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楚賀潮等元裏洗完頭後,又給元裏擰了擰頭發上的水。等元裏準備洗澡時,他懶洋洋地離開了。元裏一個人更自在,他慢悠悠地洗好了澡,第二日幹淨清爽地和衆人踏上了前往幽州的最後一段征程。

越往幽州走,地勢越是荒涼。

他們是從涿郡進入的幽州,一入涿郡,前方探路的斥候便匆匆騎馬回來,“将軍,前方發現有起義軍正在劫掠北新城縣,人數約有兩萬人!”

“兩萬人?”楊忠發詫異地道,臉色難看,“幽州怎麽也有如此多的白米衆!”

楚賀潮皺眉,“情況如何?”

“他們正在北新城縣裏燒殺劫掠,”斥候道,“縣令府已被燒毀,插上了杜梁王的白旗!”

起義軍的總領是杜聶、梁舟、王戬三人,被稱為杜梁王起義軍。又因百姓以門系白布為記號,旗幟也是畫着米粒的白布,起義軍又被稱為白米衆。

幽州雖是楚王的封地,但楚王府一家卻沒管理過幽州。時間一久,地方官員和豪強便成了土皇帝,兼并土地、私增稅收之事屢見不絕,在杜梁王三人造反之後,幽州不少百姓應召而起,紛紛加入杜梁王的大軍。

元裏勒住馬,嘴唇緊緊抿起一瞬,轉頭直視着楚賀潮,“将軍,兩旁高山巍峨險峻,軍饷無法從山中偷運,我們只能往前走,經過北新城縣進入廣陽郡薊縣。”

而廣陽郡薊縣,便是他們要去的終點。

若是後退折返,只怕要在路上再耽擱一月時間。

衆人一時僵硬在了道路中央。

他們一路走來,并非沒遭到白米衆的圍攻。但因為一千騎兵的威懾,白米衆并不敢靠近。但這次他們遇到的不是零零散散的起義軍,而是足足兩萬人!

一千騎兵對兩萬步兵,哪怕這些步兵都是在田裏種地從來沒有經過軍事化訓練的百姓,也會因為人數懸差過大而活活被拖死。

楚賀潮思索了短短片刻,很快便下了決定,他擡手果斷地道:“袁叢雲,你率五百騎兵在此護住軍饷,記住,軍饷丢了你的命也別想要了。”

袁叢雲神色肅然,抱拳道:“末将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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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忠發,你随韓進與我率另五百輕騎兵随我暗中探入北新城縣,”楚賀潮語氣冷靜,“讓他們放下行囊,脫下盔甲,只拿着弓箭和大刀。”

楊忠發、韓進一齊铿锵有力道:“是。”

元裏立刻道:“我同你同去。”

楚賀潮知道他有殺敵能力也有統籌能力,便颔首同意。元裏轉身對着劉骥辛與汪二道:“這裏就交給你們兩人了。劉先生,你足智多謀,勞煩你照顧好衆人。”

劉骥辛與汪二一同道:“請公子放心。”

很快,五百輕騎便集合完畢。楚賀潮帶着衆人從山中小道往北新城縣趕去。

北新城縣四面環山,他們繞着山中騎行兩刻鐘,停留在了一處地勢極高,極其隐蔽的地方,從上而下地俯視着北新城縣內的情況。

戰争,無論是在古代還是現代,無論是冷兵器還是熱兵器,它都是殘酷的。

北新城縣內已是一片兵荒馬亂,屍橫遍野。

起義軍正在屠殺百姓。

百姓們哭嚎着被一刀攔腰斬斷,斷肢殘腿、碎肉廢墟,草屋着火,多處黑煙滾滾。

風從北新城縣內吹來,血腥味濃郁得重令人反胃惡心,北新城縣內百姓們的慘叫聲和哭求聲順着風聲傳來,遠到元裏他們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白米衆揮着白旗在縣中四處分散,他們臉色猙獰,衣服被血浸透,衣兜裏都是金銀財寶,顯然已經殺紅了眼。

而在被燒毀的縣令府前,一個穿着嶄新玄甲、拿着鋼刀,看着富貴非常的人正被衆多白米衆圍聚在中間護得嚴嚴實實,應當就是這批白米衆的頭領了。

“我認得他!這人叫馬仁義,是涿郡有名的豪強,他曾經托人給我府中送禮,想要借我之口找将軍買官,”韓進認出了這個領頭人,沉着臉道,“那這兩萬白米衆裏,估計有不少他的部曲與親信。”

元裏冷冷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其實在古代,人口作為寶貴的勞動力,在面對毫無反抗的百姓時,很少會有統治者下令屠城。一是因為屠城于名聲不好,二是白費功夫,毫無意義。

但這些起義軍是由窮怕了、餓怕了的百姓組成,當然,他們當中喜歡殺人的絕對沒有幾個。但當他們打下一座城池時,一個個挨家挨戶敲門索要財物時,一切都變了。

每個人都想要錢,但百姓的錢并不是源源不斷。給了前一個人,後一個上門來要的人就沒了錢,沒錢的人不甘心,就會濫下殺手。

僧多粥少,所以白米衆們很快便明白,他們可以用殺人來威脅百姓,以最快的速度得到百姓們全部的財物。

給錢,不給錢就死。

男丁必須要死,好看的女人卻可以留下作為他們的戰利品。

搶完這一家,再搶下一家,一定要比其他人搶到更多的錢!

這些起義軍是被逼反的百姓們,缺少銀錢糧食支撐作戰,所以他們燒毀官府、殺害吏士、四處劫掠,掃蕩了豪強地主的農莊,當他們對其他百姓也豎起屠刀時,他們已經變成了加害者。

而這些,是在起義軍背後推波助瀾的士人們能夠預料卻不會在乎的情況。

這些世族門閥知道死的人會有百姓、會有豪強,也會有士人。

但他們還是決定引導起義,用絕大部分百姓、少部分豪強士人的犧牲,來改變他們的困境,以及奪回權力。

他們不是真正的為國為民,他們是為了自己。

站在頂端的那些士人才不會去管百姓們的死亡,哪怕死上一萬、十萬、一百萬的百姓,北周還能活下來其餘千百萬的百姓。

打仗又不會把土地給打沒了,只要土地還在,百姓不就可以重新變多了嗎?

元裏看着眼前破敗的城牆,滿街的屍體鮮血,久久沒有說話。

韓進喃喃地道:“這都比得上陰曹地府了吧?”

元裏忽然道:“陰曹地府可怕嗎?”

韓進道:“自然可怕。不止我怕,百姓怕,王公大臣怕,天子也怕。”

“是嗎?”元裏的聲音平靜極了,“百姓們總以為陰曹地府最為可怕,可最可怕的難道不是人間嗎?”

韓進突然愣住,側頭看着元裏。

元裏道:“如果我能……”

他戛然而止地停住。

元裏茫然地撫上胸口。

心髒砰砰,劇烈地跳動中,好像有什麽他還不明白的東西已然開始滋生。

如果我能……

我能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

楊忠發在旁邊道:“将軍,我們該怎麽做?”

元裏回過了神,跟着看向楚賀潮。

楚賀潮唇角冷硬,他下颚緊緊繃起,道:“白米衆都是烏合之衆,只要拿下馬仁義,他們便會一哄而散,兩萬人不足為懼。楊忠發,你與韓進每人帶領一百騎兵從東西兩側佯裝出擊,虛張聲勢,将動靜弄大一些。一旦白米衆前來追擊就虛晃一槍,将他們誘走,防止敵人回頭援助。邬恺,我分你二百騎兵,等兩方白米衆被吸引離開後,令你從東南方向順着狹道突擊,你敢不敢?”

他似乎很了解邬恺。

邬恺抱拳,低着頭悶聲道:“敢。”

以二百騎兵對衆多白米衆,雖說是從狹道突擊可以率先占領先機,但白米衆反應過來之後,邬恺他們無疑會陷入險境。

不過白米衆少有騎兵,都是沒有多少戰鬥力的步兵。一旦搶占先機,二百騎兵勇猛起來也能殺上對方一千多人。将對方殺怕了後,這幫非正規軍隊便會鳥散魚潰,會忌憚着不敢靠近,給邬恺他們留下能夠拖延的時間。

楚賀潮握了握手,指骨咯吱作響,他淡淡道:“剩下的人随我去取馬仁義的首級。”

“将軍,我也去,”元裏冷靜跟上,“我的箭法不錯,可以試一試于千軍之中取他性命。”

楚賀潮側頭凝視他,“當真?”

元裏道:“當真。”

神槍手與神箭手一樣,千人之中也出不了一個。一旦出了一個,必然是軍隊中的王牌。

楚賀潮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帶着人離開,從山腳邊緣緩緩靠近縣令府後方的山林。

這處離馬仁義及其身邊大軍還有極其遙遠的距離。

楚賀潮和元裏帶着一百騎兵靜靜等待着。

他們在等待着楊忠發和韓進的發難。

一旦他們發難,馬仁義身邊圍聚的大軍便會分出兩方人前往應敵,只要他們鬧出的聲勢夠大,馬仁義越是會派更多的人過去抵抗敵軍。

之後,便是邬恺行動的時間。三方來襲,營造四面八方被包圍之感。馬仁義必定會逃,他只要開始慌亂逃跑,便是取他性命的時機。

一片寂靜中,楚賀潮忽然開口道:“嫂嫂,你只有一次機會。”

元裏正在活動着手腕,檢查着弓箭,他低頭摩挲箭端,道:“我知道。”

一旦失敗,馬仁義必定會察覺有人要殺他,這之後想要再殺他那就難了。

楚賀潮用人不疑,他不再多說,耐心等待着機會。

終于,混亂開始了。

有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馬仁義身前,指着東、西兩側說了幾句話。馬仁義臉色大變,立刻派人前去迎敵。

派完人之後,他緊張地翹首以盼,期待着勝利的消息傳來。但勝利的消息沒有傳來,反而又等來了不知道從哪裏殺來的兇猛騎兵。

那可是騎兵!

馬仁義瞧着也慌了,在屬下的保護中打算轉移戰地。而這時,元裏已經在楚賀潮和騎兵的遮掩下,來到了縣令府後方。

燃燒着的滾滾濃煙成為了遮掩他們身形的利器,也成了蒙蔽元裏雙眼造成失誤的弊端。

楚賀潮皺眉看着嗆人煙霧,“你可不可以?”

汗水從鬓角滑下,有幾根黑發黏在臉頰側方。元裏神情無比專注地看着前方,目光穿過煙霧,在起義軍中掃視。

聞言,他忽然露出了一抹輕松笑容。

“将軍,”元裏目光凝聚,他側了側頭,瞄準了那個驚慌地藏在起義軍中的首領,聲音輕得一吹即碎,“你可不要小瞧後勤軍啊。”

弓滿了。

元裏果斷地松了手。

“嗖”地一聲破空聲,利箭急速飛行,穿過了滾煙與火光,沖入了人群。

馬仁義眼皮突然一跳,心慌到雙腿發軟。他似有所覺地擡頭看去。

一根利箭不斷放大,在起義軍首領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毫不猶豫地穿過了他的眉心,将其一擊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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