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呼延烏珠是在故意激怒楚賀潮。

楚賀潮也清楚地知道呼延烏珠的目的,知道此時不應該冒然和呼延烏珠對上,而是應當從長計議。

但他确實被激怒到了。

并且是從未有過的大動肝火。

不止是他一個人被激怒到了,所有聽到這句話的将領們都怒不可遏,恨不得當即去給呼延烏珠一個教訓,讓他再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

這種挑釁,是個男人就忍不下去。如果真的隐忍不發,只會于楚賀潮與元裏的名聲有害,一盆污水都潑了上去,如果不應戰,這叫楚賀潮和元裏兩個人以後如何自處!

在場武将之中,楊忠發和何琅是唯二兩個見過元裏的。他們都對元裏很有好感,心存佩服和尊重,即便知道呼延烏珠是在故意為之,楊忠發還是率先站了起來,沉聲抱拳道:“呼延烏珠欺人太甚,請将軍允許末将前去應戰!”

這戰必須應,呼延烏珠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再也沒有回旋的空間。

何琅緊随其後,氣得冷笑連連,“末将也願往,我實在忍不了呼延烏珠對将軍和元公子如此污蔑!”

他們開了這個頭,其他人再也不忍下去了,也跟着嘩啦一下站了起來,一同抱拳請戰。

辛州幾位将領并不認識元裏,也并沒有和元裏相處過。但光憑元裏是楚賀潮的嫂子、是他們全軍的衣食父母這兩點,他們就忍不了元裏被匈奴人這般侮辱。

這打的不是一個人的面子,而是整個北疆大軍的臉。

楚賀潮臉色陰沉,眼中晦暗。

他怒火熊熊,甚至遠超尋常人被污蔑與嫂子有染後應有的怒火了。

偶爾瞥上他臉色一眼的部下們也心中一驚,不由感嘆将軍果然受不了匈奴人如此污蔑自己和嫂子的關系。

但他們不知道,楚賀潮心中卻是驚怒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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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驚,楚賀潮自己都不知道從哪裏而來。但就好像被戳穿了什麽尚未發芽不為人知的秘密一般,令楚賀潮殺心頓起,戾氣突生,他的本能頃刻間就下了決定,絕對要将說這些話的人全部滅口。

不能留一個活口。

這殺意來得太過猛烈極端,楚賀潮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翻滾的殺心,冷靜思索着。

呼延烏珠想讓他們迎戰,不管此戰危不危險,都被人欺負要家門前了,如果還不回應,只會動搖軍心。但東西兩側駐紮的匈奴騎兵同樣不能忽視,一旦全部兵力對準呼延烏珠,呼延烏珠兩萬騎兵随時可以掉頭就跑,一旦他的兩個兒子從三四百裏之外突擊長城,他們這些步兵跑死也趕不上救援。

如果袁叢雲帶領三萬兵卒回來,楚賀潮都不至于手裏士卒短缺到如此地步。

可袁叢雲還在趕回北疆的路途之中,楚賀潮如今手裏能動用的士卒不過九萬餘數。

騎兵和步兵的能力差得太大了。

想要用步兵對付匈奴的騎兵,更是難上加難。

可即便再難,楚賀潮也不能一直躲着不出頭。

楚賀潮睜開了眼睛,派辛州和段玉泉分別帶兵前去防備呼延庭與呼延渾屠兩處駐紮在三四百裏之外的騎兵後,當即下了迎戰的命令。并交代諸位将領不可戀戰,且戰且退,絕不要與匈奴人多做拖延。

這第一場站,他只打算暫且看一看匈奴人作戰的手段和實力。

呼延烏珠派人在長城底下羞辱完楚賀潮後,就耐心等待着楚賀潮的反應。

第二日,他就收到了楚賀潮派楊忠發帶領三萬人出了長城,來到草原上正面迎敵他的消息。

在聽到三萬人裏頭只有五千騎兵後,呼延烏珠哈哈大笑,贊道:“好小子,夠膽子!看樣子我的長子和二子給他們帶去了不少恐懼,分走了他們不少兵力,否則他們怎麽敢以三萬士卒之數來應戰我兩萬精銳騎兵?”

說完,呼延烏珠眼中精光一閃,“北周果然已經顯露頹勢了。哪怕是楚賀潮,他手裏沒兵也如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五萬騎兵這次當真可以一舉南下了。”

部下們面面相觑,問道:“單于,您很欣賞楚賀潮嗎?”

呼延烏珠站起身勒緊褲腰帶,将大刀拿起,冷哼一聲,“我的兩個兒子要是有楚辭野一半的能力,我也不會年逾六十還要來帶你們搶掠過冬糧食了。”

衆人紛紛露出慚愧的表情。

呼延烏珠擺擺手,又給他們鼓氣,“你們要是當真覺得對不住我,那就給我好好打贏這一仗!”

部下們聲音洪亮,滿是興奮地應下:“是!”

匈奴兩萬騎兵集結後往長城而去,遠遠就看到了長城下方列好軍陣的北周軍。

北周軍內旌旗飛揚,準備精良的矛兵和盾兵擋在最前方,騎兵和步兵頂在其後。盾兵營、箭兵營、戰車營、投擲營,陣列完備整齊,氣勢凜然。

呼延烏珠很久沒有親自帶兵打過仗了,看到如今的北周軍還暗暗吃驚了一番,“北周軍如今裝備如此精良嗎?”

部下回答道:“單于,楚賀潮的武器乍看很多,實則也都是短缺破舊的兵器為多。”

呼延烏珠卻并沒有放松警惕,他帶着兩萬騎兵到北周軍的射程之外停下,正想要派人喊話試探一番,就聽韓進一聲爆呵,“呼延烏珠你個老賊,今日必定讓你納命來!”

韓進罵人的話都是米陽提前教給他的,他提起嗓子将早已背熟的話一口說了出來,吐字清晰,聲音洪亮,句句罵得人血氣上湧,“不知禮義廉恥的老東西,撿了父親的小妾生出來的兒子喊你叫爹,白給別人養了十幾年的兒子,最後還不是你們呼延家的血脈,你可高興?”

說完,北周軍內上到将領下到士卒都在哈哈大笑。

這是在諷刺呼延烏珠的小妾偷情給呼延烏珠生了一個兒子的事。幾年前此事鬧出來時可謂是醜事傳千裏,呼延烏珠氣得用酷刑殺死了小妾和假子,這件事可謂是呼延烏珠畢生的恥辱。

此言一出,呼延烏珠臉色難看一瞬,又很快恢複了原樣,“黃口小兒,我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誰要誰的命!”

說完,呼延烏珠便下令調動前鋒騎兵帶頭沖刺,想要打破北周軍的軍陣。

兩方大軍正式對上,前鋒隊伍剛剛進入射程,密集的箭矢就飛躍了出去,密密麻麻地射向了匈奴人。

楚賀潮駐守在北疆許多年了,他和匈奴鮮卑不知道打過多少次的戰鬥。匈奴人并非沒有弱點,他們沒有打造武器的材料和技術,用的弓箭武器都是搶掠收繳敵軍而來,比弓箭和武器精良度是比不過中原人的。

密集的箭雨一來,匈奴沖鋒的騎兵們便束手無措,遲遲沒有突襲到北疆大軍的面前。

部下禀告消息的時候,呼延烏珠并不着急,他老神在在地道:“弓箭總有射完的時候,等他們沒了弓箭,就是我們的騎兵大展手腳的時候了。”

匈奴騎兵也并不是沒有作為,他們的騎兵要比中原人強大得多,即便在馬上也可以騎射,同樣用箭雨殺死了不少北周軍。

果不其然,等到弓箭快要射完的時候。楊忠發便帶隊且戰且退,不斷往長城內的方向逃去。

呼延烏珠立刻把握時機帶人沖了上去。

但剛一沖到身前,便有投石的士兵甩出手中麻線困縛起來的石頭,石頭重重地砸在匈奴人的腦袋和胸口上,直接将人的腦袋給砸得頭破血流,當場死亡。

馬匹也受了許多的傷,匈奴騎兵前排混亂了一波,又立刻被後方頂上。

投擲的石頭只能一波又一波地來,下一波的石頭還未扔出去,匈奴便趁機突襲到了身前,騎兵迅速包圍起了北周軍。兩萬騎兵的馬匹帶來了巨大的威懾力和壓迫感,被包圍的北周軍已經隐隐露出了害怕瑟縮的神色。

匈奴騎兵不斷縮小包圍圈,惡狠狠地看着中間的北周軍們,逼得他們不斷往左側移去。

楊忠發心中不妙,大聲呵斥幾句令衆士卒不得退卻。正準備尋得突破點時,韓進忽然在匈奴騎兵的左翼發現了一處破綻。

韓進大喜,“将軍,匈奴左翼有破綻!”

楊忠發側頭一看,果然如韓進所說一般,左側包圍人數最為薄弱。他看着己方被馬匹沖得七零八落的軍陣,不敢猶豫,當即豎起大刀指向左翼道:“騎兵随我開路!”

說完,楊忠發帶頭沖鋒,五千騎兵毫不猶豫地跟随他沖上,為步兵率先開路。韓進亦步亦趨地護在楊忠發身側,替楊忠發斬斷多支射過來的箭矢,楊忠發帶領騎兵悍勇無比地在匈奴左翼殺出一條血路,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眼前豁然一空,已經破開了包圍圈。

楊忠發神色一喜,駕馬往前突進,卻忽然看出了前方地上枯草與塵土的不對,他眼中瞳孔緊縮,大驚失色道:“不好,是匈奴人的陷阱,這是陷馬坑!”

楊忠發死死拽住手中的馬匹,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調轉馬頭,但慣性太大,馬匹想停也停不住,楊忠發當即抛棄馬匹從馬上滾了下來。

但其他沖過來的騎兵們卻沒有這麽幸運了,他們齊齊沖入了陷阱之內,枯草瞬間塌陷,露出一個巨大的陷馬坑。

陷馬坑內紮着長矛和鋒利的竹竿,馬匹和人摔了進去,要麽摔斷了頭,要麽被竹竿和長矛穿破了身體。

血流成河,慘叫不斷,花費了軍中巨大心血培養起來的騎兵填滿了整個陷馬坑。楊忠發看着陷馬坑內慘狀,已經淚流滿面。

忽然,他想起什麽,神色一變,大聲道:“韓進!”

陷馬坑內傳來一聲虛弱的聲音,“大人……”

楊忠發不敢置信地快速爬到陷馬坑旁,便看到了被馬匹和屍首死死壓在最下方的韓進。

韓進很幸運,他的手臂和大腿被長矛穿過,但重要的部位卻沒有受傷,性命還在。但他又是那麽不幸,被兩三具戰馬和騎兵的屍首壓得結結實實,在戰場上,在匈奴緊緊追擊下,楊忠發根本無法也沒有時間去救他。

他悲痛地看着韓進。

韓進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艱難地道:“大人,快走,快回城……此番是我判斷失誤,大人記得要替我同将軍告錯。”

楊忠發還活着的親兵和剩下的騎兵們趕來到楊忠發的身邊,急促道:“大人,快走!”

楊忠發抹了一把臉站了起來,牽過旁邊的馬匹翻身躍上,“你還有什麽事要同我說?”

“我家中有一女兒,名叫燕兒,”韓進忍不住老淚縱橫,“便交給您了,大人。”

他話音剛落,楊忠發已然帶着騎兵們率領步兵往長城內趕去。

韓進擡頭看着灰蒙蒙的藍天,眼中一片模糊,剛剛忍着沒有表露出的對死亡的懼怕隐約在臉上洩露。

他又去看了看身上被長矛刺穿痛苦死去的屬于他的戰馬,最後想到。

我不該問元公子把你讨要來的。

下輩子可別再做戰馬了。

北疆大軍正面與匈奴的第一場交鋒徹底失敗了。

軍營內的氣氛更加緊張,人人面沉如水。

楊忠發跪在地上請罪,半白的頭發淩亂,渾身血跡斑斑,眼底更是血絲遍布。

這一戰,本以為能對呼延烏珠造成些傷亡,再快速退回城內,沒想到他們卻敗得如此厲害,僅僅只有五千人的騎兵就已經折損了有兩千人馬。

沉重壓在每一個人心頭。

在衆人心事重重時,楚賀潮還是原先那副不為所動的模樣,給部下帶來了定心骨一般的支撐,他道:“不算毫無收獲,至少知道了匈奴人作戰的計策。”

楊忠發低着頭,死死咬着牙道:“将軍……”

何琅米陽兩個跟韓進相熟的人不由都紅了眼,但他們身處戰場不知多少年,這悲痛只是短暫地停留一瞬,随後便化成了怒火重重。

楚賀潮凝神看着地圖,手指握成了拳,帳內又沉默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百夫長前來通報,“将軍,幽州給您送來了一車東西,帶隊的人叫邬恺,他說是幽州刺史派他前來的。”

楚賀潮猛地擡起頭,“誰派來的?”

百夫長道:“幽州刺史。”

楚賀潮追問:“是什麽東西?”

百夫長也很茫然,他搖了搖頭,“這人說此物只能交給将軍,瞧他神色,那些東西應該極為重要。”

諸位将領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

何琅有意打破這沉重氛圍,故作好奇地道:“元公子弄出來的東西都是從沒見過的好東西。他派人專程送來給将軍,一定很是重要。将軍,我們去看一看吧?”

楚賀潮沉思片刻,大步從桌後走出,拍了拍楊忠發的肩膀,“走,你們一起跟我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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