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什麽時候開始的？”

“在那下面不覺得恐懼嗎？那種被千萬噸海水壓在身上無法呼吸的感覺。”

“我希望我能感受到你所感受到的東西，John。”

一度失落卻又突然回歸的記憶刺痛了Reese的靈魂——如果量子數據統合體能被算作“靈魂”的話。

『……Reese先生？Reese先生？』

『……其實你想問的是其它問題吧，Finch。』仿生人嘆息般的聲音從虛域鏈接那頭傳來，『我的那些記憶文件，你看了哪個部分？』

一陣久久的沉默。如果不是虛域鏈接始終開啓着，Reese幾乎以為Finch已經走開了。『……2075年9月26日。』

——那是“他”記憶中的第一天。

『你認識Nathan，所以，你是他下令造出來的嗎？還有……‘Grace’是誰？』

萬千思緒在Reese的仿生腦裏瘋狂打轉。他可以在一秒鐘裏想出一百種謊言，每一種都能自圓其說無懈可擊。但“他”不能說謊。他也不想對Harold說謊。“他”的程序不允許，而他的良心同樣不允許。

除了早已死去的Nathan Ingram，“他”——不是John Reese，而是John Lewis，大概是唯一知道Grace對Harold意味着什麽的人。

『……Grace Hendricks，《Boroughs》雜志的插畫師，Henry Gale的未婚妻。』Reese猶豫着，停頓了一下，『……Harold，她是你的未婚妻。』

已經關閉了所有外部感官系統的Reese聽不到Finch撞翻椅子的聲音，也看不到小個子男人突然變得無比蒼白的臉龐。

『你……為什麽認識她？』Finch——Harold用巨大的自制力壓抑着猛然湧起的強烈痛苦，『Nathan給你的命令？他在那次暗殺事件之後讓你保護過Grace？』

“他還活着，他還活着，請你們救救他！”

“女士，請您冷靜下來，您有沒有受傷？”

“不，我沒事，你們先看看那孩子！上帝啊，他不該在這兒……”

“1號人物的情緒太激動了，給她安定劑。”

“John Lewis中士怎麽辦？”

“腹部都被打碎了，這樣還能活下來嗎？別浪費時間了，讓第二小組過來打掃現場。

『是的。』

這不是謊言。但也不是全部的真相。

『……』

Finch沒有說話。他頹然坐倒在地板上，不打算顧忌這會在事後給他受過傷的腿造成多麽可怕的疼痛。他需要思考，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些信息。

Nathan Ingram，Grace Hendricks……這些名字，這些如今只存在于Harold枯萎的記憶中的名字，它們不是堆砌在一起的字母，不是随時可以抛棄的符號，不是幾行幹巴巴的冰冷的數據。它們屬于活生生的人，Harold所熟悉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人。

沒有任何人能比Finch更明白“孤獨”的含義。他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點、全然陌生的時代醒來，面對一個被核戰争摧殘淩虐過後的冰冷世界以及與他過去學會的那一套截然不同甚至根本相反的社會規則。更糟糕的是，他還沒來得及去了解這個殘酷的新時代，就被迫處于最可怕的境況之中——迷茫，傷痛，饑餓，寒冷，疲憊，一樣又一樣困難接連纏上他。Finch簡直不知道那時候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但是他熬過來了。靠着求生的本能，以及心底那一點點無以名狀的希望，他熬過來了。每當噩夢叩門，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就是它們——還有那些名字，那些Finch就算舍棄生命也無法遺忘的名字。

而那些名字，連同他記憶中的世界，都已經被無情的時光侵蝕殆盡，遺落在了他難以觸及的遠方。

他曾經有那麽一瞬間恨過Nathan——但他很快就意識到，Nathan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同樣十分艱難。冷凍睡眠技術在那個時代并不成熟，或許他會很快死去，或許他永遠等不到解凍蘇醒的那一天。但Nathan已別無選擇。他們都別無選擇。IFT本來就是在Rayleonard等軍事寡頭企業的扶持下建立起來的，即使是鐵腕如Nathan也無法保證Harold的人身安全。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死”。

一個世紀的時間足夠抹消掉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存在——更不用說這期間還發生了一場毀滅人類文明的戰争。

Harold自問沒有Nathan那樣的魄力，盡管Harold明白這或許是更好的選擇。Harold只是虛域世界的無形王者，而Nathan才是那個真正懂得現實世界游戲規則的人——即使這樣做的代價是讓Rayleonard将所有火力都對準Nathan本人。

Finch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也足夠理智，能夠面對故友的逝去。然而事實證明，僅僅是“Grace”這個名字就喚起了他內心深處最不想觸及那塊傷疤。

他從未後悔建造了【機器】。但他在此之前從未真正意識到自己将要付出的代價。

在電腦的世界裏，只有單純的0和1，黑白分明。而人心——人心是一團糾結的亂麻，一個混亂的變量，一道無解的謎題。

Harold和Nathan十分了解【機器】的能力。一想到這股龐大的、近乎不可控制的力量有可能被錯誤的人所掌握，Harold就感到不寒而栗。他還沒有弄清楚當年發生的全部事情，但僅從Reese的記憶中看到的那些片斷而言，争奪【機器】的控制權可以說是一個貫穿始終的主題——盡管大多數參加那場戰争的人并不明白【機器】到底是什麽。

所以，他有責任，也有義務知道真相。

需要解答的問題還有很多：為什麽紐約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機械教會是怎麽從IFT的廢墟上誕生的？為什麽在這個黑暗的新時代，虛域網仍然可以使用，但【機器】——真正的【機器】卻似乎從虛域網中消失了？

“一次一件事。”Finch的目光慢慢地重新凝聚起來，“一次一件事。”

Reese已經很久沒有睡過覺了。

被AZRAEL系統從這具身體裏強行抽出來進入保護性休眠，那可不叫“睡覺”。盡管Reese不會因為長期保持清醒而感到疲倦，但他曾經身為人類的某些習慣還是頑固地保留了下來。人類在生理上需要睡覺，Reese在心理上想要睡覺。

而當他主動将自己的意識剝離出來時，那種黑暗孤寂的感覺，倒有點像在睡夢中。

在虛域世界裏觀察自身的形态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當普通人通過進入虛域網時，他們會因為“自我”的認知而變化成與自身現實形象相同的樣子。不過Reese的意識在虛域網裏的模樣更像是一團朦胧的白色霧氣。這不是說他缺少對“自我”的認識，而是因為他此時的存在形式從技術上講更接近于一段代碼，或者說——量子數據統合體。一個完整的“人”是由許多個部分組成的，每一部分又各有差異，構成了不同的“人”。屬于自己的容貌、聲音、體形，過去的記憶，未來的命運，與其他人的感情和關系——所有的這一切加在一起才能造就一個“人”。而最重要的，則是對“自我”的認識和感知。僅有人類的肉體，卻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話，那也不是完全的“人”，而更接近于“獸”。

——然而，如果在這黑暗的虛域世界裏，有一個“非人”的存在，覺醒了“人”的智慧，情感……乃至自我意識呢？那樣的存在，到底是“人”還是“非人”呢？

——必須得擁有肉體才能算是“人”嗎？如果被剝奪了肉體，剩下的意識仍然是“人”嗎？如果被抹掉原來的記憶，重新植入完全虛構的過去，那麽這個“人”還是他或她自己嗎？

——“人”究竟是用什麽标準在評判“人”存在的本質呢？

Reese自嘲地笑了笑。

他将自己的意識延伸開來，潛入AZRAEL的系統中。這個系統在虛域網裏“看”上去就像一張錯綜複雜的三維式的巨大蜘蛛網，無數閃閃發亮的細小光點順着蛛絲游動着，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