樂曲,而那些明滅不定的小生物就像曲譜上一個一個的可愛音符。
我有種眼花缭亂的感覺,索性挂在深海的身上由着他帶着我往前游。
剛剛繞過一叢礁石,一大片星星點點的亮光便朝着我們撞了過來,我吓了一跳,下一秒卻發現這些發出淡淡熒光的小生物并沒有被我們驚擾到,依然自得其樂地随着暗流繼續趕路。我着迷地看着這些淡藍色、淡紫色的小小光點成群結隊地從我們之間飄過去,亮光映在深海的眼瞳裏,仿佛漫天星光流轉在他的雙眼之中,說不出的動人。
魚群游了過去,在不遠處慢慢地轉起圈兒來。無數細碎的光點聚攏在一起,随着某種神秘的節奏在藍幽幽的背景之上緩緩轉動,組成了一個十分壯觀的大漩渦。
我看得幾乎呆住,直到視線被珊瑚礁擋住才回過神來。一片沙地在我們的腳下鋪展開來,細白的沙子宛如一床上好的毛毯,周圍是一人多高的珊瑚礁,許許多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魚兒們正忙忙碌碌地在礁石的縫隙間游來游去。有些魚兒會發光,淡淡的紅色、黃色、藍色或紫色的熒光交織在一起,在礁石的周圍籠上了一層迷離的光霧。幽藍色的海水和周圍星星點點的可愛生物組成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我仿佛回到了記憶深處最靜谧的夏夜,微風習習,螢火蟲在頭頂閃閃發亮。不過這比我所有的記憶,我所有的美夢都更加美好。
“美嗎?”深海問我。
我點頭,目光移回到他的臉上便再也舍不得離開。其實我想說他才是最美的,在我的視野之內沒有比他更加美麗的存在了。伴随着這樣的想法一起浮上心頭的,是略帶苦澀的惆悵與不舍。這并不是我喜歡反複回味的情緒,要甩開它們,必須拿另外一種更加激烈的情緒來替代。
我湊過去親吻他,用牙齒輕輕撕咬他的嘴唇,像餓極了的小獸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手邊的獵物拆吃入腹。深海将我圈在他的懷裏,仿佛察覺了我心裏的狂躁不安,他的每一下回應都說不出的溫柔。可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反應。我放開他的嘴唇,讓我的親吻沿着他的下巴和脖子一路滑到了他的肩膀上。在他面前我還從來沒有這麽的……肆無忌憚。腦子仿佛空了,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了本能的沖動,想在他每一寸的肌膚上都留下我的記號,想讓的每一寸皮膚甚至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記住我曾經給他的快樂——只有我才能給他的快樂。
他的長老把烙印印在他的表皮,而我的烙印,我
想要印在他的身體裏。
深海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明亮起來,好像他的身體裏藏着一盞神秘的燈,被親吻喚醒,被撫摸點亮,從身體的內部一點一點泛起幽幽的亮光來。
連欲望的蘇醒都如此的動人。
我的親吻一路向下,落在了他的腰側。深海微微一抖,抓住我肩膀的雙手無意識地緊了緊。這裏一向都是他敏感的所在,有時候無意中摟一把也會惹得他眼瞳一縮,墨藍的顏色倏地變淺,當然經不起我如此專注的挑逗。鱗片的顏色越來越鮮豔,折射着四周模糊的熒光,看上去幾乎變成了閃亮的銀色,漂亮的尾鳍也簌簌地抖了起來,身體的下方,在鱗片覆蓋之下,一個驕傲的器官緩緩地從身體裏探了出來。
我無意識吞咽着海水,卻仍覺得口幹舌燥。
我一直覺得是我在挑動他,然而眼前這一幕,僅僅是看着,已将自己挑逗到了十分。我伸出手輕輕地圈住它,指尖順着它的頂端慢慢地向下撫摸,深海的身體微微一縮,被我握在掌心裏的柱體卻猛然間漲大了幾分。沒有鱗片覆蓋的器官,指間的觸感異乎尋常的柔軟,隐隐地流露出脆弱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脆弱這個詞也可以和深海聯系在一起,被欲望浸透的心忽然變得柔軟,仿佛奶油被加熱,慢慢融化成液體,整個心房都溢滿香甜。
我低下頭小心地含住了它,海水的味道和深海的味道幾乎融合在了一起,帶着鮮明的熱度,獨一無二的口感。牙齒放輕,舌尖溫柔地繞上去。我混沌的大腦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童年時候那個可笑的願望,現在……算不算得償所願了呢?
深海的十指滑進我的發絲裏,幾乎是粗暴地将我拽了起來。他的眼瞳淺淡的像兩塊純淨的白水晶,閃爍其中的點點熒光像是被他眼底的暗火放大了若幹倍,熾熱得讓人無法直視,卻足夠引燃我腦海中的最後一絲清明。我的手環着他的脖子又往上爬了爬,深海那個堅硬的器官正抵着我身體最隐秘的部位,我忍不住□出聲。海水吞噬了我的聲音,可深海顯然聽到了。另一波情潮自腦中那個神秘相通的區域呼嘯而來,猛烈地令人無法招架。我的腿繞上他的腰,情不自禁地想讓自己更加貼近他。深海卻輕輕把我推開,長長的指甲勾起我的泳衣向下一劃,白色的泳衣立刻分作兩片破布,釋放出我高熱的身體。深海的雙手自布料之間滑了進去,托起我的臀部重重地壓向他自己,堅硬的器官撞了進來,一直頂到了我身體的最深處。猛烈的力度讓我的腦海中有一剎那的空白。
深海緊緊抓住了我的腰,後退,然後又一次重重地撞了進
來。這是一種近乎失控的力度,連節奏都已經脫離了我們可以掌控的程度。欲望在血液裏燃燒,順着筋骨一路噼啪作響,靈魂叫嚣着沖上雲霄。過分強烈的刺激讓我連叫都叫不出來,只能被動地迎合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撞擊。
我們之間的□從來不曾激烈到這個程度。
意識被撞得支離破碎,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深海的尾鳍随着身體的律動無意識地卷上來,絲綢般掃過我的後背,每一下觸碰都仿佛有電流順着皮膚刺入心髒。這是最催情的撫摸,最魅惑的挑逗。
無人可以招架。
我想我是真的愛了一個妖精,并且,我終于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妖精。
當我們的身體徹底分開的時候,我全身的力氣都仿佛已經耗盡,手臂酸軟得幾乎抓不在他。我的整個身體都要靠着他的手臂來支撐,只能軟綿綿地挂在他身上,任由他抱着我緩緩地向上方游去。
海水的顏色漸漸明亮起來,魚兒們成群結隊地從我們身旁游過。我甚至能夠聽到它們之間彼此呼應的微妙聲波,就像有人在我的耳邊用我不懂的語言低聲吟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