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洪城南端。
一處豪華的大宅子中, 伶人們敲擊鐘鼓, 坐在敞廳兩側奏着歡快的樂曲, 鋪着白色獸皮的地上, 穿着暴`露的舞姬正匍匐在地扭動身體,忽然間,一只灰白小鼠從外面竄進來,它穿過正在獻媚的舞姬,不知想到什麽,忽地停下,跳到舞姬身上, 吱吱地叫起來。
“啊!”
原本對着自家家主露出勾人神色的舞姬吓了一跳,瞬間失聲尖叫,正鼓樂的伶人們一怔,樂聲便是一亂,慌了手腳趕緊停下來,随即像是意識到什麽,趕緊對着上首跪趴在地,瑟瑟發抖着。
坐在主位的是一名灰色頭發的男子, 男子身材中等, 嘴邊留着兩撇須,眼睛十分靈活, 他哼了一聲,手在前面矮塌上一拍,正在舞姬身上竄來竄去的小灰鼠便吱地叫了一聲, 在舞姬頭上踩了兩腳,這才向前竄去,跳上了矮塌,朝男子捧上一片樹葉。
“噢?真拿到了?不錯不錯。”
男子拿着樹葉在手中細細摩娑着,坐在他右手邊穿着一身華服的男子見狀露出讨好的笑容,身子向前探道:“羅大人,這是找着人了?”
羅賽把小鼠收進袖擺,拿着樹葉在鼻腔前嗅了嗅,記住了味道之後,他的目光投向門外,充滿自信回道:“洪大人盡可放心,這洪城,能在我手上過上三招的,我還沒見過。”
洪成業大笑,執起酒壺替羅塞添酒,随後像是想到什麽般恨恨道:“那人着實可惡,那天我正在莊子裏閑游,他不知使了什麽詭法,竟然躲過我那班手下,潛伏到我身邊,可恨我技不如人,只能含恨答應把莊子送給他。”
羅賽晃着酒杯,“說到那莊子,洪大人的莊子确實不錯,聽說你平時都不讓外人進?”
洪成業一愣,拱手道:“只要殺了那人,奪回我的莊子,羅大人就是我洪成業的上賓,莊子自然可以自由出入。”
羅賽望着底下仍在瑟瑟發抖的伶人們,目光流連在舞姬姣好的身體上,沒有回應。
洪成業順着他的目光一看,立刻會意,笑道:“還有,我這府邸的伶人,羅大人若是看中誰盡管帶走……”
底下的舞姬身子一顫,一時将頭埋得更低。
……
似雲客棧天字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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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羅正跪在窗邊的長塌上,手扶着窗臺,眺眼望着外邊的繁華大街。
大街上三十步一燈,有男男女女手持鮮花外出,每到一燈,便有人停駐流連,這看起來,像有什麽活動?她抻長了脖子,想看得再清楚一些。
一只手臂迅速探過來,毫不猶豫将她攬回,少年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悅,“想掉下去?”
曳羅嘿嘿直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不會啦……你看看下面,是不是好熱鬧?”
衍烈沒應聲,松開她便坐在塌上,見他不感興趣,曳羅聳聳肩,又往窗臺趴去,自己看得津津有味。
房間裏安安靜靜,同大街上的熱鬧喧嘩形成鮮明對比。
衍烈瞥了她一眼,微微皺眉,又等了會,見她真的心神在外,全然沒有注意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從小到大,他見過無數女人,不管是容貌豔姝還是柔美可人,在他面前,總是小意相待,她們表面端莊大氣,實際上卻無時不刻想争奪他的注意力。
裝模作樣,表面一套內裏一套,他見多了。
但是曳羅,似乎跟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同。
說她在乎他,她卻在兩人相處時無視他,不想着讨好他卻去看什麽風景?若說她不在乎他,在他受到威脅時,她卻又可以豁出生命為他戰鬥……這人,實在矛盾,他看不穿。
目光落在她寬大的衣袍以及那綁得亂七八糟的腰帶上,他停了片刻,又向下蔓延,來到沒被衣袍覆蓋的小腿上。
這腿,真的很白,又直又細,就是有點瘦,沒什麽肉,他看了會,倏地起身,離開坐塌,向外走去。
房間門被關上。
他一離開,房間裏的氣氛似乎登時變了,曳羅松了口氣轉過頭來,心想狼崽子的目光可真有存在感,被他一打量周身都不舒服。
夜風有些冷,她瑟縮了下身子,把衣服掩好後回身,将窗戶關上,下了塌立刻跑到床邊,脫了鞋襪上床。
今天走了太多路,身體有些超負荷,其實她早就想睡了,無奈他伫在這裏,她都不好意思直接上床睡覺。
她坐在床上,解開衣袍上的帶子,将這件寬大不合身的袍子褪去,然後把被子一提,拉高蓋住身體躺下睡覺。
今晚并沒有下雪,然而氣溫依然不高,曳羅自覺正在逐漸适應這裏的氣候,無奈這具身子太弱,白天還能用意志力抵抗,到了晚上這種溫度更低的時刻,意志力也派不上用場,唯有溫暖的被窩能拯救她。
她舒了口氣,閉着眼睛縮着身子,然而躺了大半天,她竟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幾乎是一沾床就能睡着,而現在,她的身體似乎很适應用睡眠來補充能量這種方式,晚上睡着了,那是雷打不動,再不複當年的警覺性。
所以這具像豬一樣能睡的身體,這時竟然睡不着?這可真是奇事,曳羅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默默地數着綿羊。
當一千五百六十七只綿羊從腦海中跳過時,房間門‘嘎’地一聲輕響,有人進來了。
他的走路聲很輕,幾乎是無聲,他來到床邊,随後是一陣脫下衣袍的窸窣聲……脫衣服?曳羅倏地睜開眼睛,透過帳幔看見穿着裏衣的衍烈,他朝床邊走來,拔開床帳上了床,然後拉開被子,正要躺下時對上了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曳羅:“你幹什麽?”
衍烈揚揚眉,似乎有些不解她為什麽這麽問,他徑自躺下,伸手将她的被子蓋好,“睡覺。”
睡覺?睡覺為什麽要跟她一張床?
“你去重新開個房間啊。”
以前條件艱苦、需要取暖沒辦法,但如今已經來到繁華的城鎮,這裏有溫暖的大床,沒必要一起睡了。
衍烈一頓,手一撐側過身子看她,他一起來,一頭烏發順着動作垂下,落在他胸前,他身後,是窗外透進的昏黃光亮,背着光的他看不清表情,只能隐隐約約見到一雙閃着流光的眼睛。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你現在要跟我分開睡?”
現在?曳羅一怔,心想他們之前也沒有一起睡吧?
以前住石頭地在森林露宿時,她确實想挨狼崽子近一些好取暖,但那時他防備心重,她都是規規矩矩貓在他邊上睡,蹭一點熱源;到了獸人村子,更是兩人各睡小木屋一邊。
不過話說回來,确實有幾次,睡醒時他們是靠在一起的,比如說那一次他變成狼身讓她撸毛,又比如說前幾天她醒來時跟他同床……
非常時刻就不提了。
曳羅:“我們沒必要一起睡,這些被子很暖。”暖到晚上能讓人一覺睡到天亮,再也不需要縮在他身邊可憐地希望汲取一點熱量了。
“被子?”他微微眯了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蓋着的單薄被子上。
她不會以為,每天晚上給她溫暖的是這張被子吧,這可真是,呵……氣人。
他一言不發地掀開被子下床,又拎着衣袍披在身上,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一個人睡吧,看你能不能睡着,凍死你算了。
半夜。
曳羅縮在被子裏哆哆嗦嗦,半睡半醒之間,心想今晚怎麽那麽冷?被子都不頂用了……她忍不住打了噴嚏,身子又往裏蜷了蜷。
打到了第十個噴嚏時,房間門被人粗魯推開,衍烈像一陣風似地走進房間,袖擺一揚,房門立刻關上,他走到床邊揮開帳幔,冷着臉說:“你自己說,要不要一起睡?”
然而他等了一會,也沒等到回答,倒是整個人已經窩在被子裏的少女又打了個噴嚏。
呵呵,讓你嘴硬,看凍不凍死你。
他飛快把衣服脫了,掀開被子坐到床上,這才發現,女孩子并沒有完全睡着,她半阖着眼睛,似乎有點清醒又有點迷糊,嘴唇緊緊抿着,有些發白。
伸手将人攬過來,衍烈不意外她身子像冰一樣冷。
“衍、衍、衍烈……”
把被子蓋好,他冷冷吐出兩個字:“閉嘴。”
閉就閉,不過,他真的好溫暖欸,屈服在現實之下的曳羅默默向他靠近,等身子不再那麽僵冷了,她小聲道:“你要不變成白狼吧?”
衍烈原本閉着的眼睛倏地睜開,神情難辨地盯着她的發頂道:“你讓我獸化成白狼?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曳羅有些茫然地擡頭,“不可以嗎?我只是覺得那樣比較溫暖。”
言下之意是,他以前常常用狼身跟她一起睡?
他突然覺得有些頭疼,手伸到對方腦後,把她頭往懷裏壓,“不許再說一個字,睡覺!”
曳羅莫名其妙被壓住,掙了掙發現掙不開,便也由着他去了,只是在心裏給現在的狼崽子默默加了一個屬性:嘴硬心軟。
……
第二天,曳羅醒來時,隔壁位置已經沒人,她把衣袍随意穿上,下床洗漱,正準備出門,房門便被敲響。
來人是一名中年婦女,自稱是洪城最大成衣店的老板娘,她身後跟着兩名侍女,一進來就把幾個包袱攤開,把數件華麗又精致的裙子展現給她看。
“姑娘,你喜歡哪件?我們這就替你梳妝打扮。”
說是問她意見,實際上已經開始拿出全套梳妝用具的老板娘對她燦爛一笑,便要伸手拉她過去。
曳羅敏捷地躲開,閃身到一旁疑惑問道:“你們是不是送錯地方了?我沒買衣服。”
老板娘拿起一件衣裳道:“沒錯沒錯,就是姑娘這裏,姑娘你看看這件怎樣?這是時下最流行的蓮花裙,你穿着肯定像個蓮花仙子一般。”
曳羅望了那裙子兩眼,“蓮花裙?好像有點耳熟……”
正說着,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震響,那動靜大到似乎整間客棧都在震動,曳羅把礙事的衣袍一提,倏地跑出房間,下樓往客棧外跑去。
大街上,一名灰發男子正騎在一只灰鼠上,手指着悠閑站在客棧門口的衍烈,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有點難以置信。
她忙走到衍烈身邊,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沒事。”
衍烈随意說着,随後向她一瞥,立刻皺眉,“你怎麽沒換衣裳?”
謝謝大家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