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或許是因為徐長亭提及了他“哥哥”,餘之在當天晚上,久違地做了個夢,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剛剛被收養的那一年。

福利院的大門很破,生着鐵鏽,牆壁上用劣質油漆畫上去的動畫形象斑駁掉落,蒙着很重的灰色,但來接他的女人穿着很漂亮的花裙子,長發又黑又直,一直到女人的背部,沖着他微笑,餘之抱着自己破舊的寫字本,喊那個女人“媽媽”。

媽媽抱了他,餘之聞到她身上很好聞的氣味,感覺那個懷抱很溫暖,媽媽叫他“乖乖”,餘之感覺到非常幸福。

而後媽媽牽起了餘之的手,帶他上了一輛很漂亮的車。

夢境就是在這個時候急轉直下。

餘之在那輛車子上看到了另外一個小男孩,和他差不多大,穿着漂亮的衣服,黑色的小皮鞋油光锃亮,系着洋氣的領結,表情非常傲慢,看到媽媽牽着他的手,尖聲叫起來。

餘之不是很能聽清楚那個男孩在叫什麽,感覺到頭很痛,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離開了地面,被扔回了屋子裏面,大門“砰”的一聲關起來,把很小的他鎖在裏面,而車裏的那個男孩跟着他們的爸爸和媽媽,去吃生日餐。

屋子慢慢變黑,餘之感覺到很餓,但是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零食全部屬于車裏坐着的那個男孩。

餘之在沙發上等了很久,沒有動任何不屬于他的東西,可是夢境中的爸爸媽媽還是吵架了。

男人似乎非常生氣,砸了家裏的椅子,喊着要将餘之送回福利院去,說自己的親生兒子已經找回來了,他憑什麽要替其他甚至不知道是誰的人養兒子。

但媽媽堅持說兩個孩子都是她的寶貝,她絕對不同意放棄餘之。

他們吵得很兇,甚至動手扭打在一起,餘之很害怕,而家裏面另外那個孩子,正用一種陰毒、厭惡的目光盯着他。

餘之和他對視一眼,目光沒有來得及躲閃,那個男孩就變成了一條毒蛇,猛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餘之在這一瞬間驚醒,對夢中被毒蛇咬上時候的那種痛感心有餘悸。

不過這并不是餘之第一次夢到養父母和他名義上的哥哥鄭鋒。

但這畢竟是夢境,沒有什麽邏輯,顯得怪誕且無厘頭,和現實有所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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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餘之七歲被收養,在七歲到九歲的兩年間,曾經有一段幸福、快樂、無憂無慮的時光,養父和養母的親生兒子被人販拐賣,将愛意和悔意都傾注在他的身上,将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但在餘之九歲生日的前一個月,拐賣鄭鋒的犯罪團夥被警方一鍋端了,鄭鋒十分幸運的被解救了回來,而餘之的幸福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毀滅的。

養母對餘之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但養父卻漸漸變得不滿,将餘之視為多餘和累贅,經常說一些“幫別人養孩子”和“送走餘之”這類的話,養母為了保護餘之,與養父時時發生争端,而最令她傷心的是,親生子鄭鋒也漸漸對她生出不滿。

在鄭鋒被解救、剛剛回到家裏的那段時間,家裏的長輩都覺得他吃了很多苦,對他有很多的縱容,漸漸鄭鋒也找到了自己最好的保護傘,無論做了什麽錯事,“人販子差點把我賣進山溝”這類說辭都能讓他免于斥責,逐漸開始變得驕縱跋扈,并在父親的影響下,開始指責餘之分走了屬于他的愛,也指責母親照顧他時不盡心讓他被人販子拐賣,卻對着沒有血緣關系的餘之關懷備至。

家裏的環境越來越壓抑,争吵成了家常便飯。

九歲的餘之想,或許自己應該離開,“爸爸”和“媽媽”不是他的,而他已經占據鄭鋒的生活,享受了兩年的父愛和母愛,現在他應該做到“拾金不昧”,将爸爸媽媽還給鄭鋒。

可他沒有勇氣。

在他猶豫、害怕的時候,養父出軌了。

第三者被捉奸在床,養母捂住餘之的眼睛,但沒辦法再堵住餘之的耳朵,所以餘之還是聽見養父叫嚣:“你對這個雜種這麽好,誰知道是不是你和什麽野男人生的種!我憑什麽就不能吃點野食!”

他不懂發生了什麽,只覺得養母很傷心,捂着他眼睛的手一直在抖。

再後來,他住到了外婆家,養母那段時間似乎非常忙碌,變得消瘦、疲憊,餘之聽到外婆家的鄰居議論說養母離婚了,正在争奪撫養權。

不勇敢的九歲餘之終于攢夠了勇氣,在晚上等到十一點多才回家來的養母,小聲提議将他送回福利院。

那一天養母抱着他哭了很久,告訴他:“媽媽不會扔掉自己的孩子。”

但有孩子會放棄自己的媽媽,鄭鋒要求跟着爸爸生活,非常激烈地反抗與母親共同生活,法院最終将鄭鋒的撫養權判給了餘之的養父。

餘之跟着媽媽,改姓“餘”,一起回到外婆家所在的城市,重新開始生活。

媽媽做的是機械工程師,在自己的領域內很優秀,在重新找到合适的工作之後,她似乎振作了起來,如同餘之記憶中到福利院接他時一樣,媽媽每天都優雅、漂亮,拿到工作獎金的時候會給餘之買各種甜品,帶餘之去游樂場。

那些年的生活也很平靜,餘之像很多平凡、普通的小孩,幸福地長大,青春傷痛類文學作品無數次描繪的不幸的單親家庭于餘之而言,是他用了很多很多運氣才得來的。

但餘之聽到過很多次媽媽偷偷哭,他知道媽媽在想念自己的親生兒子。

可鄭鋒就是媽媽這輩子的劫難。

鄭鋒徹徹底底被寵壞了,成績不好,人品不行,連三本院校都沒有考上,混在社會上一事無成,倒是沾上了賭,欠了一屁股賭債。

餘之高三那年,媽媽生了很重的病,但好在他們經濟條件不算差,存款大概能夠支撐手術和後續治療的費用,餘之和媽媽互相鼓勵,他好好高考,媽媽好好治療,母子兩個共度難關,頭抵頭拉勾勾的時候,鄭鋒敲了他們家的門,開口不是來探病,來索要自己的“撫養費”。

餘之知道,法律義務上的撫養費用媽媽一分沒差過,買給他的那些甜品、玩具、衣服也同樣都沒有少過鄭鋒那份,該做的都做了,是鄭鋒自己不肯見媽媽,所以生平第一次膽大,質問了鄭鋒哪來的“撫養費”要還。

幾經追問,才知道鄭鋒欠了高利貸的錢,再還不上,小命難保,而鄭家已經沒有什麽還能還債的了。

餘之很多年都沒有為自己争取過什麽,但那天他跪在媽媽床頭哭了一晚,求媽媽不要放棄治療幫鄭鋒還債,好不容易争取到媽媽同意留一部分錢給自己做手術,可鄭鋒竟然偷了家裏的銀行卡和存款單,連夜盜取了全部的錢。

被毒蛇咬上一口,不用走五步,就致命。

餘之從茫茫然地回憶中晃神,還能感受到夢中被毒蛇咬傷的那種疼,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卻聽見房間外面有人走動的動靜。

黑暗會放大人的情緒,使痛感更鮮明,難過更尖銳,餘之在聽到房子裏面有動靜的時候幾乎生出來了迫切的沖動,翻身坐起來,下床拉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餐廳的環帶燈亮着,徐長亭颀長的身型在廚房地板上投出來細長的影子,燈帶在他肩頭投射出很柔和的光暈。

徐長亭晚上在外應酬喝了些酒,半夜口渴,于是下樓來喝水,但水接了一半,聽見次卧那邊有開門的動靜,回頭去看,看見餘之傻呆呆站在那,不由得笑了:“怎麽了?大半夜不睡覺,站在那打算吓唬我啊?”

餘之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聽見徐長亭說話,沒來由想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面,那間會館大廳的燈光好像也是這樣,就有些沒忍住,朝徐長亭走了幾步,喊徐長亭:“先生……”

徐長亭杯子中的水接到七分滿,端着走過去,才看見餘之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

晚上并沒有讓蔣行和餘之做,按理說餘之不該哭成這樣,徐長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先摁開了餘之卧室的燈,看清楚餘之慘兮兮的樣子,問他:“做噩夢了?”

是做噩夢了,很可怕,被毒蛇咬了一口,死掉了。

餘之點了點頭,重複徐長亭的話:“做噩夢了。”

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吓成了這個樣子,徐長亭不由得想,餘之到底是年紀小膽子也小,這要是蔣行做了什麽噩夢,醒過來應該是一臉殺氣。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伸手摸了摸餘之的頭發,才發現餘之可能是真的吓壞了,現在連頭發都濕漉漉的,額頭都沁着冷汗,就将自己手裏的水杯遞給了餘之:“喝點水?還是去給你熱杯牛奶, 緩緩神?”

餘之搖搖頭,不太敢麻煩徐長亭,伸手把徐長亭的杯子接過來,喝完了剩下的小半杯水,小聲對徐長亭道謝:“謝謝先生。”

徐長亭就說:“不客氣,小魚。”

餐廳的燈光鋪在地上,也投進這間卧室一點點光,餘之感覺到這間屋子裏那種絕望、晦澀的氣氛正一點一點消失,理智回籠大半,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趕緊道:“那個,我……您,您快回去休息吧。”

每次餘之這樣誠惶誠恐,都會讓徐長亭心變得更軟一些。

于是徐長亭讓餘之先躺到了床上,給他蓋了被子,關了卧室的燈,臨出門前,又把走廊的小夜燈打開了,告訴餘之:“走廊燈亮着,而且你不是很快要跟着蔣行去看怎麽拍戲了,想一些開心的事情。”

餘之被金主親自照顧了,縮在被子裏,老實“嗯”了聲,對徐長亭說了“晚安”,真的開始期待給蔣行做助理的生活。

仿佛從絕望、灰暗的籠子裏,掙出來了一道光。

徐長亭沒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返回卧室再度安然入睡。

但他不知道,一樓左邊那間卧室裏面,有人在聽見他給餘之關起房門之後才從門口挪回到了床邊。

蔣行覺得自己好像在夢游,睡癔症了,腦袋不清醒,才會做這種聽牆角的事,煩躁地皺着臉,撲通一聲撲進了被子裏,将頭發揉了個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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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哥這豪宅啊,門的隔音效果太差,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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