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海洋館
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臨近午夜,阿尋和老媽都已經睡了。卧房裏只亮着一盞小夜燈,阿尋的眉眼都看的不是很真切,不過看個頭倒好像又長大了那麽一點點。我湊過去吻了吻他散發着奶香味的小臉蛋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洗過澡,我從冰箱裏找了半袋阿尋吃剩下的餅幹,便守着電腦開始忙碌了起來。這一找才發現,有關巴特拉島的資料竟然少得可憐。
巴特拉島座落在新西蘭和巴拿馬之間,自從十八世紀中期被來自大英帝國的探險船隊征服之後,就成為英國的海外領地。這個散落在南太平洋深處的小島居民不足兩萬,其中僅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島上的原住居民。這些被白人們輕蔑地成為“哈勃拉人”的土著居民居住在密林深處,世世代代靠種植和捕魚為生。即使白人們已經在島上開闊地帶修建起了現代化的城市,哈勃拉人依然固守着自己古老的習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此之外,我就只搜到幾張模模糊糊的照片。很小的一個島,從空中俯瞰,一圈銀白色沙灘圍繞着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像一塊嵌在大海中央的翡翠,很漂亮,可也僅僅是漂亮。南太平洋上這樣的小島成千上萬,巴特拉島的漂亮并沒有什麽奇特之處。而關于哈勃拉人的圖騰,報紙上一筆帶過,我也沒有搜到任何詳細的信息。
深海曾說過他們的族群最早居住在薩默斯島附近,從地理位置上看,巴特拉島和它簡直沒有絲毫能聯系到一起去的可能性,而且它距離格陵蘭島的距離也非常遠,遠到我開始懷疑哈勃拉人的祖先會不會是一只被族群遺棄的人魚?他也像深海一樣犯了錯,不得已只能孤零零地在大海中流浪,無意中漂流到了這個小島上,然後在這裏繁衍生息,度過餘生?
可是,海族和人類的後代到底是以怎樣的形态生活在陸地上?他們的嬰兒是否也像我的阿尋一樣完全按照人類的方式來喂養?
疑問太多,而答案依然隐身在迷霧之中,這讓我煩躁不已。繞到隔壁的卧房裏看了看熟睡的阿尋,便蹑手蹑腳地跑到廚房裏去給自己調了一杯檸檬茶。我在茶杯裏加了許多冰塊,爽口的感覺卻始終無法讓自己靜下心來。
端着杯子出來的時候,看到了落地窗外已經陷入沉睡的城市,竟有些無法移動腳步。這曾是深海最喜愛的景色。那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坐在這裏靜靜地出神。
我熄滅了走廊的壁燈,輕輕走過去在那張柔軟的地毯上坐了下來。也許那時候的深海也像我這樣,看着眼前的燈火,想着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想到他,腦海裏又一次回響起他曾經哼
唱過的那首曲子。那首一段旋律十分簡單的曲子,輕盈而婉轉,首尾相連地哼唱時會令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溫柔。我曾經在哄着阿尋睡覺的時候對他哼唱過,每當這時候,阿尋總是很安靜地望着我,海水般的藍色眼睛一眨不眨,神情若有所思。也許在海裏的那一夜深海曾經也這樣哄他入睡。又或許,這原本就是海族人口口相傳的旋律,年幼的阿尋對它有着本能的親近。
我閉上眼歪靠在沙發扶手上,連日奔波的疲倦令四肢百骸都沉重無比,腦海中的旋律卻越來越清晰。
這是深海的聲音。聽到他的聲音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他的樣子。還是狹窄的那處岩洞,不同的是,岩壁上附着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貝類,深海手裏拿着一塊石頭正輕輕敲打着它們的硬殼,若有所思的樣子像要依據它們發出的不同聲音譜寫出一段動人的樂曲來。
他看起來和上一次我夢中所見的樣子差不多,手腕上依然纏繞着那種不知名的綠藻。雖然明知道即使他能夠掙開它的捆束也無法擊破将他囚禁其中的那一層透明的屏障,我仍然不想看到他被捆起來的樣子。
深海放下手裏的石塊,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轉過身來。他像在仔細辨認什麽似的微微蹙起了眉頭,然後帶着一種不确定的神色游了過來,直到……他的雙手按在了那道無形的屏障上,我才發現屏障之外是一片幽暗的墨藍色。我幾乎忘了,現在是在夜裏,他那個小小的牢房那麽亮,即便對我的到來有所感應,一時間恐怕也無法看得清楚。
“茉茉?”深海不确定地喊了一聲,“是你嗎?”
我靠過去,隔着屏障按住了他的手。他指尖上烏黑的指甲迅速地收縮了回去。這個小小的動作曾在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在我的心中激起了難以言喻的溫柔,而此刻,它所具備的魔力竟然一絲一毫也沒有消退。我忍不住湊過去,在他指尖的位置印上了一個輕吻。
記憶中無數的碎片如同風中卷起的落葉,在我的腦海中盤旋不定。不等擡起頭,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茉茉,”耳畔傳來深海的嘆息,“不要哭。”
不想讓他注意到我在哭,我不自覺地想用唠叨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你今天有沒有從我這裏看到阿尋?他睡覺的時候總要抱着那個絨布海豚,那還是路一送的。路一說等他從珠海回來,還要給阿尋帶一個更大個的……”
深海臉上慢慢浮起了極柔和的笑容。
“我想養只狗來着,可我媽不讓……”
“如果是想防着夜鯊,”深海沖着我眨了眨眼睛,“那還是養只貓吧。”
我不由一笑,“哪只貓敢拿他下飯啊?”
“你笑了。”深海的手指順着屏障從我的額頭一路滑向下方,在臉頰的位置輕輕畫了個圈又輕嘆着收了回去,“你終于笑了。茉茉,我好久沒有見到過你笑了。”
胸口有什麽東西熱辣辣地湧了上來,又被我竭力按捺回去,“我本來也不是愛哭的人,只不過……只不過是想在你面前撒撒嬌吧。”
溫柔的神色在深海的眼裏慢慢凝成一抹痛惜,“我什麽也幫不了你。”
我輕輕搖頭,“你得保住你的命。這才是最大的幫忙,否則我的拼命還有什麽意義呢?剩下的事讓我去做。我現在除了蔡庸還有果凍、林天、周均……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厲害。”
深海垂下眼睑,将臉扭向另一邊。
這傻瓜,即使我看不到他眼中的疼痛與自責,他腦海中那些起伏不定卻又無法叫喊出聲的憤懑不甘又怎麽瞞得過我?
“深海,”我喊着他的名字,“你要知道我吃過嚴德的藥,我的壽命要比一般的人類長得多。我不想一百年後等到的是一個長着尾巴的瘋子。”
深海的雙眼倏地睜開,瑩瑩雙目之中滿是乍驚乍喜的神色。
這只是我靈機一動編出來的瞎話,可是深海眼中驟然亮起的光彩卻讓我真心地開始希望這一切會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該有多好。
“我今天見到迦南,”深海指了指手腕上的綠藻,“他奉長老之命來檢查一下黑藻的生長情況。我很久沒見到過他了,他看上去變了很多。”
“迦南回族裏去了?”我大吃一驚,他不是最怕這個?
深海點了點頭,“他說他會一直在族裏待着,直到……”他有點說不下去的樣子,轉過頭把臉扭開,雙手卻緊握成拳在那屏障上重重捶了一拳。
“別這樣,”我不知該怎麽安慰他。不過,有迦南在他身邊,我心裏自然而然地放下了一部分的擔憂。這一點心理活動自然瞞不過深海,他幾乎立刻就察覺了。擡起頭看着我的時候,他的眼裏多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神色,“他應該留在你身邊的。你那裏更需要有人幫忙。”
“他現在就在發揮最大的作用啊,他的本領雖然不怎麽樣,但是……如果有人要暗算你,他絕對可以先一步察覺……然後把事情攪到天那麽大……”
深海不禁莞爾,“你說他只有耍賴的本領,他會生氣的。”
回想起迦南沖我喊“我會抓鯊魚”時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也不由地微笑起來,“不管怎麽說,有他在你身邊,我确實沒有那麽擔心了。”
> “我會沒事的,”深海鄭重其事地向我保證,“我一定會沒事的。”
如果從現在開始,每一天我都認認真真地祈禱,老天會不會看在我如此虔誠的份兒上,讓這個承諾真的兌現?
深海的臉慢慢變得模糊起來,我們之間再一次被突然蕩起的水波隔開。光線越來越亮,仿佛清晨已經來臨,而我正朝着海面緩緩上升。耳畔嘩啦一聲水響,耀眼的陽光撲面而來,瞬間便刺痛了我的雙眼。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再睜開時才發現自己蜷縮在沙發前面的地毯上,身上蓋着毛巾被。窗外,初升的太陽已經染紅了東邊的天空,整個城市都沐浴在暖暖的晨晖中。
我伸了一個懶腰,突然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又充滿了力量。
大廳的另一側,老媽正坐在餐桌旁邊看着阿尋一口一口地吃早飯,嘴裏還嘀嘀咕咕地囑咐他:“讓你媽媽多睡一會兒,吃完飯也別鬧她。姥姥帶你下樓去玩滑梯……”
阿尋放下勺子,得意洋洋地讓她看自己吃空了的小碗,奶聲奶氣地向她讨賞:“棒糖!”
“好,”老媽樂了,“吃的這麽好,姥姥獎勵一個棒糖。”
阿尋隔着半個大廳看到了我,眨了眨眼,扔下手裏的小碗就朝我跑了過來,老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一疊聲地在背後追着喊:“阿尋你慢點跑,小心撞到茶幾上……”
阿尋一陣風似的繞過客廳,像顆炮彈似的一頭撞進了我的懷裏。我剛從地毯上坐起來,被他這麽一撞,又哎呦一聲倒了回去,阿尋卻咯咯笑了起來。
“姥姥給你做什麽早飯了?”我伸手摟住這個香香軟軟的肉團子,順勢在他的臉蛋上親了一口,“你起的比媽媽還早啊。”
阿尋抱着我的腦袋,兩只漂亮的眼睛彎成了兩個小月牙,“魚片粥。”
我再親他一口,“好吃嗎?”
“好吃,”阿尋說着張開兩只胳膊比劃了一下大小,“我吃了一大碗。”
我看看他兩手之間比劃的那個鐵鍋般大小的尺寸,再看看我媽剛從餐桌上撿起來的小碗,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吃了這麽多呀,那一定能長個大高個了。”
阿尋在我懷裏扭了幾扭,又跑去找姥姥要棒糖。看着他在房間裏快快樂樂地跑來跑去,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海倫的存在,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他?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被壞人帶走的小姐姐,會不會在他單純的小心靈上留下有關現實的可怕陰影?我一直覺得因為某種變故而一夜間變得成熟起來絕對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揉着臉嘆了口氣,還是等等再說吧。
> “茉茉,你慢點!”老媽從後面趕了上來,一邊喘着氣一邊不滿地抱怨我,“抱着孩子呢,當心摔着,你跑那麽快幹什麽?又沒有狗追你。”
刻意放慢的腳步,在回身瞥見牆壁上海洋館那幾個大字的時候,又不由自主地加快。我知道自己的緊張不安只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引人注目,但是這一刻近乎偏執的恐懼,确切地說是後怕,我怎麽也按捺不住。
今天的天氣很好,我們起的也早,小區門口那家新開張的西點店烤的面包也很好吃,一路上也沒有堵車,到了海洋館門口買票入場也非常的順利。我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入場,也僅僅持續到了入場,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有些超出我的預料了。
阿尋從進場開始就對玻璃牆另一側的各色生物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這好理解。小孩子嘛,十有□都會對這種地方感興趣的。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海洋生物似乎也對他有種天然的、同類般的親近,無論他出現在哪一個場館,玻璃櫃裏千奇百怪的魚兒們總是很自然地就朝着阿尋的方位聚集過來。尤其是在海豚館,當他把小手按在玻璃牆上時,大大小小的海豚争先恐後地從礁石後面游了出來,興奮不已地圍着我們繞圈子,并不停地用尖尖的喙部碰觸阿尋手掌所在的位置,仿佛在期待着來自阿尋的觸摸和擁抱,仿佛……它們中的每一個都清清楚楚地知道,阿尋也和它們一樣,血管裏奔湧着的液體也是來自大海的一部分。
阿尋興奮得咯咯直笑,而我的驚訝卻慢慢上升到了近乎驚恐的地步。
場館裏的游客三三兩兩湊過來看熱鬧,小孩子們拍着玻璃牆,興奮的尖聲大叫。一時間,我們周圍竟然開了鍋似的熱鬧。
一滴冷汗順着我的額頭慢慢滑了下來。
“尋寶兒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啊,”老媽從我的懷裏接過阿尋,滿臉都是驚訝的笑容,“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怪事兒呢。”
我也沒有見過,現在,我是否應該抱着兒子落荒而逃?四周圍有這麽多人,就這樣掉頭跑掉,會不會更加引人注意?這裏面說不定就有跟夜族有關聯的人,比如身邊這位不停按快門的青年就很可疑,再比如……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表演要開始了。”圍在我們身邊看熱鬧的人群這才匆匆散開,而我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如果我媽知道了阿尋的秘密,她還會不會笑得那麽惬意?
一直到車子駛出了停車場,将海洋館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我心裏仍然盤旋着一種驚魂未定的感覺。我看看懷裏熟睡了的兒子,再看看
駕駛座上專心開車的老媽,心裏開始糾結是不是該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唉,到底該不該告訴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線索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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