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Week2-9
袁也聽聞他要出門,微愣了下,随後笑了起來。他示意井向澤去換衣服,表示他穿着這副模樣走在外面可能會冷。
袁也還指了下他腳上穿的拖鞋,提醒他:“你得把襪子穿。”
井向澤小半個下巴埋在了圍巾裏,他垂眼看了下自己身上一直穿着的睡袍,這衣服穿脫都方便,随手一裹就能出門,所以他衣櫃裏大多都是同款式的睡袍。
井向澤幾乎從不出門,他沒有可以走在外面穿的衣服,他也不知道應該穿什麽衣服。
“穿什麽?”他問。
“可以保暖的外套,外面很冷。”
井向澤沉默地走到了他床正後方的門前,打開房門,在裏面靜待了五分鐘,最後一無所獲地走了出來。
袁也無奈地把自己新買的衣服整理出一整套,随後遞給他。
井向澤沉默接過袁也的外套,他手指在布料上摩擦了兩下,竟然還冷幽默了起來:“看起來還沒有我現在身上的衣服保暖。”
“嗯,但是好看。”袁也坦然。
井向澤換上了袁也的新衣服,他比袁也瘦小,而且袁也的外套又是長款風衣,袁也穿起來 倒是走路帶風,他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看着像是營養不良。
袁也沉默地看了兩眼:“你們這兒這麽多人,都找不着一個和你體型差不多的人嗎?”
“找不到。”井向澤迅速回道。
他手裏拿着換衣時摘下來的毛線帽和圍巾,低頭重新戴回了自己身上,然後他抿了下唇,微擡起自己的雙手反複輕握了數次。
他大步朝袁也跨了步,擡手去觸碰袁也搭在旁邊的手。
他的指腹碰到袁也的腕關節,五指張開,跟袁也的手指扣了起來:“走。”他壓着嗓子說。
袁也捏了捏他的手指,這種牽手姿勢別扭,他準備換個更方便的換手姿勢,才微抽出點手,井向澤的手指猛地收緊,緊到袁也都扯不出來。
袁也清了下嗓子:“放松放松。”
井向澤擡眼看他。
袁也用另一只手捏住井向澤的手腕,他上下揉了兩下:“你沒覺得我現在的手是反着的嗎?”
井向澤遲疑了片刻,才緩慢地松開手,袁也反手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兩人這才能走出門去。
袁也牽着井向澤往院門走了一會兒,明顯感覺到他的保镖跟了過來。
——這些保镖怎麽這麽盡職盡責?二十小時待機保護的嗎?
袁也一手掏手機,一邊問:“我現在訂的電影票,你想看什麽類型的?兒童片?”
井向澤十年沒去過電影院了,不了解現在的電影類型,他為自己即将出門有些緊張,沉着嗓子回說随便。
袁也就随手挑了個高分電影,最近場已經人已經滿了,午夜場才有幾個空位,袁也買好票,做出一個非常體貼的約會對象發言:“待會兒我們先去給你買幾件合身的衣服穿,之後一起吃晚餐,最後再看電影,電影十一點多才開場,有些晚了,不介意吧?”
井向澤哦了一聲。
袁也嘴角含笑:“身上有沒有錢?信用卡之類的呢?買東西得花錢。”
井向澤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袁也盯着手機的眼睛斜了井向澤一眼,頗有些無辜:“我是個騙子,可不負責給你自己的衣服買單。而且我聖誕禮物也送給你了。”
井向澤皺起眉頭,不搭腔了。
收回目光的袁也繼續手指飛快給Joe發訊息:【我帶小井出門玩會,回來要三四點了,也可能不回來。井家保镖應該會少點,金庫鑰匙估計在他爸的書房,或者他父母過去的卧室裏,你讓老頭去找,找到後你倆找機會離開。】
袁也眯着眼睛打字:【我警告你,如果再成為我的累贅,我會切除跟你們的一切聯系。】
Joe消息回的快:【你跟他出去玩?小心他當街發瘋,然後你只能和他一起被警察抓走。】
Joe:【以及老頭說着是來照顧我的護工,但是到目前我除了睡覺時間都好像都見不到他這個人,更別提替我端茶倒水照顧我了。】
袁也:【那你自己去拿。】
Joe:【你在讓一個傷殘人士去冒險嗎?】
袁也:【你只是手殘了,不是腳斷了。】
袁也牽着井向澤手走到了院門口,給Joe留下最後一條訊息:【出門後記得去我住的房間裏拿你和老頭的聖誕禮物,放在廚房島臺上,一個白色的袋子。】
Joe秒回:【沒有人會喜歡你見鬼的禮物。】
袁也把手機揣回口袋裏,井宅的大門被人打開,井向澤在門內站了好一會兒。
天已經黑了下來,院裏雖有些微光,但一眼望過去仍舊灰撲撲的。
袁也往外走,井向澤站在原地,他頓了頓,而後轉頭對保镖說話:“把車開出來。”
袁也松開自己一直跟井向澤握着的手,他率先走出大門,溫柔建議:“我車才剛租一天,還沒開夠,坐我的車去。”
井向澤在原地猶豫,他緊張,大拇指摳進自己的食指指腹,直到按出了一個深紅色的指甲印,他小心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腳趾都在鞋子裏蜷了起來。
袁也擡手扯出他,直接把他拽到了自己車旁,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把井向澤塞了進去,他準備關車門進駕駛座,井向澤手和腳一起用力抵着門,不想讓他關上。
他坐在車裏,擡着眼睛,目光直勾勾又些許瑟縮地看着袁也。
這個眼神一下讓袁也一下想到十幾歲時候的井向澤,他緊張害怕,目光不敢跟自己面前的任何人對視。
直到被大井說他不禮貌,讓人捏着他的臉,讓他在人說話的時候盯着別人的眼睛保持禮貌。
他就變得直勾勾的盯着別人,卻明顯好像害怕得下一秒就要尖叫或者流淚。
“我到駕駛座開車,那你門先開着,等我進來後再一起關?”
井向澤深呼吸了一口,他輕應。
袁也上車,“砰砰”兩聲關車門聲依次響了起來。
車子開到市中心需要将近一個小時,站在人群中的井向澤緊張到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他緊緊地貼在袁也身旁,鞋尖頻頻踩到袁也的後腳跟,他臉色輕微發白,微垂着腦袋,小半張臉都埋在了圍巾裏面。
他眼神警惕地四顧着,每一個經過他、跟他擦肩的人都會讓他身體出現短暫的僵硬。
因為人多,周圍嘈雜,袁也跟他說話得側低過頭:“既然可以出門,下次不如去醫院精神科看下?”
井向澤吞了一口唾沫,驚訝又略顯害怕地看着袁也,他搖頭:“我不去。”
袁也蹙眉:“過去大井帶你去看過醫生還是怎麽回事?”
井向澤重複:“他沒有,我不去。”
袁也想不明白,竟然大井沒有讓他看過任何精神科的醫生,他為什麽在剛剛那瞬間看起來很害怕?
沒有得到答案,他也沒有強求,按照約會流程帶井向澤買了衣服。
井向澤身上換上合身的外套後,他們把其餘買下的衣物全都交給保镖讓他們拿回車上。
因為袁也的購物欲旺盛,而井向澤又确實幾乎沒有能出門的衣服,袁也挑得很是起勁,幾個跟過來的保镖都大包小包拎着東西。
因為買東西過了飯點,餐廳幾乎都已是半營業狀态,袁也塞了點東西給井向澤填肚,但井向澤顯然沒有任何食欲,他一直在跟自己的緊張的神經較量。
出商場的時候,幾個大包小包的保镖拿着袋子走向了停車場的方向。
袁也眯着眼睛觀察了一下四周,有一夥年輕的小孩喜氣洋洋地湧過來,袁也仰着臉眯着眼睛端詳了一會兒。
他朝人群走去,井向澤企圖緊跟過來,卻被莽撞的小孩給撞開。
井向澤沒有說話,他在人群中不敢說一句話,他等着前面,因為跟人群接觸而渾身緊繃,又因為跟袁也走散,他手忙腳亂。
袁也如魚入水一般游進了流淌的人群中,一會兒就變成了人群中的一個背影。
袁也眯着眼睛給Joe打電話,Joe說自己找到了一個印章,但是不确定是不是金庫的鑰匙,袁也嗯了一聲,讓他找到老頭想辦法立刻離開。
他挂了電話,順着人群走,沉默地與很多人擦肩。
袁也繞了個圈,進了一間溫暖的咖啡店,他脫掉外套,點了一杯熱美式,坐在窗旁的沙發盯着街道。
街道對面正好是他剛出來的地方,剛剛一波人流離開後,此刻只剩下一個人看起來有些呆愣的站在原處。
人群來往不停,那個站着的人像是一座雕塑。
袁也仰頭喝了一口咖啡,輕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小井确實可憐,可是他現在擁有了自由和權力,那些痛苦的經歷在吞噬他。袁也毫不懷疑他真的會殺人,在某個時刻,或者總有那麽一天。
那個小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她雖然可能也算不上什麽好東西。
袁也又喝了一口咖啡——他就知道自己一個多星期前到百草市就是個錯誤,他變成了一個蠢死了的爛好人,這太可怕了。
別人是好是壞,跟他有什麽關系,他應該不在乎任何人,在哪兒都應該潇灑自由的來去。
被自己的好心絆住腳步,太蠢了!
袁也垂下眼睛,手指在咖啡杯上輕輕地叩了兩下。
Joe在這個時候突然給他打電話,告訴他老頭找不到了,袁也沉聲說讓他先走,明天早上機場集合,老頭不用他們倆來擔心。
他挂完電話後,再擡眼去看街對面,小井還站在原地,袁也給他挑的新外套非常厚,讓他看起來圓滾滾的。
袁也蹙了下眉,他放下咖啡杯,低頭整理下自己的衣領,再擡頭看見小井的保镖走了過來,他好像遞了個東西給小井,小井接過,揣進口袋裏。
袁也起身拿起自己身後挂着的外套,他準備離開,白草市是再也不會來了,他覺得這個地方有些可怕,有點兒刷新他對于他自己的自我認識。
袁也拎起外套,正在往自己身上套,就見井向澤的保镖竟然離開了,井向澤還站在原地。
“……”袁也眯了下眼睛。
他放下外套,坐回椅子上,在溫暖的咖啡店裏點了個甜點,一邊刷手機,社交網站、機票信息來回看了幾次。
他皺着眉頭給自己買了明天早上十點的機票,購票成功的信息彈出來後,手機又跟着彈出一條電影即将開場的消息。
袁也面無表情地把這個彈窗撥回去。
——電影馬上就要開場了。
井向澤站在已經沒什麽人的路邊好久沒動靜了,他在原地站成了冰雕。
袁也嘆了口氣,把手機扔進口袋裏,穿上衣服,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走了出去。
他橫跨過馬路,站到井向澤面前。
井向澤擡眼他,問道:“電影開場了嗎?”
袁也拿出手機看,他面無表情,顯得有些冷漠,好像被扔下的人是他自己一樣,他回話:“還有幾分鐘。”
井向澤伸手搓了下自己的臉頰,他哦了一聲:“那走吧,別耽誤時間了。”
袁也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就在這兒,來得及。”他擡頭看了眼,擡步往前走。
井向澤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他把一個小盒子塞到了袁也的手心裏:“聖誕禮物。”
袁也低頭看手,再看他。
只見井向澤臉上表情平靜,臉上卻水光一片,眼淚如同壞掉水龍頭一樣簌簌下落。
袁也打開戒指盒,看了會兒裏面放着的戒指——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讓人買的。
袁也沉默、苦惱、煩躁,最後變成一種難以形容的無奈。
他把戒指拿出來,套進自己手指裏,嘆氣:“我都告訴過你了,我是個騙子,不要相信我的每一句話。”
井向澤用下掌心揉了幾下眼睛,他悶聲說:“好的,我下回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