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多得是,明太後也并未将她放在眼裏,由着她去。
直至明父封相,位列文臣之首,明槊一戰成名天下知,獲封征北大将軍。明太後陡然意識到,自己當初同意放明斟雪出宮是個多麽愚蠢的決定。
明氏主支在朝為官者沒落,後輩一個不如一個,多是群靠着祖宗蔭蔽,領着俸祿縱情聲色的廢物。
偏偏明相這一脈逆風翻盤,扶搖直上。
作為右相嫡女,明斟雪而今的身份別說是做個宮妃了,便是皇後都使得。
明斟雪會撞破獨孤凜篡位逼宮的場景,也是因着明太後的原因誤打誤撞促成的。
風雨天,姑祖母明太後伸出蒼老的手,愛憐地撫摸着她年輕的臉蛋,語重心長道:“姑祖母老了,這輩子沒能生育個一男半女,待姑祖母去後,明氏便與大徵皇室再無半點幹系了。”
“沒了血緣的庇護,明氏再想在皇族眼皮子底下維持眼下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便難了。”
“這不成,哀家身為明氏女,生來便有為家族鋪路的責任。斟兒,你也一樣。你受着明氏的恩惠,便也該為明氏出一份力。”
明斟雪躲開她的手,拘謹回禀道:“不一樣的,姑祖母,父親說了,我與兄長這一脈早就與同明氏脫離了幹系。若我不願,父親也絕不會逼我入宮。”
明太後眉目間露出不悅之色:“這是什麽話,身上既流着明氏的血,那便是明氏的人,什麽脫不脫離幹系的。”
她打量着少女拘謹的模樣,又露出和藹的面色,拉過她的手按在掌心壓了壓:“好孩子,你若能入宮,哀家便許你皇後之位,這可是天大的殊榮了,也能為丞相與大将軍長長臉面。”
這話與其說是勸阻,不如說是一道命令無形逼迫着她。
明斟雪将手自太後掌中抽回,狀若惶恐道:“斟兒不願。”
她有她的底氣,父兄的寵愛永遠是她堅強的後盾。
“你這孩子,真是被明相寵壞了,怎的這般油鹽不進!”明太後被她忤逆了心意,只覺頭腦隐隐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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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身旁女官見勢不好,忙上前為太後施針按摩。
“明姑娘少說兩句罷,太後娘娘身子不好,一片苦心被你糟蹋了,難免損了鳳體。”女官得了明太後的授意,給明斟雪施壓。
“斟兒惶恐,請姑祖母珍重身體,莫要再為斟兒操勞心思。”明斟雪仍不願應承。
護甲惱恨地敲擊着案幾,太後阖上眼眸,語調蒼涼:“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哀家是管不動喽。這麽着,你既進宮一趟,總該去禦殿見見皇帝罷,替你父兄向皇帝問個安,盡盡臣子本分,總使得吧?”
躬問聖安這種事,明斟雪推卻不得,只得告退前往禦殿。
“那丫頭的脾氣也着實古怪,富貴榮華誰不想要,偏她不肯做這個皇後。”明太後按着眉心,側目吩咐了句:
“傳哀家的話,讓皇帝見見明家這丫頭,不論将來太子花落誰家,太子妃只能是她。”
世事難料,不過一夜之間,整座皇城竟已無聲無息易了主。
新帝行事之詭谲,心思之缜密,令人毛骨悚然。
禦殿中迎接明斟雪的不是老皇冊封太子妃的诏書,而是貼上臉頰的冰冷匕首。
“姑娘這副皮囊,生得真好。”獨孤凜深沉的眸中映出匕首凜冽冰冷的寒光。
他擡眸漫不經心瞟了一眼雕梁畫棟間吊着的剛剝下不久的皮囊。
人l皮很新鮮,仍在不斷滲出的血液,先是一股股彙成殷紅細流涓涓流淌,墜入地面在金磚上蓄成一塊塊血泊。
待到殘存的血所剩無幾了,便成了粘稠的血滴子,一滴一滴平靜而令人心驚地昭示着生命的消逝。
獨孤凜意有所指。
這些血淋淋的皮囊是對面前這個冒然闖入的女子的一種威脅。
“姑娘想知道,這些皮囊是如何從活生生的人身上剝下來的麽?”
鋒利的匕首輕輕擦過少女面頰上細小的茸毛,激的少女嬌弱的身軀不住顫栗。
“你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撞破了本王的秘密,這是死罪。”獨孤凜聲線冰冷。
他用匕首挑開少女額前淩亂的發,問道:“告訴本王,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不言。
獨孤凜似有不悅,匕首冰冷的鋒刃再度貼上少女的面頰:“本王是這片皇城的新主,你不願說的事,本王總有辦法能查出,屆時你,還有你的九族,皆要因你今日之行為付出代價。”
這便是明斟雪轉變念頭,執意要入宮的原因。
新帝登基那日,明相率長子明槊長跪于禦階前。
“老臣為大徵殚精竭慮,雖死猶未悔。先帝垂憐,破格拔老臣為當朝右相,犬子明槊為征北将軍。”
“而今老臣願乞骸骨,以右相之位換得小女不入後宮,自行另擇夫婿的機會。”
明槊亦抱拳朝新帝一拜:“臣願辭去一身功名及封號,自行伍間最低等軍士做起,只求陛下放舍妹還家。”
獨孤凜撩起眼皮,冷笑了聲,滿眼盡是荒唐。
“右相與大将軍退下罷,日後也莫要再提請辭一事了。”
他直起身,逼視着跪在他面前的文武之首,一字一頓道:“聽清楚了,明斟雪她心甘情願同孤做這個交易,用她自己維持二位的權勢與地位。”
“可笑嗎?她明明怕得要死,偏還要在孤的刀下硬撐着,求孤施舍給她後位,求孤将她鎖在身邊替孤保守秘密,絕不危及明氏中人。”
“你們也一樣,為了明斟雪她一個人,連多年血汗鑄就的功名利祿都不要了。”
帝王深邃的眸中忽然透出一種迷惘。
“孤真的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麽,能讓你們心甘情願為了彼此而放棄自己。”
與倍受寵愛的親弟不同,獨孤凜生來便被老皇與容妃抛棄,連生母的面也鮮少見過幾眼。
天生便對人世百态情感的體會有些無法彌補的缺失。
他自然無法理解明氏父子的執着,也無法理解他們為了對方犧牲自己的做法。
只一點,被獨孤凜也被明斟雪忽略了去。
那便是,死人才能更好地保守秘密。
從一開始,能解決明斟雪撞破獨孤凜篡位逼宮一事的最佳方式,便是殺了她,永絕後患。
依照獨孤凜處事的手段,殺了明斟雪才更符合他的習慣。
為何破格答應明斟雪做這個交易呢?
也許是少女在他刀下害怕得發顫,卻仍強撐着堅持到底的倔強引起了他的一絲興趣。
也許是他一時興起,想将明斟雪豢養起來,看看這個外柔內韌的女子在他身邊能造出怎樣的樂趣。
也許是因為他陡然察覺情感的空白,想學着像她一樣去體會人世百态,将自己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也許是因着多年前的那場驟雨裏,他破例多管閑事救了一個小姑娘,而小姑娘成了此生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對他說“生辰安康”的人……
明斟雪無從得知,更不願知曉獨孤凜如何養成了這樣一種冷情冷血的偏執陰鸷脾性。
這樣的人,天生無法體會七情六欲五感,好像世間沒有什麽可以觸動到他的。
倒也有過一次例外。
那便是明斟雪意外得知兄長一雙遺孤南下時乘坐的船半途沉沒,死不見屍。
明斟雪意識消沉數日,最後還是強撐着一口氣,去當面質問獨孤凜。
她知道這樣做徒勞無益。
他是執掌生殺大權的帝王,誰死,誰活,全在他一念之間。
任何人無法亦不能影響他的決斷。
那天的雨很大,就像幼時被教習嬷嬷關在院落裏,孤零零的一個人面對電閃雷鳴時一樣可怖。
她執意一步一步走到禦殿去見獨孤凜。
“娘娘您不能這樣,您身子單薄,腹中還有小殿下。淋着冷雨走這一路,身子受不住的。”
流螢哭着求她回去,明斟雪恍若未聞,只是扶着宮牆,步子越來越沉重。
獨孤凜聞訊趕來攔她時,簡直怒不可遏。
“你究竟想做什麽!”
“這話應當是臣妾問陛下才對。”明斟雪眸中盡是失望與悲哀之色。
“随孤回去。”他闊步迅疾走至他面前,正欲将人打橫抱起,明斟雪卻出乎預料推開了他。
“這般折騰自己做什麽,你腹中還有孩子!”獨孤凜望着她被冷雨澆透的身子,心冷了半截。
“陛下在處死臣妾兄長的一對遺孤時,可曾顧念過他們也只是受家族牽連的無辜稚童!”明斟雪憤懑不甘的質問聲伴着竭力隐忍的哭腔敲擊着他的神經。
“陛下不是同臣妾說好了麽,臣妾為陛下生下皇子,陛下饒臣妾兄長一雙遺孤的性命。”
“不是說好了麽!陛下為何又出爾反爾,對明氏非要趕盡殺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