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評 “寶貝,注意看路
演播廳正在錄制《喜愛的偶像》的選手初評。
場館一邊是綴滿了鐳射燈光的舞臺,另一邊是階梯型的座椅,以評委的位置為界,泾渭分明地劃成了兩邊。
時煦在F班的位置上坐着,腦子裏忍不住回憶化妝時粉撲拍在臉上的感覺。
柔軟的觸感,帶着刁鑽癢人的粉末,沒三兩下就把他的鼻炎拍得複發,涕淚橫流。
簡直人間惡魔。
他擡了擡手,又在快碰到鼻子的時候皺着眉放下,轉而和其他人一樣看向正在點評的幾個評委。
作為國內最受矚目的一檔全能選秀綜藝,《喜愛的偶像》如今已經走過了第十個年頭,在這十年裏,不少少年少女以此為契機全網爆紅,成為娛樂圈的中流砥柱。
評委席上坐着的影帝執竟是在第一年節目時出道的,時煦認得他,前一天晚上剛知道。
他昨天早上去他家當地的平水市公安局找實習工作,被局長邵安平當場留下,委以“卧底”重任。
一時間,時煦的腦海裏充滿了《無間道》、《諜中諜》裏爾虞我詐,拳拳到肉的鏡頭。
他正熱血沸騰,後腦忽然被拍得嗡嗡作響,邵安平樂呵呵的,“任務很簡單,你去和蘭月傳媒簽約,到時候把簽約過程錄下來就行。”
時煦:“……您說啥?”
原來,平水市公安局懷疑當地的蘭月傳媒公司給藝人做陰陽合同洗錢,涉嫌金額不少,邵安平正愁找不到證據佐證,時煦自己撞上來了。
時煦是他見過的最俊的警察,比他年輕時還俊一個小指甲蓋。
時煦也的确差一點簽約了,蘭月傳媒的首席經紀人杜文濤看到他的瞬間立即亮起了眼睛。
娛樂圈近年陰柔之風太盛,像時煦這樣長得英氣俊朗,氣質根正苗紅的陽光少年少之又少,如果再有一點業務水平,那簡直就是活的搖錢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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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煦被他看得發毛,不自覺地揉了揉自己的蓬松的頭發,露出一片光潔額頭。杜文濤連哄帶騙地把人忽悠了進去,讓他說一下自己的特長。
時煦想了半天——他一個學信息工程的警校生,恐怕只有敲鍵盤的時間特長了。
杜文濤聽到他的回答,以為他故意耍自己玩,抽了抽嘴角,讓他出去。
時煦連忙抓着他,“不是有練習生嗎?我可以練習的!杜經理,你相信我,我來應聘的心天地可鑒,仰慕我們蘭月更是日日夜夜,而且我也有很多其它優點,我人緣好,朋友多……”
杜文濤皺着眉,正要讓他閉嘴,手機忽然進了消息,是他們公司送去《喜愛的偶像》的選手尹涵發來的。
有一個選手因為臨時有戲要拍,退賽了,節目組在問我們公司還有沒有人可以送。
杜文濤看着仍在一邊滔滔不絕自薦的時煦,啧了一聲,“想簽約?”
時煦點頭如搗蒜,臉色也因為激動而泛起紅潤。
“這樣吧,現在剛好有個機會,可以送你去選秀,如果你成功出道,我就和你簽約。”
“選秀?”時煦的下巴當即掉在了地上。
他雖然沒關注過,但他曾聽舍友艾英思說過,選秀就是一群男人在臺上濃妝豔抹,搔首弄姿,而且還要在全國的觀衆面前公開處刑。因此參加選秀的男人,就是直男界的叛徒,IT界的反賊,警校界恥辱柱裏的那根中流砥柱。
“你也可以不簽。”
“我就喜歡選秀,我這輩子就是選秀出生的。”時煦滿眼淚花,雙手緊緊握住杜文濤的手上下搖擺。
對不起,舍友們。
我們宿舍中出了一個叛徒,但為了國家的昌盛,為了人民的安寧,你們原諒爸爸。
杜文濤把他送去朝臨市就沒再管了。
時煦在酒店裏一籌莫展,一想到上臺演出就頭皮發麻。這才只能先去了解評委。
《喜愛的偶像》要選擇的不僅僅是愛豆,而是能唱能演的全能型藝人,因此,節目共有四名評委,分別負責“聲、臺、形、表”四大科目,他翻完了兩個女評委,才開始翻兩個男的,結果被這個名叫執竟的評委氣了個半死。
他在網頁上足足翻了三頁,才找到執竟的正常新聞。
在這之前的,不是“執竟與安琪深夜游江”,就是“執竟與謝軒共同出入一家酒店”,再不然就是“執竟叫同組演員寶貝”一類的花邊新聞,而且各個配圖,張張帶臉。
這種腳踏八條船的花心蘿蔔,還能當影帝,簡直氣死人民警察。
“執竟真是帥爆了。”坐在他左邊的一個忽然兩手捧心地感嘆一句,把時煦的思緒瞬間拉了回來。
他看了眼臺上背對着他的執竟。執竟一身漆亮的黑色皮衣,領口的音色鉚釘與他同樣黑色的發銜在一起,稍一側臉便露出半張臉頰,其上優越的鼻梁高聳,僅憑一個流暢地輪廓便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
可惜時煦一看到他就想起他那些緋聞情人,沒忍住回,“不覺得。”
“不覺得?”同為選手的周碧雲驚詫地看過來,被時煦的樣貌驚得失語了一瞬,才眨眼解釋道,“可能是因為你們的長相是一個系的,都是濃顏。”
“誰跟他一個系?”時煦瞄了一眼他的名牌,咬了咬牙,“渣男一個,遲早被抓。”
“男人不壞哪有人愛。”周碧雲絞了絞手指,“啊”了一聲,“不和你說了,執竟要點評了。”
《喜愛的偶像》上午錄制,下午便加班加點地播出,屆時預約觀看的七百萬觀衆和臨時點進來的所有網友都可以進行投票,節奏快得讓所有選手都壓力很大。
但因為這個節目的口碑極佳,每年出道的選手也都爆紅,因此,不僅素人,小鮮肉,甚至曾經出道過,或在其他節目混過臉熟的回鍋肉,也會來這裏搏這個一夜成名的機會。
臺上的選手是個素人顯然十分緊張,因此,舞蹈部分沒有發揮好。
三位評委都給了F,選手看着有些崩潰。
到執竟點評,他話音帶笑,低沉磁性的嗓音從揚聲器傳了出來,“寶貝,選手最低參賽要求是16歲,幼兒園表演就不用拿上來了吧?”
時煦心裏有些發涼,他覺得那個人挺好的,聲音挺大的,臉也足夠方,放在他們警校,那就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這個渣男眼光真差。
他認真地看起了其他人的表演,希望能在這個社會性自殺的舞臺上死得其所,雖死猶榮。
又一人演完,廣播響起,“蘭月傳媒,袁星。”
時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袁星是邵局給他辦的假身份,為了方便,沒車沒房,父母雙亡。
他才剛用了半天,不太熟練。
他之前的人剛拿了A,四周人的情緒還停留在他的精湛完美的表演中,連帶着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滿了期待。
時煦只覺如芒在背,仿佛邵局的鐵砂掌在他渾身上下無死角地拍落,離開時還不忘在皮膚留下熱度,燒得他渾身通紅。
他慢騰騰地走上臺,就這麽幾步,額頭已不受控制地沾滿了細汗。
三位評委都溫和地笑着,唯有挑眉的執竟臉上帶着慣有的玩味。
攝影棚頂的射燈功率極高,将光滑的地板照得宛如明鏡,光也打在時煦的身上,他的頭發泛起一點棕色,紅透的臉一覽無餘。他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指甲壓住掌心,壓得自己生疼。
怎麽辦怎麽辦?
他喉頭發癢,不住地在心裏念叨。
為了國家的昌盛,為了人民的安寧,我們将與各種犯罪活動進行永無休止的鬥争,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
為了國家的昌盛……
旁邊的音樂老師看他不動,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快點開始,時煦抿着唇,視線忍不住往電子琴的黑白鍵盤上飄……
這,鍵盤,跪不壞吧?
執竟又把手搭在唇邊了,指尖指着他飛揚的,剃了一道缺口的半斷眉,讓人沒來由地心生緊張。
上次他做這個動作後,讓場上選手跳完舞之後回家找醫生看看小腦,把人氣得當場落淚。
時煦還在猶豫,便瞧見執竟臉上看戲的表情轉為淡淡的嚴肅,他眼皮微擡,一雙桃花眼變得鋒利起來,手也握成了虛拳。
他腦海裏靈光一閃,他怎麽忘了人民警察最擅長的,重拳出擊!
上百個目光盯着璀璨的舞臺,舞臺正中心的少年忽然後撤一步,腳步落在臺上,發出一個“嗒”聲,揚起了細微的塵。
“怒發沖冠,憑闌處,潇潇雨歇!”
他中氣十足地驟然開口,沒有麥克風的助力,僅憑自身的聲音,震得全場人愣在原地。
随着一句《滿江紅》念出,時煦兩手也在身前架成了出拳的預備手勢,緊接着,念着第二句時,他胸前的拳也如破竹向前沖出,衣袖與風撞在一起,獵獵作響,不遺餘力地展示着其中力道。
選手們忍不住交頭接耳。時煦不為所動,繼續一邊念詩,一邊打拳。
轉身、踢腿的動作行雲流水,額前的碎發沾着汗水随之擺動,再一次回正身體時,看見觀衆席上不少人露出羨慕的眼神,甚至有人還在學着他的動作來回擡手。
這好像給了他更大的鼓勵,聚光燈照在他的身上,将少年人的英氣顯露無疑,又是一個利落地飛踢,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個“好!”掌聲頓時如潮水般襲來。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興奮地念完最後一句詩,他收起了正沖執竟的腿,又利落地朝觀衆席一揖,表示演出結束。
被他揚起的塵還在空中,星星點點地落在地上,時煦這時才想起上臺的羞赧,手足無措地撓了撓頭。
選手們還沉浸在他的演出中,聲、臺、形、表四位評委則神色各異。
負責聲樂的女評委白貞一臉遺憾,“不算是樂曲,只能給F。”
負責表演的是老藝術家趙仁,六十歲了,是個精神矍铄的小老頭,“感情充沛,忠貞愛國之情滿滿,詩書禮易樂,詩樂不分家,白貞老師不用看得太死,我覺得袁星這個表演,起碼當得了B。”
負責形體的鄭心妍看了一眼執竟才開口,“流暢度很高,可以看出來經過了不少年的練習,你這是什麽拳?”
時煦皺了一下鼻子,聲音有些弱,“軍、軍體拳。”
其餘選手一片嘩然。
“我大學學過軍體拳,不是這樣的啊。”
“軍體拳不是軟綿綿的花架子嗎?怎麽打出風的?”
“軍體拳才不是花架子,你們這些大學生才是花架子!”
“沒成年的不許說話!”
鄭心妍擡了擡手,示意大家安靜,“陽剛有餘,技巧、優美都不足,我覺得D吧,進步空間還很大哦。”
時煦點了點頭,心沉到湖底。
BDF,平均下來還是D,連及格線都沒到。
執竟靜靜地聽完其他人的點評,才擡起眼皮來看向時煦,他依舊斜靠着椅背,額前的劉海不羁地落在眉峰,只是黑漆漆的,閃着晦暗不明的光。
時煦瞬間理解了執竟的那些情人們。
抛卻人品不說,這人的外表的确讓人瘋狂。
他瞪了一眼盯着自己瞧的執竟。
看什麽看,以為爸爸會上當嗎?爸爸比鋼筋都直!
執竟對他的目光恍若未見,招牌的玩味笑容在臉上挂了一會兒,懶懶地道,“我給C。”
時煦有些驚訝。
他還以為渣男肯定會給他F。
他看着執竟推開麥克風,對着給D和F的評委小聲說了幾句,那二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紛紛同意給他C的評級。
時煦在臺上鞠了個90度的标準躬,路過執竟時偷偷沖他翻了個白眼。
少拿忽悠小姑娘的招數對付爸爸。
一個C就想收買我,不可能!
執竟剛看完下一個選手的資料,一擡眼就看見了時煦的表情,頓時勾起唇角,“寶貝,爬樓梯注意看路。”
時煦一個趔趄,險些從樓梯上滾下來。
評級結束後,是宿舍分配,時煦還沒來得及看結果,便被杜文濤拉去了酒店簽約。
杜文濤從懷裏拿出兩分合同,眼睛裏閃爍着金錢的光芒。
“星星啊,哥給你拿了一個實習合同,這樣你參加節目期間也有錢拿,哥替你着想吧!”
時煦在演播廳一鳴驚人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他得趕緊綁住時煦。
時煦兩眼放光。
合同!
他只要把這兩份數額不同的合同帶回去,就可以完成任務,滾回他的平水市了!
他同時翻開兩份合同,迫不及待地找到薪酬條款。
兩本合同內容一模一樣:
一個月兩千八,實習不包五險一金,每月十號打到工資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