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端午

◎霜霜,你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麽?◎

轉眼便到了端午這天。

葉老爹不在之後,葉蓁就不喜歡過節。每到過節這天,她就會早起背着竹簍,以采藥的由頭躲到山上去。

可今年不一樣,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端午這天,葉蓁早早就起來忙活了。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她就出門去了。

春水村依山傍水,每年端午村裏都會在春水上賽龍舟。葉蓁去時,各式各樣的龍舟,已在水面上停泊好了,龍舟旁站着三三兩兩的男人,正在各自結伴說話。

有人看見葉蓁,立刻去推同伴:“大壯,葉蓁來了。”

被叫大壯的漢子,立刻轉頭看過去。

天剛蒙蒙亮,遠處青山蔥茏蓊郁,一身荊釵布裙的葉蓁,正從田隴上經過。有同村人和她打招呼,葉蓁笑着回應,頰邊梨渦淺淺。

“你傻站着幹什麽?這多好的機會,趕緊去啊!”同伴疊聲催促,大壯猛地收回視線,卻沒往葉蓁那邊去,而是抄起鐮刀,一個猛子紮進河裏了。

同伴頓時氣得嘴歪,這小子也太慫了吧!

葉蓁一面同熟人打招呼,一面走的飛快,她記挂家裏的謝沉霜,想趕緊割了菖蒲艾草回家。

菖蒲艾草臨水而生,田隴旁長勢好的,都被人割完了,剩餘的需要下去才能割到。葉蓁放下竹簍,正打算順着梯坎往下走時,水裏突然傳來一聲:“別下來。”

葉蓁吓了一跳,這才看見水裏有個人。

是村裏劉嬸的兒子大壯,葉蓁曾同他打過幾次照面,但算不上很熟。

“大壯哥,你怎麽在水裏?吓了我一跳。”

Advertisement

少女立在田隴上,杏眸瑩潤,明豔的臉龐餘驚未消。大壯黝黑的臉瞬間紅了,他不敢看葉蓁,只結結巴巴道歉:“對,對不起,我沒想吓你。”

說完,他将手中的菖蒲艾草遞過去。

那把菖蒲艾草很粗壯,上面還帶着夜露。

腼腆粗狂漢子,眼裏湧動的情意,讓人想裝作看不見都難。水畔附近還有村裏其他人,尤其大壯的同伴,個個都伸長脖子在往這邊看,葉蓁想了想,接了那把菖蒲艾草。

大壯高興的一個猛子紮回水裏,都忘了與葉蓁道別就游走了。

天慢慢亮堂起來,葉蓁記挂着謝沉霜,便背着竹簍往回走。

走過田隴之後,葉蓁追上前面的熟人,同她甜甜一笑:“四嬸,這是大壯哥讓我幫忙帶給劉嬸的,你們兩家住的近,你能不能幫忙給帶過去?”

“沒問題。”四嬸爽快答應了,并且在得知,葉蓁沒割到菖蒲艾草後,她還将自己的分了些給葉蓁。

同四嬸分開後,葉蓁匆匆往家趕。快到家門時,卻看見有人從她家裏走出來。葉蓁瞬間變了臉色,當即往回跑。

“你幹什麽?”葉蓁嬌喝一聲。

那人看見葉蓁後,迅速将手藏在身後,漆黑的瞳仁裏全是慌亂:“葉、葉姐姐。”

是村裏胡屠夫的兒子,名字叫石頭,今年只有七歲。

葉蓁一貫嬌俏愛笑,石頭第一次看見她生氣,他顫抖着手将伸出來,掌心躺着幾朵石榴花。

“對不起,葉姐姐,你家榴花開的好,我娘讓我來折幾枝。我錯了,我不該在你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翻牆進去,對不起。”說到最後,石頭聲音裏已染了哭腔。

葉蓁是關心則亂,看見石頭這樣,她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重了,便摸了摸石頭的腦袋,彎下腰同他講道理:“葉姐姐不是故意向你發脾氣的,你要榴花就同葉姐姐說,私自翻院牆多危險啊,以後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

石頭立刻點頭如搗蒜,葉蓁便讓他回家了。

待石頭走遠後,葉蓁立刻推門進去,急急喊了聲:“霜霜。”

謝沉霜應了聲,從屋裏走出來。在這裏待了三個月,小院的布局,謝沉霜早已熟記于心,即便看不見,他也能走得很平穩。

謝沉霜走到廊下,沖葉蓁笑笑:“他并未看見我,在他翻牆進來之前,我便藏起來了。”

葉蓁這才長舒一口氣,朝謝沉霜走過去,随口抱怨了句:“這一大早的,我都已經被吓三回了。”

謝沉霜‘嗯?’了聲,向她這邊側頭。

“都是些小事,”葉蓁不打算多說,她放下竹簍,“我去摘幾朵榴花過來,和菖蒲艾草一起挂。”

謝沉霜頓了頓,抱着貍花貓,慢慢跟了過去。

晨光熹微裏,一簇簇欲燃的榴花,點綴在綠意盎然的枝頭,紅綠相間,煞是好看。

謝沉霜跟過來時,葉蓁還驚訝了下:“霜霜,你……”

謝沉霜突然道:“有人來了。”

葉蓁立刻轉身,扶住謝沉霜:“那我先扶你進去。沒事,院門我已經栓上了。你慢慢走,不用急。”

謝沉霜沒動,而是偏頭側向葉蓁。

“怎麽了?”葉蓁不解。

謝沉霜嘆了口氣:“來不及了。”

“什麽來……”後半句話,開門聲給了葉蓁答案。

葉蓁猛地轉頭,瞬間杏眸撐圓。

而進來的人,看見葉蓁扶着個神仙似的男子時,驚的嘴巴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了。

葉蓁下意識擋在謝沉霜面前,一臉震驚問:“鄒嫂子,你怎麽進來的?”

“你院門沒關上。”

葉蓁:“!!!”

謝沉霜在這裏待了三個月,都沒被人發現,今日着實有點猝不及防了。

在謝沉霜抱着貍花貓,為它順毛順到第五十下時,寂靜的小院驟然響起了關門聲,然後是沉重的腳步聲,一點一點朝他這邊移動過來。

謝沉霜順毛動作止住了,懷裏的貍花貓哀怨叫了一聲,見謝沉霜不理它,便識趣的甩着尾巴走了。

“霜霜,對不起,你怕是藏不住了。”葉蓁走到謝沉霜,耷拉着眉眼,像霜打的茄子,聲音裏透着蔫兒。

平常葉蓁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拴院門,今天回來碰見石頭,她緊張謝沉霜就忘了,結果好巧不巧,就被鄒嫂子給撞上了。鄒嫂子可是村裏有名的大嘴巴,雖然剛才她一直保證,她絕不跟旁人說,但她不跟人說才怪呢!

謝沉霜嘆了口氣:“我也沒那麽見不得人吧?”

“不是說你見不得人,而是……”葉蓁頓住,猛地擡頭。

謝沉霜端雅坐在廊下,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

葉蓁嗳了聲笑起來,鎏金墨玉的眼裏亮晶晶的。她湊過來,聲音低軟像羽毛似的,輕輕撓過謝沉霜的心尖兒上:“霜霜沒有見不得人,是我不願意讓人見到霜霜。”

謝沉霜下意識想為貍花貓順毛,但懷中卻空空如也,他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貍花貓已經走了。

眼看兩人距離越來越近時,一只溫熱的大掌,抵住葉蓁的額間,阻止她再靠近。

葉蓁擡起眼簾看謝沉霜。

謝沉霜掌心抵在她額間,溫聲問:“既然有人看見我了,其他的鄰居,應該很快就會來拜訪了,你打算如何應對?”

這确實是個好問題。

村裏人淳樸,但非常八卦。

葉蓁想了想,沒着急先說答案,而是問謝沉霜:“霜霜怎麽想的?”

謝沉霜笑了,曲指在葉蓁眉心敲了一下。

葉蓁捂住額頭,就聽謝沉霜道:“你說過,今晚村裏會唱戲,到時候我們也去。”

與其被人窺探,不如大大方方站于人前。

“哦,好。”葉蓁說着,捂住發痛的額頭,委屈道,“霜霜,我要給你戴香囊,你敲我做什麽?”

經葉蓁這麽一說,謝沉霜才聞到藥香。

在謝沉霜晃神時,葉蓁飛快将香囊戴在他腰間,仔細端詳了一下之後,神色不自然摸了摸鼻尖:“我前兩天去集市上,看見好多人買,就順手給你也買了一個。好了,我去蒸粽子了。”

說完,葉蓁小跑着走遠了。

謝沉霜獨坐廊下,五月的熱風撲面而來,沉默須臾,他摸索到了腰間的香囊,但觸手卻是凹凸不平的針腳。

因葉蓁說,晚上會帶謝沉霜去看戲,他們兩人才得以過了個安寧的端午。等到日暮時分,葉蓁鎖好門,帶着零嘴和謝沉霜,慢慢悠悠往戲臺那邊走。

戲臺修建在村子中央,據說有一百多年的了。那邊也是曬場,每年五月中下旬,村裏人收了麥子,就會放在那邊晾曬。葉蓁和謝沉霜過去時,很多人都到了。他們正各自紮堆唠着家常,人群中時不時爆發出笑鬧聲。

“葉蓁他們來了。”不知誰突然喊了聲,笑鬧聲戛然而止,戲臺下的衆人全都看過來。

天地間萬籁俱寂,一輪圓月從山後緩緩升起,青石板小徑那頭,有兩人踏月而來。女子嬌俏明豔,男子神儀明秀。

俄而風起,吹的男子衣袂飄飄,恍若谪仙。

“乖乖,這男人咋長得這麽好看嘞!”人群中,有人發出驚嘆。

有人立刻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比畫上的神仙都好看呢!”

“老娘早就說了,這男人長得跟神仙似的,你們都說老娘在胡咧咧,現在信了吧?”鄒嫂子頓覺揚眉吐氣,她一把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沖葉蓁招手,“蓁蓁,來嫂子這邊坐。”

葉蓁看見鄒嫂子就發憷,她立刻就近坐了:“不用嫂子,我坐這兒就挺好的。”

春水村地處偏僻,村子裏的人,基本都是祖祖輩輩住在這裏的。如今突然來了個神仙似的人,村民們覺得新奇,都往葉蓁這邊湊,想向葉蓁打聽謝沉霜。

葉蓁轉過頭,悄聲同她們道:“人家現在就在我身邊坐着,我這也不好說呀,你們去問鄒嫂子,鄒嫂子都知道的。”

圍在葉蓁身邊的人,這這才散開。一聲鑼鼓響,戲臺上的戲便開演了。

鄉間戲臺沒有點戲這一說,基本都是戲班唱什麽就什麽。今晚唱的是一出《姻緣記》,講的是一對有情人因救命之恩結緣,到歷經波瀾坎坷,最後終成眷屬的故事。

葉蓁看的入迷,等戲散場時,才發現已是月上中天了,鄰居們走了大半,謝沉霜還站坐在那裏,看着莫名很乖。

“霜霜,我們也回家吧。”葉蓁說着,站起來時,身子晃了晃,腳下發出一聲細響。

謝沉霜微微朝她這邊側頭。

葉蓁揉了揉有些發燙的臉,早知道果子酒後勁兒這麽大,剛才她就不該貪杯的,葉蓁呼出一口氣,梨渦帶笑:“沒事,走吧。”

“葉姑娘。”謝沉霜卻突然叫她。

葉蓁嗯了聲轉頭。

“這條路我不熟,你能扶我麽?”

“可以呀。”葉蓁走過去,扶住謝沉霜,踩着滿地如霜月色,往家的方向走。

山裏夜裏很熱鬧,蛙聲蟲鳴此起彼伏,螢火蟲拖着綠黃的燈籠,在山林田野裏穿梭飛舞。夜裏褪去了白日的暑熱,涼風拂面而來,葉蓁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又看向身邊的人。

謝沉霜烏發灰衣,面容清隽,身上落滿了月光,但卻眼覆白紗。葉蓁鼻子驟然一酸,她一把攥住謝沉霜的腕骨,擡眸望着謝沉霜:“霜霜,我一定會治好你眼睛的。”

少女聲音認真篤定,像是發誓一般。

謝沉霜看不見葉蓁臉上的表情,但卻感覺到了,腕骨上那只手的力道,像某種柔軟堅定的承諾。

“霜霜,你不信我麽?”見謝沉霜不答話,葉蓁又晃了晃他的腕骨,動作裏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謝沉霜沉默須臾,指尖動了動,安撫拍了拍葉蓁手背,柔聲答:“信的。”

葉蓁滿足笑了。兩人又走了幾步,葉蓁突然又問:“霜霜,你成親了麽?”

“沒有。”

“那你有未婚妻麽?”

“也沒有。”

葉蓁步履虛浮,謝沉霜一面扶她,一面回想先前來時的路線,還得分出精力回答葉蓁的問題。

葉蓁卻突然停下不走了。

“怎麽……”話未說完,淡淡的酒香突然襲來。

謝沉霜倏忽頓住。

葉蓁烏黑的杏眼,被酒氣熏的霧蒙蒙的,她湊到謝沉霜面前,盯着他,半真半假問:“戲裏都說,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霜霜,你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