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兩人來到莊園後,衆人又是一陣忙碌。
莊園裏有楚王府的管事專門操持,供他們居住的房間平日裏都打掃得幹幹淨淨,房間內的擺設雖然比不上楚王府的氣派,但也別有野趣。
仆從們把被褥鋪好,炭盆燒好,等一切弄好之後,一夜已過去了一半。
元裏和楚賀潮的房間就在隔壁,夜已深,兩個人都沒多說什麽,各自洗漱後準備休息。
管事知道他們一路趕來,身上寒氣重,特意燒了許多熱水讓他們去去寒氣。元裏洗了個熱乎乎的澡,回到房間就困意上頭,縮在被子裏醞釀睡意。
鄉下莊園要比楚王府更冷一些,也沒有炕床,但屋子裏燒了碳火,熱烘烘的,熏得人直打哈欠。
不過元裏還沒睡着,先前被凍壞了的手卻因為泡了熱水,在溫暖的被窩裏開始癢了起來。
元裏撓了撓,但手越來越癢,癢得他睡不着覺。
他無奈地把手拿出被子,就着碳火微弱的光一看,雙手已經腫了起來,凍傷的地方鼓起了一個個紅色腫包,想要握成拳都握不起來,像是兩只豬蹄。
手背癢得最厲害,元裏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了,起床穿衣服準備去弄點花椒鹽水洗洗手。
這是民間小偏方,花椒加鹽煮開的水具有消炎殺菌、止痛止癢的作用。只要鹽足夠,花椒鹽水沒準可以充當古代的消毒水用,可惜的就是破損的皮膚不能用花椒鹽水,否則會刺激傷口,影響愈合。
元裏披上厚重的披風,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剛一關上門,旁邊的門就被打開了,楚賀潮穿着一身單衣站在門前,腰帶寬松,胸膛露出一小片結實肌肉,他眼神銳利,跟沒睡一樣,“大半夜的,你準備去哪?”
元裏沒想到他還沒睡,小聲道:“我吵醒你了?”
楚賀潮看了他一眼,道:“先回我的話。”
“我的手太癢了,”元裏老實道,“想去廚房弄點花椒鹽水洗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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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賀潮濃眉皺着,“等着。”
說完,他匆匆回到屋裏披上了衣服,跟元裏一起出了門。
兩個人一起朝廚房走去,莊園裏靜悄悄的,連雞鴨都入了睡。天上星河萬裏,月色明亮,風也清冷。
楚賀潮往前走一步,擋住北邊吹來的冷風,冷不丁地問:“花椒鹽水是個什麽東西?”
元裏把花椒鹽水的作用簡單地和他說了說。
楚賀潮敏銳地察覺到了花椒鹽水的好處,一針見血地問:“花椒鹽水可否用于傷兵營?”
“不能,”元裏嘆了一口氣,“花椒鹽水拿來治療濕疹、酸痛或者泡腳、痔瘡……咳,都挺有用,但破損的傷口不能用花椒鹽水清洗。”
楚賀潮有些可惜,也不至于失望,他的餘光瞥向了元裏的手,“花椒鹽水可以讓你的手消腫?”
“應該可以吧。”元裏也不确定。
楚賀潮道:“給我看看。”
“看什麽?”元裏疑惑。
楚賀潮直接拽起了元裏的手。
往日細長的五指已經腫得變了形,摸起來有些冰冷,放在楚賀潮修長寬大的手掌裏,對比格外明顯。
元裏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手,“別看了,挺醜的。”
楚賀潮拽着不放,忽然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雙手之間狠狠搓了兩下。他的手勁大,又磨砂一般粗粝,這麽一搓,元裏的手猛地熱了起來,并且又痛又爽,癢意都跑了。
元裏舒服得手指都蜷縮了起來,自覺地把另一只手遞給了楚賀潮。
楚賀潮勾勾唇,撩起眼皮看了元裏一眼,“幹什麽。”
元裏催促,“搓一搓。”
楚賀潮笑了,帶着股痞氣,“憑什麽給你搓?”
元裏收回手,“那就算了……”
一句話沒說完,手就被楚賀潮抓住。男人粗糙的手心不輕不重地搓着元裏的手,驅散寒意和癢意,“小子,能不能耐心些。”
元裏有些好奇,“你比我大多少?”
“誰知道,”楚賀潮漫不經心地道,“七八歲。”
七八歲?
那楚賀潮現在才二十五六。
好厲害,二十五六歲轶萬石的大将軍。是武将裏的最高官職,可以和三公相提并論了。
元裏上輩子的年齡也沒有楚賀潮大,但是兩輩子加在一起,他的年齡直接能做楚賀潮老哥哥了。
元裏哼笑,有些莫名的自嗨,低聲道:“你才是小子。”
就這麽一路走到廚房,元裏的兩只手都是熱的。他在廚房裏翻找了一會,很快找出了花椒和鹽,“将軍,幫我燒個火。”
楚賀潮沒說什麽,幹脆利落地掀起衣袍蹲下,三兩下便熟練地給他燃起了火。
将花椒和鹽放進水中,煮開之後倒到木盆裏,等到水溫稍稍降下,元裏便把雙手泡在了水裏。
泡着的時候,因為熱水很燙,産生了輕微的刺痛。元裏泡了老半天,等水快要涼了才拿出來,随後驚喜地擡頭看向楚賀潮,“将軍,好像真的很有用,我手不癢了。”
這又不是靈丹妙藥,立即就能有效果,現在不癢只是剛從熱水裏拿出來而已。楚賀潮看傻子一樣地看着元裏,“你再等一會。”
楚賀潮說得是對的,回去的半路,元裏的手又開始癢了起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癢意已經比之前輕了一些。元裏正想要跟楚賀潮分享這個好消息,卻總覺得嗓子有點疼,腦子也有點沉。
楚賀潮瞥到他泛紅的臉,心裏一驚,猛地把他拽到身前,“元裏?”
元裏擡頭,眼神困乏,“嗯?”
楚賀潮心道一聲糟了,擡手碰了碰元裏的臉,被滾燙的溫度吓了一跳。他的臉色陡然間難看起來,“你得風寒了。”
元裏打了個噴嚏,鼻音濃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頭有點暈。”
楚賀潮呼吸粗重了些,猛地彎腰将元裏抗在肩頭,沉着臉大步往卧房走去。
元裏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放在了被褥上。
整個屋子裏暖氣十足,但元裏卻莫名地全身發寒,他扯過被子,哆哆嗦嗦地蓋在了身上。
一雙手從他手裏扯過被子,脫掉了他的外衣和鞋襪,再給他結結實實地掖好了被子。
元裏閉上眼睛,半睡半醒之間,一直有人在身邊走動。
“……元公子一直身體康健,每日強加訓練,從未得過風寒,一得風寒就有些來勢洶洶……”
“無事,我去給元公子熬藥……”
嘈雜的聲音漸漸消失,元裏僅剩的理智松了口氣,看樣子他的病情并沒有那麽嚴重。
火盆被人湊近了些,碳火映在元裏的臉上。元裏緊閉的眼中有明明暗暗閃過,他平日裏是只有一點光就睡不着的人,但大概是此刻太累了,又或者是火光太溫暖,元裏反而覺得很舒服,意識逐漸沉睡于黑暗之中。
在最後一刻,他感覺到有人坐在了床旁,影子遮蓋了火光,低聲道:“出息。”
“白日裏那麽威風,怎麽被欺負成這個模樣。”
元裏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他一睜開眼,一直在旁看着的林田便立即将他扶了起來,遞上了一杯溫熱的茶水,“主公,您終于醒了。”
元裏喝了一口水,感覺身上緩緩恢複了些力氣,他咳嗽着幾聲,看了看房內,“其他人呢?”
林田道:“楊大人前來拜訪您和将軍,将軍去見他了。郭林在處理王府火災一事,至于劉先生。”
他無奈地道:“劉先生也得了風寒,正被疾醫把脈呢。”
元裏關心問道:“他沒事吧。”
“疾醫說病情不重,只是劉先生體魄不如您,比您稍嚴重一些,還需要好好調養,不可大意,”林田悔恨地道,“主公,都怪我未曾注意到您的不适,屬下有罪。”
元裏搖搖頭,試着下床站起來走了兩步。雖然還有些疲軟無力,但已經比他想象之中的要好得多了。按照這個速度,估計明後兩天就能好全,他的恢複能力很不錯。
果然,日常鍛煉不能少。
元裏忽然想起什麽,擡起雙手看了看,手上的紅腫當真消了一些,也沒有什麽癢意了,“林田,我手上的紅腫是不是消了一些?”
林田看了看,也跟着驚奇地道:“主公,好像真的消了一些!”
元裏滿意地點點頭,決定今晚再用花椒鹽水洗一次手。
說話間,楚賀潮和楊忠發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一看到元裏在床下站着,楚賀潮就嘴角一壓,大步走過來,“誰讓你下來的?”
元裏轉頭看向他,臉色還有些蒼白。
楚賀潮想教訓元裏一頓,又忍了下來,“上床躺着去。”
元裏也知道自己現在受不得寒,乖乖又回到了床上。
楊忠發搓着手讪讪地湊過來,神情愧疚,“對不起啊元公子,我昨晚喝多了酒,直接睡死過去了,不知道王府被燒了一事……我這真的該死。”
他這幾天一直都在借酒消愁,誰知道一醉,直接醉的錯過了楚王府的大火。
元裏根本就沒在意。
昨日的火災,就算多楊忠發一個人也改變不了什麽,沒必要計較這些。
看到他的态度,楊忠發心裏也松了口氣,又問了問元裏這會感覺如何。
元裏回答還好,他又跟着問了其他問題,一個接一個。楚賀潮眉頭越皺越緊,直接拽着楊忠發的後領子把他扔了出去。
楊忠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麽惹到了這尊閻王爺,“我又怎麽礙着您眼了。将軍?”
“你挺能說,”楚賀潮眯着眼看着他,“去找豬圈裏豬說去。”
楊忠發目瞪口呆,“我跟豬說什麽啊我……”
楚賀潮,“還不去?”
楊忠發手忙腳亂地跑走了。
楚賀潮回了屋裏,讓林田也滾了出去。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床邊,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元裏悶的無聊,找他說話,“你在想什麽?”
楚賀潮撩起眼皮,“你猜猜?”
元裏試探地道:“邊疆?匈奴?鮮卑?烏丸人?”
楚賀潮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元裏就知道自己猜錯了。他想了想,“在想昨晚那場大火?”
楚賀潮淡淡地道:“在想你。”
“想我?”元裏稀奇地道,“想我做什麽?”
楚賀潮扯唇,沒什麽笑意,“在想怎麽教訓你,才能讓你知道着火時不需要你親自救火。那麽多士卒、家仆,難道就缺你一個?又是凍傷又是風寒,元裏,你如今可高興?”
元裏嘆了口氣,坦誠道:“可那會我要是什麽都不做,心中會永遠憋着一口郁氣。”
楚賀潮還想再說什麽,元裏忽然掀起被子就要起身。
“你幹什麽?”楚賀潮皺眉。
元裏幽幽地道:“我想去茅房。”
楚賀潮朝着角落揚揚下巴,“屏風後面有恭桶。”
元裏:“……我想出去上。”
将軍雷厲風行地道:“不行。”
在屋子裏解手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但元裏撐不住了,最終踩着鞋子走到了屏風後面,假裝楚賀潮不存在,正放着水時,楚賀潮也走了過來,開始解開腰帶。
元裏瞥了他一眼,有人一起,那股尴尬反倒輕了很多。
很快,另一道水聲淅淅瀝瀝地響起。
元裏不由低頭朝他看了一眼,再看了下自己的,臉都要綠了。
楚賀潮在頭頂問:“你在看什麽。”
元裏擡頭,男人濃眉挑起,笑容戲谑。
“将軍,”元裏表情平靜地系上褲子,跟說今天吃了什麽一樣的平淡語氣,“你挺大的。”
說完後,元裏就淡定地走出了屏風。
沒過一會,後面“嘭”的一聲巨響,元裏轉頭一看,原來是楚賀潮不小心直接把屏風給撞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