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還有一個值得投奔的人,那便是陳王陳留。

但相鴻雲很快就把陳王舍棄掉了。

一是陳王年歲已大,有四子争鋒,已是一壇渾水;二則他是個旱鴨子,極其不喜歡水,但江東那邊卻河道交錯縱橫。

相鴻雲在心中思慮一番,最後挑中了兩個人。一個是翼州刺史吳善世,一個則是幽州刺史元裏。

但相鴻雲很快就将元裏排除出去了。

他對元裏只有好奇之心。因為元裏實在年輕,以十九歲之齡就登上一州刺史之位,消息傳出來時大半個天下人都在嗤笑楚家人昏了頭,簡直胡鬧,對元裏也極盡挑剔和嫉恨。

相鴻雲自身也很年輕,也因為年輕遭受過許多質疑和艱苦,他對元裏很有些感同身受。

相鴻雲實則是個很傲慢的人,他對那些只因年齡便對有才之士抱有偏見的凡夫俗子嗤之以鼻。但再是感同身受,元裏也還沒有到能夠吸引相鴻雲的地步。

思慮片刻,他還是決定前去翼州投奔吳善世。

盡忠盡責地為秦沛去了一封信給秦孟之後,相鴻雲便留下一封書信,收拾好行囊踏上了北上的路。

然而在經過兖州時,他卻遇上了從洛陽逃難而出的大儒張良棟。

遇見大儒,自然要前去拜訪。相鴻雲拜訪張良棟後得知,張良棟正是投奔幽州而去。

相鴻雲心生疑慮,問道:“先生才學之名譽滿天下,無論去往何處都會被當地府君好好對待。您的學生也都在青州、揚州等頗為富有一帶,為何要不遠千裏趕往幽州呢?”

如今已是盛夏,酷暑難耐,張良棟坐在馬車中擦了擦汗,胡子都被汗濕了,他笑呵呵道:“我與歐陽廷和元裏都有過書信往來,老夫對天下之勢也算是略有了解。我那幾個學生雖孝順,但他們并不是一方之主,我就不過去給他們添亂了。而幽州雖地處偏僻,但其內已經被元裏治理得很好,正是百廢俱興之際。我先前閑賦在家時,他就曾多番邀請我前去幽州。我雖心動,但也沒有付諸行動,這會也算是達成所願了……”

或許是因為元裏是張良棟曾經錯失的弟子,張良棟一直都對元裏念念不忘,一說起元裏就忍不住開始為元裏吹噓:“元樂君此人與我相識,我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這孩子一片赤子之心,待人尤為真誠親切,又心懷天下百姓,本身的才能也很值得稱道,他年齡雖小,功績卻赫赫。我帶着一家老小去投奔他,我心中安心。”

相鴻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本來以為張良棟在京城之中不斷為元裏誇贊是政治手段,為元裏在中央樹立名望而已。現在看來,張良棟好似是誠心在誇贊元裏。

張良棟也要經過翼州,兩人便一路同行。相處幾日後,張良棟頗為欣賞相鴻雲,便邀請相鴻雲一道前往幽州暫住。相鴻雲想了想,應下了這個邀請。

之後半個月,兩個人更是相處得頗為融洽,張良棟越看越是喜歡相鴻雲,索性便收下相鴻雲成為自己的弟子。

幽州。

元裏終于可以暫時松一口氣了。

從四月到七月,他們整整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從薊縣開始八方朝外,将幽州內部的細作、刺客快速排查了一遍。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們還真查出了很多身份存疑的人,還有一些為非作歹欺壓幽州百姓的胡人。

元裏和楚賀潮對這些人的态度幹脆利落,那便是寧可錯殺也絕不姑息。

內裏自查了一遍後,幽州邊界的駐兵也加強了兵力。

建原帝都死了,李立都開始為非作歹了,各州郡諸侯都開始蠢蠢欲動了,元裏也沒什麽顧忌的,一通大刀闊斧的雷霆手段之下,幽州已隐隐形成了一道固若金湯的防線,将幽州與外面的混亂隔絕了開來。

哪怕外界如何風起雲湧,難民四處奔波,幽州百姓卻還是安然地生活着,趁着夏日農閑,他們也開始跟刺史大人學着怎麽堆肥,怎麽制作肥料。

今年一月份的時候,元裏在薊縣建造了公共廁所,派人定期清理糞便制作肥料。薊縣的百姓剛開始時并不習慣使用廁所,但逐漸的,他們慢慢發現了在公共廁所中方便的好處。公共廁所便從薊縣被建到了鄉下,又被其他地方的郡守縣令學去,緩慢地往幽州其他地方傳去。

春播之時,元裏有意讓百姓學着堆肥使用肥料,特意在各處田地內選擇了實驗田地,用肥料種植五谷。

五月底時,秧苗長起,肥料的作用還不明顯。六月份時已經高出了旁邊田地的一手掌高,百姓們那時就已經在心裏納悶了,等到七月份時,谷物相差得更是明顯,元裏實驗田地中的谷物足足比其他田地中的高出了兩個頭,還格外茂盛。

百姓們在私底下傳言,說這都是因為刺史大人德行好,愛護百姓,土地公公才因此偏愛于刺史,讓刺史大人田地裏的谷物都比其他人長得好。

元裏聽到傳聞後哭笑不得,在傳言變得更離譜之前,他便派人散布了這乃是肥料的作用。

所謂肥料,便是糞便堆肥後的産物。

元裏還派了已經學習到堆肥知識的傷兵前去各個村子給百姓做講解,讓百姓了解到什麽是肥料,又該如何堆肥如何使用。

百姓們在知道谷物長得如此之好竟是因為他們的糞便之後,在半信半疑之後,廁所裏的糞便便開始時不時被人給偷走了。

元裏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偷走了糞便開始堆肥,他只知道這幾日即便是下鄉也看不到路上的污濁之物了,方圓百裏之內的空氣都為之一清。

劉骥辛等人每次下田視察田地作物時都不由啧啧稱奇,覺得幽州如今的鄉間倒比洛陽城中更幹淨了。

除了肥料之外,元裏的新兵練得也初有小成。

他牢牢按照後世科學的方法練兵,也沒一味地壓榨士兵,而是會定期給士兵休息的時間,帶着他們聊聊天、唱唱歌,讓士兵中有一技之長的人表演他們的才藝。這樣既可以緩解士兵們緊繃的精神,也可以讓軍隊變得更加和諧團結,積極向上。

休息日的時候,士兵便可以洗洗衣服、曬曬被子,每日過完休息日,他們的精神都肉眼可見地變得精神奕奕。

關之淮在暗中默默觀察着士兵的變化。

他在元裏的軍營中待的越久,越是沉默不語。反而看得越多,聽得越多,學會了很多東西。

就像給士兵休息和帶着他們玩樂一事,他初次聽聞時本來想要阻止,覺得這是玩物喪志,可最後卻忍了下來。而看到成果之後,他無話可說。

元樂君練兵的手法前所未見,聞所未聞,這些在關之淮看來劍走偏鋒、古怪至極的方法,偏偏就很是有用,有用到關之淮都開始懷疑自己以往練兵手段是多麽的愚鈍了。

除了休息玩樂,元裏也在新兵之中舉辦了一場比賽,用來測試新兵們這兩個月的所學,也是為了篩選出人才。

軍中比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能夠激發士卒的好勝心和潛力,形成良好的競争環境。

為了讓士卒們全力以赴,元裏還設置了一套獎勵規則。

能在比賽中排在前五十名的士兵,将會成為元裏的親兵。而第一名到第三名還有額外的獎勵,頭名可以得到五斤黃金,次名可以得到三斤黃金,而第三名則是一斤黃金。

參與比賽的士卒不限制出身、年齡、是否具有威名,全然只看自己的能力。

這樣的規則放在後世并不稀奇,甚至有些類似于以後會出現的武舉。但放在這個被察舉制壟斷上進之路,被出身無限拘束的時代,這樣只靠自身能力便能獲得進身之階的機會,對所有人都是一個強而有力的沖擊,直接讓新兵十萬人齊齊沸騰了起來。

他們不敢置信,懷疑此事是謠傳。但得知這是真實的事情後,士卒們欣喜若狂。

營帳中的歡呼聲快要将帳篷震塌,甚至有許多家境貧寒,忍耐着艱苦疲憊每日認真操練的士卒,已經靠在床頭,死死咽下聲音,流下了激動的眼淚。

十萬士卒中,有不少有能力有志向,卻因為沒有門路只能來投軍的人。他們清楚地認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進身之階。

這真的是太難得了,太難得了。

難得到他們的情緒久久不能平靜,甚至忍不住為此而呼吸粗重,心神亢奮。

竟然有不論出身便可以成為刺史身邊親兵的機會,這樣的機會比金子更讓心有志向的人激動萬分。部分士卒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們一定要角逐到前五十名。

只要能成為刺史大人的親兵,身份上便有了質的跨越。如果他們表現得足夠好,才能足夠強,或許有可能會被刺史大人發覺,從而上戰殺敵立功,被刺史授予官職。

這就能改變出身。

沒有這麽大的志向,也沒有認識到這個比賽究竟有什麽意義的普通士兵也很是興奮。

金子,那可是金子啊。無論是五斤黃金還是一斤黃金,都是老百姓一輩子也掙不到的錢財。別說掙了,普通人或許一輩子都沒見過金子一眼。

而如今能夠獲得金子的途徑就擺在眼前,他們怎麽也要努力一番。

因為十萬士卒人數實在太多,元裏便先讓每一伍之間自行角逐出一人,伍長并不參與內部的角逐,而是同其他伍長一起競争名額。

等每一伍選出一人之後,便由小往大,在一什,一百,一千,一萬人內進行角逐,每一萬人會挑選出一百名精英士卒。

什長、百夫長、千夫長同伍長一致,并不同普通士卒争奪名額。

為了保障選拔士卒的公平公正,伍長、什長等武官将會打亂之後随意分配,互相監督。例如将一個伍長分配去監督另一個伍長部下的五人士兵,以保證最大限度的公平。

元裏還做了二手準備,他派人每日待在場邊。若是有覺得不公平的士兵,盡可以同他的人上報。

就這樣,十萬新兵便開始摩拳擦掌地進行選拔了,所有士卒都鉚足了勁兒,想要參與十日後的比賽。

聽到元裏要搞的這件事後,楊忠發特意跑到元裏面前,跟元裏比了一個大拇指,佩服得五體投地,“高,實在是高。元大人,您可太會了。”

随後,他便搓着手腆着臉求元裏去看比賽時帶上他一個。

元裏笑道:“楊大人想來便來。”

楊忠發得到了首肯之後,樂得喜上眉梢。一同跟過來的何琅也嘿嘿一笑,“元大人,我能不能……”

元裏沒等他說完就點了點頭。

之後,元裏發現,不止是楚賀潮及他的部下對這個比賽感興趣,他那些盡忠職守每日忙碌得如同996打工人一樣的下屬也對這個比賽極其有興趣。

元裏索性大手一揮,準備十日後帶着全部人一塊去看一看軍營比賽。

傍晚,廚房裏,跟元裏學着做菜的楚賀潮一邊切着菜,一邊嗓子壓低問元裏,“你腦子裏是怎麽想出這法子的?”

元裏道:“因為我天資聰穎。”

“……”男人又嘴賤了,石刀切斷菜葉子,哼笑一聲,“沒怎麽看出來。”

元裏偷偷翻了一個小白眼。

楚賀潮覺得自己要瘋了,覺得元裏翻白眼都可愛。他表情變得有些怪異,盯着元裏的眼神就跟元裏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一樣。

元裏背上有些涼飕飕的,忍不住問道:“你怎麽這麽看我?”

楚賀潮說不出“我覺得你翻白眼的樣子也讓我喜歡”的話,故作不耐煩地偏過了臉,張口就胡說道:“你眼屎沒擦幹淨。”

元裏:“……”

他摸了一下,結果什麽沒摸到。元裏深呼吸一口氣,憋了一肚子火氣。他盯着男人做飯時挺翹的臀部,大膽地擡腳踹了一腳就跑了出去。

楚賀潮額角青筋凸起,“元樂君!”

做公務的時候,劉骥辛等人都在讨論着軍營比賽這件事。

郭茂品了一口茶,感嘆地道:“主公大善啊。”

作為沒有出身,連學習識字都要入贅縣令家的人,郭茂對這比賽的意義看得極為透徹,他清楚地明白主公給了士卒們一個什麽樣的機會。就是因為明白,郭茂心情複雜至極,他甚至對最後能成為主公身邊親兵的那五十名士兵又羨又妒。

這樣的好事,為何他卻沒有這樣的一個機會呢?

他辛辛苦苦一步步走來,歷經了許多羞辱和嘲笑才有了這一步。和他相比,這些士卒又何其的幸運。

但郭茂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振作了起來。他如今已經拜入元裏麾下,自然也是幸運的,且郭茂還有一個不宜對外人所說的野心。

他餘光掃過政事堂的衆人,尤其是劉骥辛。

一句話直說,郭茂想做元裏手下最得寵的那一個。就算不是最得寵,也要是最體貼、最懂得為主公着想,說話最好聽的那一個。

不過為了同僚間的情誼,郭茂是不會說出這個想法的。

聽到他的感嘆,劉骥辛和鄭榮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他們都懂出身不好難以進身的痛苦。

但觸動完了之後,鄭榮忍不住道:“士卒們本身并不幸運,幸運的是因為他們遇見了主公而已。郭兄,你不知道軍營中士卒們訓練起來有多麽的辛苦。”

郭茂哈哈大笑,“瞧鄭兄這話,你是深有體會啊。”

鄭榮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汪二再忙,也沒忘記操練鄭榮。經過幾個月堅持不懈的操練,此時的鄭榮比剛來幽州的時候看上去強壯了許多,甚至過于蒼白的皮膚也曬黑了很多,身處在政事堂一群不怎麽曬太陽的文人中時,他黑得像是一個武将。

笑鬧過後,衆人又專心處理政務,興致勃勃地等着比賽那日的到來。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來到了衆人翹首以盼的軍營比賽的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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