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圍在床邊的人聽到這話,立刻淚眼朦胧地朝元裏看來。
見到是一個生人面孔之後,他們面上浮現遲疑,顯然并不怎麽信任元裏。
元裏皺眉,加重音:“如果你們再耽擱下去,這孩子就要死了!”
崔玄的兒媳孟氏猛地起身,當機立斷地呵斥仆人讓開位置,自己也拉着丈夫退到了一旁,哽咽道:“還請恩公救救我的孩子。”
元裏來不及回答她的話,便把床上的孩子抱了起來。
崔玄緊緊抓着扶住他的仆人的手,滿含期盼地看着元裏,立刻道:“只要你能救下我的愛孫,我必然下山為你加冠!你說什麽老夫都同意!”
他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個年輕人身上,只要元裏能夠救下他的小孫孫……不,只要元裏能幫助他的小孫孫撐到疾醫趕來,崔玄便對他感激不盡。
元裏這會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話。
孩子吃東西時稍不注意便會被食物噎在氣管裏,會嚴重阻礙到正常的呼吸,甚至窒息,幾分鐘就能導致一個人死亡。面對這種情況,要當即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海姆立克急救法分為兩種方式,一種是對三歲以下兒童的急救方式,一種是三歲以上兒童及成人的急救方式。元裏将這孩子抱在懷中後便發現孩子的身體大小約是三歲以上,便環抱住他的腹部,一只手握拳抵在孩子肚臍上方的兩指處,另一只手包住拳頭,做好姿勢之後,元裏便雙手用力且快速地向上按壓。
一次,兩次,三次……
孩子臉越憋越紅,甚至有些發青。孩子的父母已經站不穩了,他們互相攙扶,雙目含淚地緊緊盯着元裏每一個動作。
元裏又用力向內上方沖擊了一次,孩子猛地從喉嚨裏吐出了一口糕點,哇哇大哭了起來,“娘……”
屋內所有人頓時松了一口氣,連同旁觀的楊忠發都忍不住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安下了心。
孟氏連忙上前接過孩子,雙手顫抖,“連兒,娘的連兒。”
兩人不斷朝元裏道謝,元裏搖了搖頭,對他們道:“先問問孩子是怎麽被噎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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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裏自己心中都有些怪異。
這也太巧了。
巧得他都懷疑這是不是人為動的手腳。
怎麽偏偏就趕在他們來的時候就出現這般事情了?
一聽這話,父母二人連忙穩住了心神,看向了一旁的侍女。
因為孫兒平安無事而松了口氣的崔玄差點站立不穩,他被扶着在一旁坐下,老頭子心髒砰砰跳着,連聲道:“是該問。說吧,這是怎麽回事!”
窩在母親懷裏哭的可憐的孩子也聽懂了,他磕磕巴巴、語序混亂地說着,加上侍女的補充,倒是讓衆人聽明白了。
原來是這孩子吃着糕點到處亂跑,想要同往常一般來找爺爺睡下午覺時,卻發現爺爺不在房內。他到處去找爺爺,溜到園子裏時便看到了楚賀潮這麽一行高大威猛身帶煞氣的人。
守在廊下的親兵察覺到他的動靜,立刻雙眼如炬地看過去,這兇神惡煞的一眼,直接把三歲孩子給吓得噎住了。
身後的仆人追上來之後,就看見小公子難受地喘不過氣,他們慌慌張張,一部分人匆忙地抱着小公子回房,另一部分人則去叫疾醫和通知崔玄等人。
等侍女說完之後,元裏嘴角抽抽,“原來如此……”
怪不得能這麽巧,在他們來時就噎住了,原來原因還在他們身上。但緣由一說,他們都有些尴尬,本來是救命恩人,現在倒像是罪魁禍首了。
元裏苦笑兩聲,他深知不能在此刻沉默下去,當機立斷地屈膝蹲下了身,和孩童對視着,輕聲道:“這些叔伯都是能打壞人的英雄,不小心吓到連兒,我代他們同你道聲歉,連兒原諒我們可好?”
頰上還墜着淚珠的小孩怯怯地點點頭。
孟氏搖搖頭,又哭又笑道:“哪能讓恩公向連兒道歉?該是連兒同你道謝才是。士卒們只是盡忠職守而已,若是今日沒有你……”
剩下的話,她卻說不下去了。
崔玄心中複雜良多,但看着愛孫的模樣,卻是心中慶幸,“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等疾醫匆匆趕來的時候,小公子已經止住哭泣睡過去了,疾醫檢查了一番,欣慰道:“還好救得及時,否則小公子當真是危險了。”
聽到疾醫這句話,崔玄幾人更是感到後怕不已,又跟元裏道了一次謝。
等到疾醫離開後,天色已經稍晚。夕陽西下,暖陽染紅了半邊天。
崔玄邀請這些人住下,送元裏回房時,他感慨至極地握着元裏的手,道:“我既已答應你會為你加冠,必不會言而無信。你們在我這多待幾日,待老夫整理行囊,便與你們同去。”
說完,崔玄也很是感嘆,“是我孫子亂跑為先,倒不怪你們……這也是天意啊。”
元裏耐心地道:“人在吃東西時大笑或者跑跳都很容易會被食物噎住,一旦嚴重,片刻就會致命。不止是孩童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成人也會如此,先生最好令人學習下我剛剛救下令公子的方法,緊急之下是能救人命的。”
崔玄連連點頭。
告別崔玄之後,元裏也松了口氣。同其他人一起被仆人領到了客房之前。
崔玄這所宅邸并不大,他們前來昌平縣時帶了二十多個親兵,明顯住不下,因此便兩三人一間卧房。
楚賀潮和元裏是主子,楊忠發便道:“将軍,元公子,要不您二位一同住在最寬敞的那一間?”
楚賀潮揉着額角,英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
細微的煩躁和焦慮從他臉上不着痕跡地流露。從年前到現在,楚賀潮已經許久沒有展眉過了,好似有什麽東西沉沉墜在他的眉間,讓他瞧起來越發冷酷莫測,令人心生膽寒。
“難道就多不出來一個房間?”
“多不出來了,”楊忠發苦着臉勸道,“您和元公子正好是叔嫂,住一間房也合适,要不就暫且委屈委屈?”
聽到這話,過了片刻,楚賀潮突然扯唇笑了兩聲。
原來在外人眼裏,他們叔嫂關系竟是這般無所顧忌嗎?
楊忠發說讓他們住一間房,其他人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們似乎從來沒想過什麽叔嫂亂倫的事情。
也是。
正常人哪裏能想到小叔子會對嫂嫂起了心思,更何況楚賀潮和元裏還同為男人。
思及此,楚賀潮面色更冷,他側頭看向元裏,視線卻沒有和元裏對視,而是看着元裏白皙俊秀的下巴上,“你意欲何為?”
元裏無所謂:“我都可以。”
楚賀潮的手指握住了刀柄,面不改色地回過頭看着楊忠發,“那你來和他同住。”
楚賀潮不想要跟元裏一間房。
經過兩個月的漫長平複,他自認理智已經能夠壓過那股不堪的欲望。可楚賀潮又清楚地明白,那股欲望并非消失不見了。
只是因為他長久且刻意地不去見元裏,而被他硬生生壓在黑暗之中了而已。
楚明豐是他的兄長,元裏是兄長的夫人。
元裏和楚明豐情投意合。
每次心生異樣時,楚賀潮便這麽提醒自己。而這些話也極為有用,它們像是一道道鎖鏈,組成了困住野獸的牢籠。
楚賀潮這人沒什麽顧忌,性子野性難訓,但在他自小到大,總是願意為了家人多忍耐幾分。
他都能忍耐楚明豐少時的欺辱,忍耐父母的忽視與苛責,忍耐諸多的傷痛與折磨,怎麽可能忍耐不下去這小小的對長嫂的惡念感情?
他不敢和元裏同住一屋也并不是怕什麽,他只有覺得,他還需要一些時間,更久的一些時間,久到他能以平常心對待元裏時,那便可以了。
而在此之前,楚賀潮明白,他離元裏越遠越好。
在心頭那只困獸徹底被斬斷之前,元裏都不要靠近他。
楊忠發卻連忙搖搖頭,讪笑着道:“不不不,我就不和元公子一塊了,我睡覺打呼又磨牙的,怎能和元公子一起睡呢?将軍,還是您和元公子一起吧,我和何琅一間房!”
說完,他不等楚賀潮和元裏說話,便匆匆拽着何琅走了。
兩人越走越遠,何琅擠眉弄眼,“楊大人,沒想到你這麽着急想跟我睡啊?”
“別跟老子嘴花花,”楊忠發罵了他一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兩人,鬼鬼祟祟地低聲道,“這些日子将軍心情不好,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和元公子鬧了矛盾。将軍不會同親人相處,我這是給他們二人和好的機會。”
何琅恍然大悟,學着元裏的模樣,朝楊忠發豎起了大拇指。
身後。
楚賀潮直直地站着,腳步凝在了原地。
要不是知道他為了自己的立冠又是找大儒又是親自以身份相壓,元裏都以為他是在嫌棄自己呢。
元裏沒管他,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如今的天還是黑的很快,直到屋內亮起了蠟燭,楚賀潮才擡步走進了房中。
元裏在屋裏看了一圈,被褥都是嶄新的,看着挺厚實。屋內牆上挂着字畫,大多落款都是出自崔玄。
他欣賞了一會,自娛自樂。
楚賀潮坐在椅子上閉眼休憩,高大的身形極有壓迫感,同樣沒說話。
沒過多久,就有仆人來叫他們前去用膳了。
走到膳廳後,便見主家人已經坐好,上位便是崔玄。
元裏注意到,膳廳內還放着一面屏風,屏風另一側也安置了桌子,有幾道身影正坐在桌旁,想來是女眷。
果不其然,當元裏幾人坐下後,便聽屏風另一側傳來的孟氏的聲音。
孟氏溫柔地道:“還望元公子見諒。家女聽聞您救了連兒之後,身為連兒的姐姐,她想要親自同您道個謝。”
元裏沒想到還有這一出,驚愕地道:“不必如此。”
“還是要多謝恩公,”另一道更年輕的女孩聲音溫婉響起,她語氣誠摯地謝道,“弟弟頑皮,還好今日有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無以回報。”
她走近屏風,盈盈對着元裏一拜。
元裏也站起身,回禮道:“舉手之勞,不足挂齒。讓小公子遭了此番的罪,我們也有過錯。”
崔家女忍不住笑了一聲,大方道:“您太客氣了。我沒什麽能夠感激恩公的,只有一手泡茶功夫尚算入眼,若是您不嫌棄,小女子便為您獻醜了。”
元裏坦蕩地道:“請。”
屏風另一側傳來了淅淅瀝瀝的茶水聲響。
楊忠發看看屏風另一側,又轉頭看看元裏,反複幾次後忽然嘿嘿一笑,湊到楚賀潮耳邊低聲道:“将軍,咱們這次出來,沒準還有好事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