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阿尋

手機又一次嗡嗡響起的時候,我正抱着阿尋站在陽臺上曬太陽。

下了兩天的雨到了今天中午的時候終于停了,滿天的陰雲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散開,光線卻變得明亮了起來。從陽臺上望下去,院子裏的碎石小徑已被雨水沖刷的幹幹淨淨,桔子樹的樹葉也透着油綠的光,襯着星星點點的金色果實,漂亮的像布置節日會場的大型仿真盆景。

這幾棵橘子樹是阿尋的寶貝,不管他怎麽哭鬧,只要抱他出來“看看桔子”,他立刻就不哭了。我媽和四嬸都說小孩子喜歡鮮豔的顏色,而且那幾棵樹上還有不少麻雀,飛來飛去的東西,總是比較容易吸引小孩子的注意。

正想走過去關掉手機,我媽已經拿着一個奶瓶推門進來了,見我手裏抱着孩子,順手就替我接了起來,“喂,哪位?”

來不及制止,我的心不禁微微一沉。

這幾天我的電話特別多,而且都是來自同一個號碼。雖然我一次也沒有接,但電話另一端的人似乎比我還要固執。

“她哄孩子呢,你等下啊。”老媽不怎麽在意地把手機遞給我,順手從我懷裏把阿尋接了過去,“來,寶貝兒,姥姥帶你去喝奶。”

我瞥了一眼她手裏的奶瓶,心裏像被貓抓了一把似的,絲絲抽痛。從海邊回來之後我病了幾天,再後來奶水就沒有了,針灸和中藥都試過,怎樣都不行。我的阿尋在哭鬧絕食了一整天之後,終于萬般無奈地接受了奶粉。我媽一邊安慰我說奶粉也不錯,營養搭配都有專家把關……轉過頭就搖着頭直嘆氣,也不知道是在心疼推着奶瓶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阿尋還是在心疼我。

深海和女兒就這麽不見了,我一直還沒有給她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她心裏雖然有疑問,但是我的反應又讓她不敢深問。這段時間,她過的比我還要辛苦。這讓我格外愧疚,也許我該找個合适的時機跟她攤牌了。

我拿起電話轉身走上了陽臺。對于他們,我并不想一味的回避。我只是……不知道該拿出什麽樣的态度來面對。

“茉茉?”電波的另一端傳來老人略顯渾濁的聲音,因為急促的氣喘而顯得格外虛弱,我曾經在這個聲音裏聽到過的堅毅果敢竟然都不見了,“茉茉,謝天謝地,你終于肯接我的電話了。”

我沒有出聲。這個聲音和我記憶之中的相差太大,我從來沒想過他的健康狀況會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裏變得這麽糟糕,以至于聽見他說話讓我從心底生出一種不那麽舒服的感覺來。

“茉茉,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聽這三個字,可是除了這三個字我不知

道還應該和你說什麽。”

《流星花園》裏的道明寺總是很無厘頭地說:“道歉有用要警察幹嗎?”現在想起這部風靡一時的偶像劇,覺得這小子真是直率的可愛。道歉這東西,就像穿耳孔時的第二針。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所以感覺疼的更厲害。

“我知道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愛人被封印是什麽樣的感覺……我很遺憾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老人的聲音略微有些哽咽,“米娅在場卻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阻止……這讓我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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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麽?我們之間似乎談不到這麽嚴重的問題吧。她只是站在她的立場上做出了對她最為有利的選擇。她有自己一心要守護的人,我又有什麽權利來要求她舍棄自己的愛人去幫助不相幹的我?

不是不介意,只是我的介意沒有任何立場。

手機捏的久了,與掌心相觸的部分開始變得濕滑粘膩。我開始盼望他能夠盡快結束這次通話。我想他也許是在期待着我說一句原諒他們的話吧。

但是我真的說不出口。

我的孩子丢了,我的愛人被封印了。在我一生中最最艱難的那個時刻,我唯一可以指望的熟人卻在一旁袖手旁觀。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知道。但我仍然無法再把她看做最親密的同伴和朋友。

“我們可以幫助你找到深海被封印的準确地點,”嚴德的聲音急切了起來,“我的實驗室正在對‘米娅七號’進行改進……”

這不是我感興趣的話題。即便我找到了關押深海的地牢又怎樣?即便我可以再次變成一條人魚又怎樣?老族長死去的時候米娅得到了自由,那麽……我拿什麽去幹掉這個心思刻薄的新任族長?

魚雷?

沖鋒槍?

不,魚死網破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嚴德,”我輕聲打斷了他的傾力推銷,“希望你保重身體。”

“不!不要挂斷!”嚴德失控般大喊起來,“茉茉,請你讓我說完,請你讓我做點什麽……我的身體挺不了多久了,我不能帶着這樣的歉疚去死!”

“你不必歉疚的,你和米娅曾經幫助過我,我非常非常感激你們。嚴德,是我一直欠着你們很大很大的一個人情。我也不想帶着歉疚去死,我從來都不喜歡欠着別人的人情。如果你實在想聽我說點什麽……那就當我們扯平了吧。”

“茉茉……”

“扯平了,”我再次強調,“兩無相欠。”

“兩無相欠嗎?”嚴德慘笑,“那為什麽我會這麽不甘心?”

“因為你是一個好人。”我轉過身,隔着一

層玻璃窗靜靜地看着房間裏的老媽和被她抱在胸前的阿尋,心頭苦澀,“是一個很善良的好人。嚴德,請你安心地保重自己。你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的生活原本就和你們無關。”

我的生活,從來都和你們無關。

挂了電話走回房間裏,阿尋正伏在老媽的肩上,老媽一只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來拍去,阿尋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像把自己吓了一跳似的咯咯笑了起來。

我也忍不住面露微笑,因嚴德的電話而一度沉落谷底的心情也不知不覺有所緩和。

別人總說兒子像媽,女兒像爸爸,可是阿尋卻長得跟深海一模一樣,尤其那雙眼睛,那雙優雅而深沉的藍色眼睛,像星空下最迷人的海。每次看着阿尋的眼睛,我總會有種極微妙的感覺,仿佛有一些無形的東西正通過這雙眼睛,由他的父親默默地傳遞給了我。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經常能聽到深海哼唱的歌謠,很慢的節奏,兒歌般的調子,柔和的像大海的呼吸。當我在阿尋的耳邊重複這些調子的時候,他那雙水汪汪的藍眼睛裏總是帶着專注的神色,仿佛他通過某種神秘的方式聽懂了他父親想要表達的意思,仿佛……他們之間神秘的聯系從來不曾因為深海的消失而有所中斷。

那是一種極微妙的感覺,微妙的幾乎像我的錯覺。

老媽把他抱回了嬰兒床上,阿尋盯着懸挂在嬰兒床上方晃來晃去的小海豚,兩只眼睛又有點睜不開了。

“吃了睡,睡了吃……”我嘆氣,“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老媽白了我一眼,“還沒滿月的孩子,你想讓他怎麽大?”

如果我告訴她阿尋的姐姐在我們分開的時候已經表現得像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了……不知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去歇一會兒,”老媽沖着另一邊的大床努了努嘴,“阿尋哭鬧了大半夜,今天晚上還不知怎麽折騰呢。”

“我沒事,” 我搖搖頭,“你去睡一會兒吧。”

“我忘了告訴你,迦南回來了,”老媽脫了鞋躺到了大床上,打着哈欠說:“人在書房呢。”

我連忙站了起來,“你怎麽不早說。”

“茉茉……”老媽喊住我,欲言又止,“這個……迦南他……”

“他是深海的同族弟弟,”我也只能跟她這麽解釋了,“我和深海還有孩子的事兒,等我找個時間詳細跟你說。”

老媽嘆了口氣,伸出手在阿尋的身上輕輕拍了拍,“你去吧。我和阿尋一起睡會兒。”

在我們身上發生的那些糟糕的事情她從來也沒有追問過。當我抱着兒子

狼狽不堪地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也只是震驚莫名地看了我一會兒,就一言不發地從我懷裏接過了啼哭不止的阿尋。接下來的幾天我高燒不退,時而昏沉,時而清醒,每次從昏睡中睜開眼都能看到她憔悴的臉上挂着平靜的微笑。那是從小到大,最讓我感覺安慰的一個表情。仿佛她一直驕傲而又灑脫地站在高處,沒有什麽痛苦可以讓她另眼相看。

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不動聲色地幫助我重新支撐起了瀕臨崩潰的世界,然後一點一滴地用溫情細心修補每一道裂痕。

搬到四叔這裏住也是我媽的主意。這條街住的都是軍方的人,不但街口有警衛,每家的別墅門口也有警衛,別說閑雜人等,就是閑來無事的耗子估計都不會往這邊溜達。在我所知的範圍之內,的确要數這裏最安全了。

四叔工作很忙,四哥又是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職場新鮮人,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兒,因此我們的到來很讓我四嬸感到驚喜。雖然多出來的孩子吓了她一大跳,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阿尋吸引了過去,對于我媽說的“孩子他爹出國了”的說法并沒有多加追問。同時也因為四叔的幫忙,阿尋的戶口很順利地落到了我們家——我媽、我、他,三個人的家。戶口本上,阿尋的名字填的是:尋海。

很普通的名字,我媽給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轉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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