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奇跡
夜鯊是有錢人,座駕的檔次自然不會太低。車廂寬大,後座上還很體貼地準備了厚厚的靠墊和毛巾被。
“不舒服的話可以睡一會兒,”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夜鯊扭過頭來囑咐我,“有什麽需要随時告訴我。”
我抓過靠墊墊在身後,頭也不擡地說:“請用綁匪正常的語氣跟我說話。謝謝。”
一直沒有露出正臉的司機嗤笑出聲。夜鯊則長長地嘆了口氣,多少有點無奈地反問我:“殷茉,你有必要這樣嗎?”
我翻了他一眼,對他這副假模假式的姿态很是不齒,“咱們雙方都很清楚我為什麽會坐在這裏。你忽然搞出這麽一副老熟人的架勢來……你看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好幾層了。拜托你,做綁匪也講究點職業操守好不好?”
夜鯊的臉又黑了。
司機座上的年輕人卻哈哈大笑起來,“老板,要不要麻醉槍?”
“對嘛,”我拍拍手,“你看人家司機先生表現的多到位。殺人不眨眼的綁匪手底下混出來的司機就得這麽招人讨厭才搭調嘛。”
綁匪家的司機笑不出來了,一張臉憋得通紅,“糾正一下,我不是綁匪家的司機,我是你的主治醫師安東,我曾經在國際……”
“我不要你做我的醫師。”我沒好氣地打斷了他沾沾自喜的吹捧,從後視鏡裏望着夜鯊直截了當地說:“請你換人,要不然我不會主動配合。”
“為什麽?!”自稱安東的醫師臉上浮現出惱羞成怒的表情。
“我讨厭小白臉,更讨厭夜族的小白臉,最讨厭的是自以為是的夜族小白臉。”
車子在公路上拐出一個巨大的S形,夜族小白臉把車子停在路邊,回過頭來沖着我怒目而視,“你說誰是小白臉?!”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膚色很白,眉眼都很精致,嬌裏嬌氣的,一點兒意見都不能接受,還說自己不是小白臉?
“你的心理素質不夠好,”我很誠懇地向他解釋,“而我是一個特殊的肉票,我需要的醫師除了要有醫術,最重要的是要見過世面,要能沉得住氣。”最後兩句話我是對着夜鯊說的。這個年輕人醫術怎麽樣我不知道,但是他那副張揚的勁頭我看着很刺眼,他看過來的每一眼都含有一種莫名的居高臨下的味道,像在無聲地提醒着我身為肉票這個令人憤怒的事實。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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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安東。”夜鯊從後視鏡裏移開了視線,聲音略顯疲憊,“開車。”
“老板……”
夜鯊眼開一線,犀利的神色成功地令小白臉醫師閉上了嘴。然後他轉過頭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會安排謝路南教授來負責你的各項檢查。”
謝路南?這
個名字我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他曾經是整個華北地區最出名的婦科大夫。早在幾年前就由臨床治療轉向了純學術的研究。”夜鯊停頓了一下,然後補充說:“當然,他是個人類。”
我冷笑,“跟你混在一起的沒有人類。”
夜鯊從後視鏡裏瞥了我一眼,漠然地扭過頭去看窗外。
我忿忿地從包裏拽出來一盒酸奶,一邊撕開吸管一邊惡狠狠地提醒夜鯊,“我現在是特殊時期,客觀原因決定了我脾氣暴躁。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跟姓謝的打聽打聽。這種時候我要是壓抑脾氣的話會心理扭曲,心理扭曲會導致生命體征發生改變,你就什麽有用的數據都檢測不出來了。”一生氣就容易餓,一餓就更加煩躁。
安東冷哼,“有你這麽神氣的肉票麽。”
“看路!”夜鯊的聲音突然拔高。
車廂裏重新安靜下來。
我把視線投向窗外,陽光下一抹明媚的海藍色漸行漸遠,在我們的車子拐過一個岔路口之後徹底地消失在了山丘的後面。
也許是潛意識裏認定了深海無所不能,夜鯊那句“深海能不能平安地帶着獎品回去還說不準”的威脅在我的心裏浮光掠影般閃了閃就飛快地消失了。就算深海有選擇地對我保留了一些東西,但是如果真的出了事,他的情緒變化我還是可以感應的到的。既然他這麽讓我放心,我想,我也應該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一方面不能讓深海太過擔心,另外一方面……迦南買回來的那些書上都說孕婦的情緒太過焦慮的話,會影響到寶寶的健康。
當然,營養的攝入應該是和心理因素同樣重要的吧。
等到帶上車的兩大口袋食物都變成了果皮和包裝盒的時候,車子終于駛入了座落在林區深處的一座莊園式的療養院。隔着車窗望出去,人行道兩側的草坪修剪的整整齊齊,漂亮得像雜志上的風景照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連個人影都沒有,到處都冷冷清清的,感覺更像一個很偏門的科研單位。
繞過灰色的主樓,車子順着人行道駛入了後面的庭院中。近處是拾掇得十分整齊的花壇草坪,遠處是樹林組成的綠色牆壁,幾幢小巧的別墅錯落有致地點綴在這幅畫面當中。相信從任何一間窗口望出去都會是如畫一般的風景吧。
我扶着車門下了車,懶洋洋地活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人少的地方空氣果然清新,風聲過耳,帶來海潮隐隐的呼嘯,這裏離海邊應該不太遠。
“是個療養的好地方,”身後有人說出了我的心聲。轉身看時,一個中年男人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正慢悠悠地從最近的那幢別墅裏走出來。這張臉我應該在某個雜志的
醫學版面上看到過,他看上去要比那時略微瘦一些。五官并不出衆,一雙眼睛倒是十分的有神。
“我是謝路南。”中年男人面帶微笑地沖着我伸出一只手,“兩個小時之前,有幸榮升為你的主治醫師。”
“你好,謝大夫。”我回握住了他的手,他給人的整體感覺要比那只夜族的小白臉安東靠譜得多了,“我是殷茉,在這兒的時間裏要請您多多關照了。”
謝路南很感興趣地上下打量我,“傳呼器二十四小時開着,你有需要随時吩咐。”
我點點頭,“謝謝。”
“我想先給你做一個全方位的檢查。”謝路南看看我再看看一旁的夜鯊,用一種征詢的語氣問道:“明天可以嗎?”
安東撇了撇嘴,很不屑地把頭扭到了另一邊。站在他身旁的夜鯊則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行。你來安排。”
“那就明天吧。”謝路南對安東失禮的态度絲毫也不放在心上。
雖然在這一番讨論當中沒人想着要征求一下我的意見,但是想到自己階下囚的身份,我也沒有什麽可計較的。再說,我也想早點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處于一個什麽樣的狀态。
“不介意的話,我送殷小姐回住處吧。”謝路南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跟誰說的,說完之後就提起我的行李,率先走開了。我跟着走出幾步才注意到夜鯊和安東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我們離開,兩個人的表情都有點陰沉。
“別擔心,”謝路南順着我的視線看了過去,不怎麽有誠意地安慰我說:“夜先生這個人并不難相處的。”
我斜了他一眼,還真有替夜鯊說好話的?夜鯊到底給他多少薪水啊?
謝路南笑了起來,中年人特有的溫和表情令人本能地感覺信賴,連帶着交談的話題也不顯得那麽令人反感了,“如果站在我的角度上,你也許就能理解我對夜先生的态度所為何來了。我之前在醫院裏幹了二十多年,有了榮譽是單位的,出了問題是自己的。學術上不論搞出點什麽研究成果,論文上都得挂上主任、院長的名字。但是在這裏,我有自己的實驗室,有專門的研究人員來配合我的工作,并且沒有人來搶奪我的勞動果實。站在潛心研究學問的角度來說,夜先生給了我一塊很豐沛的土壤。”
“你不覺得他是在利用你嗎?”
謝路南看了看我,搖搖頭笑了,“利用的話……也是相互利用吧。”
這個人該不是被夜鯊洗腦了吧?我可是知道夜族人有這種可怕的能力去更改人類大腦中現存的信息。比如去掉一段記憶什麽的。
“他利用我們的研究成果創造財富的同時我和我的研究小組也利用他提供的平臺實現了我們自己
的理想。”謝路南看着我別扭的臉色爽朗地笑了起來,“就在上個月,我們的小組剛剛完成了剖腹産手術區域性麻醉的新型麻醉制劑的臨床試驗。否則,我也沒有時間來療養院這邊做你的專職保姆。”
“專職保姆?!”這個名詞聽起來怎麽這麽打擊人呢?
謝路南瞥了一眼站在遠處的兩個人,輕輕點了點頭,“我希望你明白,不論他們在你的身上寄予了怎樣的期望,對我來說你就是一名普通的孕婦。”
“等等……”他說的輕描淡寫,可我聽着卻有點不那麽妙的預感,“什麽叫在我身上寄予了期望?”
“确切地說,是在你未來的孩子身上寄予了期望。”謝路南壓低了聲音解釋說:“這一族的存在對你我來說都不是秘密,夜先生對于基因工程的興趣也不是秘密。你明白了麽?”
沒明白。
我只明白了夜鯊在打我兒子……或女兒的主意。
“夜先生認為人類和海族結合所産生的後代很有可能會聚集了兩個族類在生理特點上的所有優點。只可惜……”謝路南說到這裏十分惋惜地嘆了口氣,“在我們的實驗當中,迄今為止存活周期最長的受精卵也只活了七周。”
“你們在做人體實驗?!”我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那不是和當年的納粹一樣?!”
謝路南被我的反應吓了一跳,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目前研究的進度還遠不到做活體試驗的地步。”
“那要是到了呢?”
謝路南沉思了片刻緩緩搖頭,“可能性不大。畢竟是兩個物種……從我們的實驗結果來看,絕大多數的樣本在胚胎體外培養階段就已經停止了發育。”
他的話我聽得不是很懂,模模糊糊地只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心裏因此更加疑惑,“可是……我的先生就是他們一族的啊。”
“所以說……”謝路南停下腳步,目光深沉地望着我說:“你是一個奇跡。”
奇跡兩個字讓我暈了一路。
我從來沒想過一名出色的婦科醫師同時也可以是一位煽情的詩人。不過,從文藝一點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的話,的确沒有什麽字眼比這兩個字形容的更加貼切了。
謝路南帶我去的地方是緊靠着療養院西南角的一處小院落,被樹牆圍起來的小院子不算大,草坪中央一幢上下兩層的小別墅,白牆紅瓦,襯着周圍一片濃密的綠色顯得格外醒目。海潮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清楚,這裏離海邊應該很近了。
“這個院子離海很近,”謝路南指了指房屋的方向介紹說:“從客廳裏就可以看到海。景色是很不錯的。”
景色不錯又有什麽用呢?他的話讓我更加覺得沮
喪了,不論這裏外觀如何……都無損于它牢房的本質的。
“為什麽沒有人?”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我好久了。
“這裏是夜氏名下保密級別最高的研究所,”謝路南的這句回答聽起來有點答非所問的味道,細細琢磨,他其實是想說有資格出入這裏的人不多吧?
謝路南笑了笑,“夜先生安排了安東先生的助手來做你的生活助理,我想她已經在等着你了。有什麽需要你可以跟她說,也可以随時傳我。”
謝路南幫我把行李放在客廳的矮幾上,提醒我說:“房子周圍有很嚴密的防盜設施,所以從安全的角度考慮,你最好不要四處走動。”
我點點頭。這個他不用說我也猜到了。夜鯊把我弄到這裏來估計也費了不少的力氣,斷斷不會讓我那麽容易就跑掉,看似無害的庭院別墅,暗中還不知道布置了多少監控設施呢。
謝路南走了,我的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很靜很靜,連海潮的聲音都幾乎聽不到了,就在幾分鐘之前我還覺得那聲音無比清晰。也許那只是我的錯覺吧,因為猜測這裏靠海所以憑空地估算出了一個令自己感覺驚喜的距離……
我在落地窗前的墊子上坐了下來。從這裏望出去才發現這幢房屋果然建在海邊。可是那一抹令人心痛的蔚藍色和這幢房屋之間還隔着一大片看起來完全沒有開發過的褐色海灘。平坦的海灘上幾乎連輕微突起的礁石都看不見,無論是海裏的人想要潛進來還是房間裏的人想要溜出去都不可能不被發現。
是啊,既然知道深海和迦南的身份,夜鯊又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
盯着遠處的海面,我出神地盤算着自己手裏還掌握着什麽樣的籌碼。他們知道我懷孕了;知道我的身體因為注射過嚴德的藥而留下了若幹後遺症,比如我的腿骨曾經詭異地彎曲,又以詭異的速度恢複了正常;知道我的聽覺十分古怪。除此之外他們還知道我的身體曾經做為一個可靠的容器保存了那塊石頭很多年……
這些有用的、沒用的信息慢慢地在我的腦海中彙成漩渦,越轉越快。那個一直盤旋在心頭的影影綽綽的想法也随之變得清晰了起來:上一次不愉快地碰面時,來來回回我都坐在船上,第二次是深海帶着我跳進了海裏。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夜鯊極有可能還不知道我也可以在水中呼吸!
突然萌生的希望令我的心跳加快。我想,這應該是目前為止我手中最有利的籌碼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盡可能地讓自己保持冷靜。我想我首先要盡可能地避免接觸海水。夜鯊這人生性多疑,從安全的角度去推測,即使有些數據需要在水底采集,他很可能會選擇室
內泳池。經過了層層過濾消毒之後的海水……要好對付得多。這是一次聊天的時候,深海無意中告訴我的。
另外,頂着一個珍稀試驗品的身份,我和孩子的人身安全在一段時間之內應該是有保障的。我們會被細致地照顧,會有人定期做檢查,而且這裏的空氣也不錯……總而言之,找個合适的時機離開這裏并非全無希望。心中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連窗外荒涼的海灘看起來都順眼了許多。
正想爬起來去找點吃的東西,就聽身後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聲:“坐了很久了,在想什麽?”語聲低啞,清冷冷的腔調略帶外域口音。轉身看去,順着木質樓梯緩步走下來的女人可不正是夜翎?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知道她是夜鯊的妹妹兼助理,可是謝路南的話已經讓我先入為主地認定了會在這裏看到那個夜鯊安排來的、兼顧照顧和監視兩項重大任務的生活助理,這個所謂的“安東先生的助手”怎麽也和夜翎挂不上鈎啊。
“有什麽可驚訝的呢?”夜翎神色淡漠地掃了我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我和你性別一致,可以在夜裏留在離你很近的地方。而且,”她似有所指地笑了笑,“我的力氣很大,身手也是很不錯的。”
這是□裸的恐吓吧?
我很配合地擠出了一臉驚恐的表情,和她對視了兩秒鐘之後……夜翎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實話實說:“我餓了。”
夜翎黑着臉不耐煩地指了指廚房的方向,“冰箱裏有廚師做好的營養配餐,自己拿光波爐加加熱就可以吃了。”
“不行啊,我現在是身份特殊的肉票,不可以接觸有輻射的家用電器。”
“你……”夜翎的眉毛緊緊皺了起來,還沒等她發脾氣,就聽叮的一聲響過之後,夜鯊的聲音從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裏傳了出來:“夜翎,不要讓我懷疑你身為助理的判斷能力。”
這個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我一跳,我突然意識到我在這裏的一舉一動原來……真的是被監視的。
夜翎的眼睛裏幾乎要冒火了,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走進了廚房。一陣乒乓作響之後,女人的聲音十分不友好地喊道:“好了!”
這算不算嗟來之食?
我認真地琢磨了一會兒之後忽然醒過神來:我一個肉票,在綁匪的地盤上講氣節……這不是有病麽!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勤勞的存稿箱……
這個時間,某鴻應該還在看海……
話說夜翎也不是無緣無故地耍綁匪脾氣,原因會在後面慢慢交待的
抱抱各位姑娘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