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朝南走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靠在礁石上就睡着了。
周圍的海水已經現出了朦朦胧胧的灰藍色,清晨即将來臨,成群結隊的魚兒從礁石的上方游過,在尚未明亮起來的晨色中姿态輕靈,宛如一群自由自在的飛鳥。
我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被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聲驚醒的。深海一手抱着啼哭不止的兒子,一手忙着解開我的睡裙,臉上滿是又着急又心疼的表情。女兒則伏在深海的肩上,擺動着漂亮的尾鳍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哭鬧中的弟弟。
我再一次意識到這兩個孩子是如此的不同。女兒除非餓了或者困倦了,否則絕不願意被人抱在懷裏,她的表情從出生開始就顯得十分生動,望着她那雙靈氣逼人的冰藍色眼睛,我會覺得在看一個一兩歲的孩子,甚至更大一些。她還不會說話,但是她的情緒卻可以通過眼神和表情和我們做簡單的交流。我記得迦南買給我看的那些書上都說孩子出生之後,要在四十二天之內被逗笑,越早被逗笑就說明孩子越聰明。可是這個小家夥從一出生就開始笑……也許我真的不應該把人類的标準套用到她的身上吧。她更像深海。而她的小弟弟甚至還不曾睜過眼,吃了睡,睡醒了就鬧着要吃,吃飽了又接着睡。雖然他的耳後有鰓,指間有蹼,但是相比較而言,他還是更像一個人類。
我伸手把哭得整張小臉都皺巴起來的小家夥接了過來,如願以償的兒子開始閉着眼睛吃奶,一邊吃,小小的身體還一邊抽抽搭搭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連姐姐湊過去用手指撥拉他的小腳丫也絲毫不加理睬。女兒擺弄了一會兒他的腳趾頭,再看看自己的下半身,臉上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大概是剛剛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和這個愛哭的弟弟有這麽大的差異吧。
我和深海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選擇了笑而不言。
女兒瞪大眼睛用尾巴拍打弟弟的腿,看到小弟弟拳打腳踢的樣子又發現了兩個人的手也長得完全不同。他的手背上沒有骨管,指間的薄蹼也幼嫩得多。女兒圍着他轉了兩圈,一低頭又看到了露在睡裙外面的我的兩條小腿,頓時大吃一驚。她一邊圍着我的腿腳轉圈一邊小心翼翼地用尾巴拍打拍打,好像在證實我和弟弟的腿是不是同樣的質地。我們倆都長着腿,卻又都和她不一樣,這個發現似乎讓她有點失落。直到一轉身看到了深海,這才興奮不已地撲了過去,圍着他不停地轉起了圈子。
我和深海都笑了起來。我伸開手臂示意她過來吃奶,可是這個孩子的興奮勁兒還明顯沒有過去,一邊吃奶一邊還不停地用
自己的尾鳍在深海的尾巴上掃來掃去,居然……撒起嬌來了。
大概是哭累了,兒子的早飯還沒有吃完就開始打瞌睡。深海替我系好睡裙,然後小心的把他接了過去。兒子皺起眉頭,有點不舒服似的拱了拱身體,幾秒鐘之後窩在深海的胸前睡了過去。女兒也睡着了,軟軟的身體蜷成一團,懷裏抱着自己的尾巴。她的頭發似乎長長了一些,我仍然無法斷定它到底是什麽顏色的。大部分是銀白色,中間又夾雜了一絲一絲的淡金色,換個不同的角度去看,又似乎透着淺淺的冰藍色。也許長大之後會變成深一些的顏色吧,比如說藍色或紫色,就像我當時在米娅六號的作用下變幻出來的那種發色。
迦南帶着灰藍回來的時候帶了不少海膽和魚,一邊分給我們吃,一邊憂心忡忡地說:“情況有點不大對勁。夜族人一整個晚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章魚呢?”深海一邊替我撕開魚肉,一邊問他:“它們出現了嗎?”
迦南遲疑了一下,“我沒有發現。但是它們很擅長借着夜色的掩護出來活動。這一點……我不能确定。”
“章魚是什麽意思?”我好奇地問他們:“它們也是夜族的?”
兩個人同時搖了搖頭。深海把撕開的魚肉遞到我面前,耐心地解釋說:“章魚這種東西就像海裏的情報販子,很容易被人收買去做一些跑腿的事兒。這些讨厭鬼生性固執,一旦被它們盯上就很難脫身了。”
也許是餓了的緣故,他們說起章魚的時候,出現在我腦子裏的都是夜市大排檔的鐵板燒鱿魚。我嚼了嚼嘴裏味道甜淡的魚肉,開始強烈地懷念起陸地上的早餐:烤面包片、煎蛋、豆漿、小籠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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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揉了揉我的頭發,笑容微帶歉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連忙解釋,“我很愛吃魚的。小時候就一直希望能有機會遲到最新鮮的魚。現在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深海的表情卻沉默了下來。
“真的,”我有點急了,“我說你……”
“我知道。”深海擡起頭笑了笑,“再吃一點吧。”
“你們兩個!”迦南有點不高興了,“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深海忙說:“在聽,你接着說。”
迦南瞥了他一眼,表情微微有些沮喪,“沒有一徽長老的消息。”
“他是長老。”深海安慰他,“他說了來就一定會來的。”
迦南對這個說法似乎并不怎麽相信,他看了看從我們頭頂上游過去的一群蝴蝶魚,神色明顯不安起來,“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吧。萬一他不能及時趕到…
…”
我也連忙點了點頭。迦南也許是在以往數次的逃跑過程中被這位長老追怕了,而我卻一直對此人心存疑慮。不管出于什麽樣的原因,我們倆的意見都是一致的。深海微微有些猶豫,片刻之後點了點頭,“朝南走。”
迦南撇了撇嘴,“你真的相信他會……”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直靜靜地兜着圈子的灰藍卻驀然間警覺了起來,它從迦南的背後繞了過去,飛快地游到礁石的上方,兜了一圈之後又折了回來,一下一下地用它尖尖的喙部撞擊着深海的肩膀。深海伸出手在它腦袋上拍了拍,幹脆利落地對迦南說:“你帶他們先走。我留下。”
迦南張了張口,“我……”
“走吧,”深海把兒子抱回我懷裏,俯□在兩個孩子的臉頰上分別親了親,“一直朝南,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可以迎上一徽長老的。”
“你有的時候比我還蠢。”丢下這麽一句賭氣似的話,迦南伸手抱過我的女兒頭也不回地游走了。灰藍圍着我們轉了一圈,轉頭去追迦南。
我知道現在不是煽情的好時機,但我還說忍不住湊過去,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抱住了深海。
每次在電影裏看到這樣種生離死別的老套橋段我都會感到心驚肉跳。按照規律來講,逃走的人會活下來,而那個留下來的那一個……
“走吧,”深海的手臂環了過來緊緊地将我抱在胸前。
我點點頭卻沒有動。
深海捧起我的臉,十分仔細地打量着我的眉眼,然後俯□在我的嘴唇上飛快地落下一個吻,“帶好孩子。我很快會追上來。”
戀戀不舍地轉身去追迦南的時候,女兒已經醒了,正趴在灰藍的背上東張西望,看到我抱着弟弟追了上來,她立刻高興了起來,一邊用力地擺着尾巴一邊一邊咿咿呀呀地想要說話。迦南停留在我們前方稍遠一點兒的地方,左手的手腕上纏着一圈一圈海藻似的東西,半長的頭發在海水中根根直立,顯得十分警覺。
看着這一幕,我的腦海中突然展開一幅藍幽幽的畫面,礁石的影子自近處閃過,像我們剛剛離開的那片海域。幽藍色的畫面微微晃動,一道詭異的黑影自畫面的上方倏地閃過,我還來不及看清楚,又一道黑影穿過畫面,速度非常快,以至于我完全看不出這到底是不是夜族人。畫面的遠處閃過一道刺眼的光,閃電般飛掠到了眼前。下一秒鐘,海水中已經漫起了一絲腥紅。
胸口處一陣鈍痛,像被重物擊中似的。只是深海受傷了嗎?還想細看的時候,這副畫面卻劇烈地晃動起來,然後什麽都看不清楚了。與此
同時,停留在我們前方的迦南揚起手臂,纏繞在手腕上的海藻立刻像一條蛇似的飛竄了出去。遠處的海水一陣晃動,模模糊糊出現了幾個黑色的身影,就好像繩索甩出去的時候挂住了什麽東西,被一起收到了近處似的。
我靠在灰藍的身邊,忍不住抱緊了懷裏的兒子。轉身向後看時,另一側也同樣出現了夜族人那十分容易辨認的黑色身影。
我們被包圍了。
一眨眼的工夫,海水就像開了鍋似的,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可怕聲響,無數的氣泡自我們下方升起。海水動蕩,附近的暗流仿佛都集中到了我們身邊。我連迦南的身影都看不真切了,只知道灰藍把女兒甩給我之後,就開始瘋了似的在我們周圍竄來竄去。
我已經分不清哪一邊是南方了,只能抱着一雙兒女拼命地向上游。兒子還在沉睡,女兒卻抱緊了我的脖子。也許憑借着某種本能感應到了危險的臨近,她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交替着流露出緊張的神色以及……不知所措。這樣的神色出現在如此稚嫩的臉上,令我的心頭一陣刺痛,這樣的經歷究竟會在她的靈魂裏留下怎樣的印跡?
女兒突然啊的一聲大叫,一邊用力抱緊了我的脖子,一邊把臉埋進了我的胸前。條件反射般抱緊了她,側頭去看時,卻見灰藍已經沖到了我們身後,更遠一些的地方,一個黑色的人影正疾速退了開去。
可是更多的黑影還是沿着不同的方向飛快地朝着我們逼近。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前游了。看着身邊焦急不堪的灰藍和身後越來越密集的黑色身影,心底的絕望漸漸無法壓抑。深海和迦南都還不知被困在哪裏,那位被深海傾注了全部期望的一徽長老到底會不會來呢?
像是算準了我們無法再逃開,夜族的戰士們不遠不近地跟着我們身後,并不急着包抄上來抓人。也許他們是在等我們筋疲力盡的時候主動投降,也許負責此次任務的那個頭目還沒有趕過來——野獸們困住了獵物的時候,總是要等首領第一個下口。
灰藍繞到我的身後用力推我,可是不行,它這樣做并不能使我游的更快。盡管不想承認,但我還是清楚地知道: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我把女兒推到了灰藍面前,女兒懵懵懂懂地抱住了灰藍的脖子,而灰藍卻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流線型的身體一個漂亮的回旋,閃電般激射了出去。女人驚慌地回過頭來看着我,張開小嘴發出了一個類似于“Ma”的發音。
我的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當眼前重新變得清晰時,那些原本悠閑地跟在我們身後的夜族戰士已經
兵分兩路,自左右兩側包抄了上去。而留下來的那些人魚依然保持着先前的隊形,絲毫也不顯淩亂。這樣的敏捷有序,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我抱緊了兒子用力朝着最前面的夜族人撞了過去。大概存着要活捉我們的念頭,那條長着黑色尾鳍的人魚并沒有回手,只是有點手忙腳亂地朝旁邊讓了開去。我丢下他,朝着另一側追上來的夜族人撞了過去。
同樣的避讓,隐隐帶着強者面對弱者時居高臨下的不屑。可是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他們的行動能慢一秒鐘,灰藍和我的女兒就能夠多一分逃走的可能。不論逃到哪裏,深海總能找到他們。
只要不落進夜族人的手裏。
是的,只要不會落進夜族人的手裏。
作者有話要說:姑娘們要冷靜哦,不許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