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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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血,遍地都是她的鮮血……
身形這般嬌弱的女子,怎麽會流出這麽多的血啊!
獨孤凜感受着掌心不斷流出的濕滑灼熱的血液,崩潰得身形劇顫,心髒如同被荊棘挑開撕裂一般疼痛。
怎麽辦,他該怎麽辦,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他……
“醒醒,斟兒你醒來看孤一眼好不好……”睥睨天下的九五之尊這一刻放下所有自尊與驕傲,以最卑微的姿态向她祈求。
“孤來遲了…孤錯了…你醒來…只要你醒過來…孤任你打罰…孤替你為明家翻案…孤求求你,你醒過來看孤一眼啊……”
帝王悲怆的哭聲被埋葬在滔天飛雪裏。
眼角倏然滑落一滴冰冷,獨孤凜擡起顫抖不止的手,讓那滴冰冷落在指腹。
顫栗着模糊的視野中劃過一絲驚異。
那是他的眼淚。
他也會像明斟雪一樣,流出眼淚。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和世人一般,擁有了感受塵世千滋百味的能力。
胸腔處的那塊血肉嗡鳴着發出震顫。
他握住那只無力地垂在身側的柔荑貼在心口處,笑着流淚。
“斟兒你摸摸,孤的心有溫度,你看,孤能夠感受到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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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角勉強撐出的笑容瞬息間垮掉,他将頭埋在她失去溫度的頸側,失聲悲恸。
“斟兒,孤好疼啊。”
“孤的心好疼啊……”
聲聲泣血。
過了很久很久,漫天飛雪裏,他抱着女子冰冷的身體,一步一步踏開積雪,漫無目的往宮道深處走去。
朱牆白雪,帝王孤獨寂寥的身影于天地間茕茕孑立。
在他身後,蜿蜒的血跡澆灌在厚重的積雪中,開出一簇簇熱烈的紅梅。
消逝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得以延續新生。
紛紛揚揚的大雪模糊了視線,帝王垂眸,望着懷中女子發上的白絮。
盛京城落了場百年不遇的大雪
她沒有和他走到白頭。
***
明斟雪被帝王放入了一口冰棺裏,鎖在相逢時的那座禦殿中,執意不發喪。
明斟雪生前僅剩的自明府陪嫁入宮的侍女流螢,聞訊在帝王寝殿外将額頭磕的頭破血流。
“陛下,奴婢求您了,讓小姐入土為安罷。”
“陛下!”流螢凄厲的哭聲令值守的宮人忍不住垂淚。
殿內,已罷朝多日的獨孤凜面容憔悴。煩躁地按了按眉心,聲音低啞得不似他自己。
“孫進忠,将人拖出去,念及從前照料皇後有功,賞她出宮衣錦還鄉的機會。”
孫進忠擦着冷汗領命出去。
流螢執拗不肯起,悲恸道:“陛下,您就算是看在小皇子的份上,也要讓小姐入土為安罷。”
小皇子?
獨孤凜麻木多日的神經猛地一顫,撕扯得他混亂的意識發疼。
他拂袖一掃,将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全部掃落在地。
淩亂的一堆物件中,獨孤凜的餘光倏然瞥見一條合歡粉束帶。
他俯身撿起那條束帶,于指尖輕輕摩挲。
束帶上系着兩只小鈴铛,搖晃間會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記得,他一直都記得。
那個春日裏,他揀了個嬌氣可憐的小姑娘。
小姑娘發間系着帶有鈴铛的束帶,一舉一動可愛極了。
于是獨孤凜想着,若即将出世的皇兒是位公主,倒也是件極好的事。
小公主的模樣會和斟兒很像。
他特地吩咐內務府精心奉上女兒家用的束帶。
一定要綴有小鈴铛,和小斟兒從前用的一樣。
現在準備這些小玩意兒為時過早,可獨孤凜就是覺得,将小孩子用的物件放在手邊,看入眼中會不由心生歡喜。
這種滋味很微妙,想起時心口會湧入陣陣暖流,會讓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揚。
他開始慢慢學着去體會讓他感到陌生的親情。
可是現在……
獨孤凜摩挲着指間的束帶,眸色登時冷了下來。
明斟雪啊……
若論心狠,在你面前孤自愧不如。
何至于薄情如斯,連未出世的親骨血都不肯放過。
只因着他是孤的血脈,便可以被厭惡,被抛棄麽?
“陛下,陛下。”孫進忠慌的臉色煞白闖進來。
獨孤凜冷冷掃了他一眼,孫進忠登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陛下,流螢姑娘她拼死沖破阻攔,在皇後娘娘棺前,觸……觸棺身亡了。”
孫進忠一邊說一邊打量着帝王的臉色,磕磕絆絆道:“流螢姑娘說,說皇後留有一紙遺言,寫着…寫着…”
“寫着什麽直說!”獨孤凜滿目燥郁盯緊了他。
孫進忠一咬牙,“撲通”一聲跪下,将頭埋的死死的:“皇後娘娘說,死後不願與您合葬。生異衾,死異穴。”
生異衾,死異穴。
獨孤凜琢磨着這幾個字,良久,失望地将指間繞着的系帶擲到腳下。
他一直在被人抛棄。
換言之,這二十餘年以來,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抛棄他。
從前的父皇母妃這樣待他。
而今明斟雪亦待他如此。
獨孤凜,你在期冀着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
獨孤凜自嘲地冷笑了聲。
既然明斟雪如此薄情,那又有什麽值得他念念不忘的呢?
罷了罷了,左右不過是一個不值得在意的女子而已。
他很快便能将她忘了。
他強撐着頹喪的身子,重新開始上早朝,議政事,批奏折。
夤夜時,帝王的寝殿仍躍動着燭火。
他用繁冗複雜的政務來占據、擠壓白日與不眠夜的空白,來麻木自己的意識,逼自己不去想她。
他總有辦法将她忘掉的。
“陛下,您該用膳了。”孫進忠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出聲勸阻道。
獨孤凜不為所動,批閱奏折的朱砂禦毫筆走龍蛇。
孫進忠略一思忖,試探着輕聲道了句:“陛下,今兒的禦膳中有一道清蒸魚。”
禦筆驀地一頓,筆尖朱墨凝成一滴“啪嗒”墜了下來。
獨孤凜擱下筆,無言起身。
孫進忠長舒了一口氣,提着的心将将要落回去,冷不丁被帝王低沉的質問聲再度驚得一顆心蹦到嗓子眼。
“這魚為何無刺。”獨孤凜撂下銀箸,面露不悅。
“啓禀陛下,奴才特地叮囑了禦膳房将刺兒剔幹淨,以防有損龍體。”孫進忠的徒兒忙不疊上前來,谄媚奉承着。
帝王劍眉一擰,孫進忠驀地心領神會,暗道不好。
他瞬間悟透了其中關竅。
“沒眼力見的東西,在陛下面前耍什麽小聰明。”孫進忠低斥了句,立即派人去知會禦膳房重新燒制一條保留大骨的魚,親自奉上桌。
帝王眉目間凝着的陰鸷倏然散去。
孫進忠心道自己猜對了。
卻也替帝王唏噓不已。
陛下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
獨孤凜手執銀箸,一點一點細致地剔去刺兒,格外有耐心,同朝堂上威嚴肅穆的神情全然不同。
“吃罷,剔幹淨了。”
他将剔好的魚肉往碗碟中一堆,習慣性地端至右手邊,面上笑容驀地僵住,指間一松——
碗碟“當”一聲墜地,摔為碎片。
是了,是他忘了。
那個被他斥着嬌氣的女子,已經走了很久了。
她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因為魚沒剔刺這種小事而鬧他,也不會和他賭氣了。
獨孤凜煩躁地擰着眉心。
怎麽又想起明斟雪了……
他不該想起明斟雪的。
她明明已經離開幾日了,為何還會在不經意間突然出現,占據他的所有……
獨孤凜讨厭這種感覺。
“孫進忠,”帝王阖上疲憊的眼眸,喉結滾了滾,艱難地割舍下那份異樣的情愫。
“将皇後生前用過的所有物件,全部燒掉。”
心口傳來的脹痛感十分劇烈,他勉力支撐着頹喪疲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坤寧宮。
再看一眼,最後一眼。
再過片刻,這座宮殿裏的物件便會被燒空了。
不再有睹物思人的機會,這樣一來,他總能把她給忘了吧。
宮人手執火把,沿着牆角将宮室點燃。
火燒起來了,滾滾濃煙自殿內湧出,裏間傳開物件被灼燒焚毀時發出的響聲。
靜靜伫立在坤寧宮前的帝王驟然瘋了一般,在火勢最濃烈時,不管不顧只身闖入火海。
“陛下!!!”
“坤寧宮走水了!快!快滅火!陛下還在裏面!”
獨孤凜還是晚了一步。
和她有關的一切該燒的都被燒成灰燼了。
內心深處沒有一絲一毫報複的快感。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空洞。
獨孤凜變得更為渾渾噩噩了。
他有時候會坐在榻前喃喃自語,有時正批閱着奏折,對突然擡起頭對着一片虛空怔怔出神。
誰也不知道帝王這般癫狂的狀态要維持多久。
一天夜裏,獨孤凜驀地自噩夢中醒來,草草披上松垮的外袍,推開門便往明斟雪停棺的那座宮殿跑。
這座宮殿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