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別看元裏看似冷靜,他的怒火不比踩着程布頭顱的楊忠發少。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楚賀潮的心中有多麽悲痛,程布和李立試圖激怒楚賀潮的做法幾乎就是在往他的傷口上撒鹽巴,這讓元裏怎能不惱火。

也正是因為這種怒火,才讓他反應更為迅速地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從得知聖旨陷入困局到元裏破局,一切發生得疾風迅雷,轉眼之間,局面已經調轉。

護送賞賜的洛陽士卒茫然無措,他們被汪二的人控制在了包圍圈中,只能扔掉自己的武器。

人群之中,關之淮目光複雜地看着元裏的背影。

剛剛,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原以為只能憋屈地暫且蟄伏,忍受這些委屈,可就是他們之中最年輕的元裏,卻在短短一瞬之間找到了破局之計,讓他們占據了上風。

在這一刻,元裏的年齡已被人忽視,他可靠極了,帶給所有人強烈的安心之感。

這樣的人,無疑會讓人堅定不移地想要追随他,認他為主,為他獻上忠誠。

即使關之淮還對元裏有諸多防備,但不得不承認,元裏的能力的确強大,才思敏捷遠超常人,甚至連膽氣、果斷,都具備了英豪之姿。

就這一次元裏的挺身而出,關之淮就知道同僚們為何對元裏這麽推崇了。

殺了程布後,元裏沒多耽誤片刻,走到楚賀潮身邊就道:“将軍,不能耽擱時間。今日就整隊派人,即日帶着這些人重新回到洛陽吧。”

楚賀潮點點頭,目光在部下之中掃視一圈,定在了何琅身上,“何琅。”

何琅幹脆利落地上前一步,“末将在。”

“領三百人護着他們明日啓程前往洛陽。”

何琅抱拳,“末将聽令。”

一行人風風火火再次回到了書房裏,元裏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思考事情。

其餘人本在暢快地說說笑笑,嘲笑程布、大罵李立,發現他在沉思之後,連忙壓低聲音,就怕打擾到元裏。

“何大人。”元裏忽然擡眸道。

何琅精神一振,忙道:“元大人請說。”

“還請你将這些賞賜送回洛陽的路上多耽擱一段時間,”元裏道,“最好每到一處,都将李立妄圖招攬我們卻被我等言辭拒絕一事宣揚出去。如果能在冬日才到達洛陽,那就更好了。”

冬日天寒地凍,那時的李立即便再想對他們用些手段也會礙于寒冷無法作為。整個冬天,這件傳聞将會深入人心,等春暖花開之時,李立再想做些什麽都遲了。

何琅爽朗應下,“我知曉了。”

元裏愧疚道:“只是辛苦你了,若你冬日才到洛陽,怕是明年春日才能啓程回來。”

“這沒事,”何琅直接道,“我們找個地方随意過冬便罷了,只要帶夠糧食和衣物,短短幾月撐過去了就沒事,北疆可比洛陽那邊寒冷得多,在北疆待久了的我們不懼那些嚴寒。沒準我們冬日便能慢慢往幽州趕回來,開春也就能到了。”

元裏點點頭,又看向其他人,道:“李立得知消息的速度會比我們快,送賞賜回去的人恐怕沒到洛陽就會被他得知我們所做的事。為今之計,我們是要在李立得知此事之前,提前李立一步将此事昭告天下。向天下人及天子表明我們的‘忠心’,不論如何,都要把李立送厚禮到幽州試圖招攬我等一事坐實。”

只有坐實,他們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反過來譴責李立這個賣國賊,并讓他真正擔上殺害楚王夫婦一事。

他們要成為絕對正義的一方,要等到他們為楚王夫婦報仇之時,天下人可以跟随他們而起。只有殺了李立和宦官,才算是真正為楚王與楊氏報了仇。

郭茂眼睛一轉,問道:“主公,可要托崔老寫篇文章?”

崔玄可是大儒中的宗師,影響力不必多說。如果有崔玄的幫助,李立“殺害楚王夫婦又意圖用厚禮收買幽州”的事絕對會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天下。

劉骥辛擰眉,“崔言說過崔老先生并不喜歡摻和這種事,當初請崔老先生下山便廢了諸多心思。如今想要借用他的名聲,他八九成不會願意。”

“崔言如今就在主公麾下,”郭茂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閃過,“如若崔老先生不同意,那便讓崔言出面求一求。如果崔老先生此番還是不同意,那便……”

他揮了揮羽扇,暗示含蓄:“我聽說,崔老先生是個識時務的人。”

這意思便是想要強行逼迫崔玄了。

劉骥辛下意識想說一聲“不可”,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下了嗓子,想要聽聽主公如何說。

“莫急,”元裏還是這兩個字,鎮定地道,“長越,你與平之先行去往莽山拜訪老先生。記得備上厚禮,再讓林田帶你們去挑幾幅字畫一同送去,問問老先生可否助我們一力。言語間記得恭敬,不可冒犯老人家。”

郭茂和劉骥辛一同站起身應下。

元裏又看向楚賀潮麾下的将領,誠懇道:“李立送來的賞賜雖有讨好賠罪之意,但也确确實實是諸位擊殺匈奴之功的賞賜。如此被我原樣送回洛陽,諸位也少了一份賞賜,這是我的過錯。”

這話一出,楊忠發立即大手一揮,毫不在乎道:“元大人,你莫要這麽說!若是沒有你的霹靂炮,我們怎麽也打不過匈奴,也殺不了呼延烏珠!李立給我們的賞賜不要也罷,此人用心險惡,沒了這些賞賜我們還安心了呢。”

其他人也連連點頭稱是。何琅也跟着道:“您和将軍才是最大的功臣,那些賞賜多半是為您兩位而來,要說損失,也是您二位損失的大,我們那些東西算什麽?都不必放在心上。”

元裏笑了笑。

他們雖然這麽說,但元裏知道并不能就這麽處理。

馭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領導者對下要嚴厲,但也要大方不苛刻。

該給的東西一定要給,尤其是戰功賞賜。人家跟着你給你拼命不就是為了名利權勢,這些東西不能不給。

元裏也相信楊忠發等人此刻不要賞賜的真心,但誰能保證這顆真心會延續多久?如果以後逐漸消磨掉這樣的真心,他們回想這件事時,是否又會積攢起不滿。

能用錢財抹掉的不滿,那就不能敷衍。前不久才得了蔡集那一筆意外之財的元裏很有底氣地打算自己掏出賞賜給他們。

元裏看了楚賀潮一眼,男人接收到了他的意思,淡淡開口道:“李立的賞賜雖然不能要,但你們該得的東西卻不能少。稍後,我與樂君會派人給你們送去賞賜。”

他口吻強硬,不可反駁,楊忠發和何琅等人都有些害怕,便點頭應下,不敢再拒絕。

這件事說完後,衆人就散了。何琅還要回府準備行囊,走得更是着急。

元裏和楚賀潮簡單地用了晚飯,匆匆洗漱過後回了屋。等仆人散去屋裏沒了人後,兩個人就睡在了一個床上,低聲說着白日的事。

“我覺得崔玄不會參與我們同李立之間的事情,”元裏壓低聲音,“他隐居幾十年,一直躲着不敢攪合政局。除非是用他的家人之命威逼,否則他不會聽話。但崔玄給我立字加冠,我要是這麽對他豈不是禽獸不如?”

楚賀潮應了一聲,握了握元裏的手,“不逼他。”

元裏愁得直嘆氣,“我們的消息來源比李立差太多了。”

這些日子的一件件事充分暴露了他們的短處。幽州地處偏僻,消息來的也慢。沒有完整的情報組織,無論是楚王夫婦的死訊還是李立派人送來的聖旨,他們都一無所知,等到事情到了眼前都晚了。

情報就是時間,就是生命,在亂世中更是重要。但要是想等糧科院的情報人員投入使用,最起碼也要好幾年。

唯一慶幸的就是,如今的各方勢力還在試探當中,暫且還打不起來。

李立守着天子,穩居洛陽,他就更加不敢打出來了。他手裏握着天子這張王牌,大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元裏今天對付李立的手段,怕也是李立掌控洛陽以來第一次以天子名義行事的卻慘遭失敗的經歷。

但即使是今天,元裏也不是光明正大地抗旨,他只是激怒程布令其犯錯,這才有了破局的機會。

而被他們如此光明正大挑釁,李立絕對不會什麽都不做。沒有情報組織,元裏只能依據李立的脾性和為人處世的手段猜測他接下來又會做什麽。元裏拽拽楚賀潮的袖口,問道:“楚王給你的那封信呢?”

楚賀潮下床去給他找了過來。

兩個人又把這封信給看了好幾遍,重點看的就是詳寫李立的那幾段。

再次看這封信時,楚賀潮情緒已經沒什麽變化,臉上也很是平靜。

信封之中簡單利落地點明了李立是個什麽樣的人。元裏若有所思,胳膊肘碰了碰身邊人,“你覺得李立之後會怎麽做?”

“他不會善罷甘休,”楚賀潮冷笑,“天子就在洛陽,無非是用天子的名義來對付我們。”

元裏笑了,“我也覺得會這樣。”

天子這張牌很好用,可李立現在還不敢拿着天子的名義來讨伐不臣,因為他沒有兵沒有糧,統治洛陽的時間太短。即使他要征讨不臣,也征讨不到幽州的身上。

因為幽州真的太遠了。

除非李立不怕被兖州、翼州、豫州、并州等地突破後防,他就大膽地來。

每到這個時候,元裏就開始喜歡幽州遠離中原的地理位置了。

楚賀潮摸着元裏的下巴,嗓音比平時疲憊,眼底青黑一片,“今天多虧有你。”

元裏說:“你不知道,他快要把我氣死了。”

楚賀潮呼吸一窒,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呵斥,“別說這個字。”

元裏眨了眨眼,乖乖應下,“哦。”

楚賀潮緊皺的眉頭稍微舒緩了一些,他手指一下下揉着元裏的臉頰,啞聲道:“乖,別吓唬我了,你哥現在經不住吓。”

元裏說好,“我以後不說這個字了。”

楚賀潮“嗯”了一聲。

元裏露出吃痛的表情,“哥,你揉得我臉疼。”

楚賀潮笑了一下,“沒辦法啊。我已經用很小的勁兒了,手就這麽折騰人。”

元裏把他的手拿到手裏摸了摸,灼傷的疤痕凹凸不平,摸着很不舒服,“你手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楚賀潮不願意多說,一筆帶過,“戰場上什麽傷都能受。”

說的也是,元裏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和他比了比,楚賀潮看了一會,“你的手好看。”

元裏謙虛地道:“你的手也好看。”

楚賀潮笑了,“就這麽喜歡我?連我手上的傷也喜歡。”

元裏:“……”

說了幾句話後,又聊回了正事,元裏道:“現在不宜和李立作戰。馬上就是秋收,随後就入冬了。今年冬天……”

元裏猶豫了一番,不知道該怎麽說。

楚賀潮挑眉,“今年冬天怎麽了?”

元裏還是說了,他看着楚賀潮的雙眼,認真地道:“如果我說今年冬天有可能會有雪災,你相不相信我?”

楚賀潮嚴肅了表情,他看出元裏沒在說笑後,心中一沉,“雪災範圍多廣,時間多久?”

“我不知道,”元裏嘆了口氣,“我甚至不确定是今年冬天會有雪災還是明年冬天會有雪災。”

元裏先前推斷過,在他入仕得到棉花之後,冬天可能會有雪災。但他現在卻提前了整整一年入仕,如果按正常年齡來算,明年才是他真正可以立冠入仕的年份。

所以他如今也無法确定到底是今年會有雪災還是明年會有雪災。

這份不确定,讓元裏想要做些什麽,又躊躇不前地猶豫。

但他沒想到,楚賀潮竟然就這麽相信他所說的雪災一事了——明明這個男人疑心那麽重。

“不管是今年有還是明年有,盡早做好準備沒有錯,”楚賀潮的話終止了元裏的疑慮,他毫不遲疑便堅定地道,“若是今年平安度過最好,我們可以有一年的時間來準備應對雪災,如果是今年冬日将會發生雪災,那便從明日起開始收集木柴煤炭,整理糧倉、修築房屋。”

元裏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他點了點頭,沒忍住笑了笑,“好,那從明天就開始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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