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日

◎仲春二月裏,葉蓁撿到了一個神仙。◎

時值五月,山間鳥啼莺啭綠樹成蔭,雪白的槐花綴滿枝頭,在晨光熹微裏幽香叢生。

今天是趕集日,十裏八村的人,都來這裏趕集,此時雖然時辰尚早,但集市上已經來了不少人。葉蓁背着竹簍,穿過熙攘的街市,看見前面的藥堂時,才擡手抹了把汗,快步往過走。

此時藥堂的房頂,都快被人掀翻了。

小小的藥堂裏,擠滿了三四十個人。有因病痛哀嚎呻/吟的耄耋老人;有因等待時間過長抱怨的婦人;還有因推搡撞到吵起來的。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吵個不停。

“諸位稍安勿躁,都靜一靜,靜一靜。”藥堂掌櫃竭力想維持秩序,奈何他拼命喊出來的話,直接淹沒在了更尖銳的争吵裏。

一個瘦小的漢子,粗聲咒罵:“你他娘的沒長眼睛啊!你踩到老子的腳了!”

他前面膀大腰圓的婦人,雙手叉腰,潑辣罵回去:“要不是你貼着老娘站,老娘能踩到你?老娘還沒問你,你貼這麽近想幹什麽?”

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了,藥堂掌櫃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壓住面上的煩躁,強撐着堆起笑,正要過去勸和時,一道嘹亮的嬰啼聲,頓時又讓他的心态破防了。

看着雞飛狗跳的藥堂,掌櫃都想給自己先開一服降火藥時,藥堂的夥計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已經走到門口的荊釵布裙少女,激動喊道:“掌櫃的,救星到了!”

這一聲石破天驚,堂中衆人齊刷刷看過去。

就見一個尚未及笄的姑娘,立在門外匾額下。聽見夥計的聲音,她擡起一張明豔嬌俏的臉龐,烏黑眼珠如鎏金墨玉,對着堂中衆人打量,絲毫不露怯,反倒甜蜜一笑,頰邊梨渦淺淺。

堂中頓時落針可聞,有人呆呆看着那少女,半天回不來神。

藥堂掌櫃緊繃的面皮,這才緩和下來,三步并作兩步迎過去:“葉蓁,你來得正好,你田姨今天有事來不了,你快來幫忙看診。”

葉蓁看了一眼人滿為患的藥堂,烏黑的眼珠一轉,神色頓時為難起來:“胡伯伯,這不合适吧?”

胡掌櫃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的草藥我全要了,都按最好的價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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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好,謝謝胡伯伯。”葉蓁笑得像只得逞的貓,眉眼熠熠生光。

但病人們不樂意,一個壯漢高聲嚷道:“胡掌櫃,你藥堂忙不過來,也不能推個丫頭片子來糊弄我們吧?”

“就是,這小姑娘長得是好看,可看病靠的是醫術,又不是臉。瞧她這樣,怕是還沒及笄,讓她給我們看病,這不是胡扯呢麽?”

眼看着又要鬧起來了,胡掌櫃直接甩出一句:“她是春水村的小葉大夫。”

“我管她是春水村的小葉大夫,還是夏水村的大……”話說到一半,那人猛地頓住,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看向葉蓁,一改之前嚣張的态度,試探問,“你,你是春水村的小葉大夫?”

“是哦。”葉蓁單手撐着下巴,眼睛烏黑透亮。

“那葉神醫是?”

“我爹。”

葉蓁的爹嗜酒如命,又是個暴脾氣,一言不合就罵人的那種。但他醫術極好,十裏八村都知道他。

但凡誰有疑難雜症,便會來春水村請葉老爹出馬。三年前,葉老爹去世後,葉蓁便承襲了他的衣缽,別人都稱葉蓁為‘小葉大夫。’

葉蓁歪着腦袋,眉眼彎彎,“大伯,您還有什麽疑問嗎?”

對方立刻搖頭。

“沒有的話,我就開始看診了。還是老規矩,按照木簽叫號,沒到的叔伯嬸嬸們,外面備有涼茶椅子,你們可以坐那兒等。也可以先去街上采買,等快到你們了再來。”

說到這裏時,葉蓁頓了頓,又掃了衆人一眼,一本正經道:“提前同叔伯嬸嬸們說一聲,我除了醫術随我爹外,暴脾氣也随他,所以不要插隊,不要喧嘩打架,不然我會發脾氣哦。”

少女明眸皓齒坐在診桌後,一本正經的模樣,并無多少震懾力,莫名卻讓人願意聽她的。

因為葉蓁在這裏坐診,先前鬧哄哄的場景不複存在,衆人按照木簽依次看診,藥堂很快恢複了平靜。

等看完最後一個病人,外面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

葉蓁靠在椅背上,活動着筋骨,夥計端了茶水糕點來給她。

胡掌櫃在櫃臺後算今日的進賬,笑的合不攏嘴:“今日多虧你了這丫頭了,你帶來的草藥,我按最高的價收,今天看診的診費,我也按人結給你。另外現在天也熱了,山路難走,我再多給你五個銅板,你雇輛牛車回去。”

葉蓁歡喜道了謝,胡掌櫃算好賬,正要給葉蓁取錢時,卻被葉蓁攔住了。

葉蓁咽下嘴裏的糕點:“胡伯伯,錢不用給,兌成人參吧。”

胡掌櫃頓時就炸了:“又兌人參?葉蓁,你自己算算,最近這三個月裏,你從我這兒買多少次人參了?”

葉蓁不怵他,甚至還順杆子往上爬,笑眯眯道:“所以胡伯伯,你這次可得給我算便宜點。”

胡掌櫃冷臉看着葉蓁:“你別跟我貧嘴!這十裏八村的,都是窮苦人家,你跟我說說,誰家看病吃得起人參?”

“病來如山倒,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呀。”葉蓁對着手指,眼珠黑亮看着胡掌櫃。

他們兩人互不相讓,胡掌櫃知道葉蓁的脾氣,最後只得退了一步,勸道:“人參太貴了,我給你換成沙參或者黨參,這兩個跟人參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便宜實惠。”

“不行,就要人參。”葉蓁堅持。

胡掌櫃這人雖然見錢眼開,但心腸不壞,他憤聲罵道:“葉蓁,你是大夫,不是菩薩!”

但凡行醫的,嘴上說的是懸壺濟世,可私下哪個不是進賬頗豐。可葉蓁這丫頭,卻和她那個暴脾氣的爹一樣,遇到家裏實在揭不開鍋的,不但不收診費,還會給人施藥。

“可是他們叫我菩薩哎。”葉蓁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一刻鐘後,葉蓁連人帶人參,被胡掌櫃轟了出來。

站在藥堂門前,抱着藥包,再摸摸幹癟的荷包,葉蓁臉瞬間皺成了個包子:“這年頭,養個神仙好貴啊。”她又成窮光蛋了。

夏季的天說變就變,早上還是豔陽高照的,沒一會兒就變天了,葉蓁緊趕慢趕,終于在下雨前趕回了春水村。

村口到葉蓁家,尚有一段距離。一路上,葉蓁走得飛快,回家後,葉蓁将院門一關,轉頭就見窗邊站了一個人。

那人身形高挑,眼覆白紗,懷中抱着一只貍花貓。即便是一身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通身的清雅氣度。聽見腳步聲,他下巴微轉過來對着窗口,唇角微翹,原本緊蹙的長眉,一瞬舒展開。

葉蓁搭在門上的手微微蜷縮,心髒有力地跳了一聲。

“嘩啦——”大雨傾盆而至。

在這風雨如晦的天氣裏,看見臨窗而立的謝沉霜時,葉蓁一瞬間覺得心安。微涼的雨拍在臉上,都抵不過她胸腔裏那顆炙熱的心。

她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個念頭驟然浮起時,葉蓁像個虔誠的信徒,便毫不遲疑穿過風雨,奔向謝沉霜身邊。

盡管知道謝沉霜看不見,可葉蓁還是對着他粲然一笑:“霜霜,我回來了。”

謝沉霜輕輕嗯了聲,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并沒有露出平日裏,那種覺得她頑劣頭疼的表情,葉蓁心裏半是甜蜜,半是狐疑。

謝沉霜松開貓,摸索着倒了盅茶遞給葉蓁,溫聲笑問:“你剛才怎麽站在門口?”

葉蓁差點被茶水嗆到,她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謝沉霜,磕磕絆絆道:“東、東西掉了。”

“是麽?”謝沉霜‘看’向葉蓁,唇角翹起一個弧度。

葉蓁臉刷的一下紅了,她不敢再同謝沉霜待下去,丢下一句“我去換衣裳了”,就落荒而逃了。

夏季的雨,下得又急又快。

葉蓁換過衣裳出來時,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謝沉霜坐于廊下,像只折翼的孤鶴,背影清瘦孤寂。

三個月前,葉蓁上山采藥時,遇見了謝沉霜。當時謝沉霜躺在地上,衣衫破損沾了泥,他擡起清瘦瑩白的手,沖葉蓁露出一個求救的笑容。

很快覺得不适,又垂下濃黑的眼睫。他眼睫輕輕一扇時,像一只蝴蝶,撞在了葉蓁心上。

在那只清瘦瑩白的手腕,無力墜下去時,葉蓁鬼使神差的一把握住了。

就這樣,在仲春二月裏,葉蓁撿了一個神仙。

謝沉霜說,他是讀書人,外出辦事時,被仇家追殺,他請求葉蓁,不要向別人透漏他的下落。

葉蓁當然不會。

春水村是葉蓁的家,葉蓁不想給這裏帶來災禍。所以她是趁着夜裏無人時,才将謝沉霜偷偷帶回家藏起來的。時至今日,村裏人都不知道,謝沉霜的存在。

謝沉霜傷的很重,他摔斷了右腿,雙目也失明了。

經過葉蓁的醫治,和謝沉霜自己的勤加鍛煉,他的腿傷已無大礙了,但眼睛還是看不見。

謝沉霜雙目失明,是因顱內有淤血所致,葉蓁試了許多法子,但始終沒有成效。

葉蓁走過去,在謝沉霜身邊坐下:“霜霜,你在想什麽?”

“我……”謝沉霜剛開口,嘴裏便被塞了顆果子。

葉蓁狡黠一笑,告訴他:“是楊梅,很甜的。”

謝沉霜輕輕點頭,接過楊梅,慢慢吃了起來。

葉蓁撐頭,看着謝沉霜。

将謝沉霜救回來之後,葉蓁發現謝沉霜這人,不僅長得好看,脾氣還非常好。不管她怎麽‘欺負他’,他從來都不生氣,只會無奈搖搖頭,縱容一笑便揭過。

而且雖然謝沉霜眼睛看不見,但他舉止端雅,言語溫和有禮,舉手投足間,自帶矜貴清雅之态。

咽下楊梅後,謝沉霜才溫聲問:“最近外面可有發生什麽事?”

“好像沒有,我聽胡伯伯他們說,最近這幾日,街上已經鮮少看見這士兵了。”

謝沉霜沒再說話,他端正坐着,似是在想事情。葉蓁也不鬧他,她徑自串了茉莉花串戴在手腕上。

院子裏雨聲潺潺,廊下靜谧無聲。

躊躇許久,謝沉霜終是做了決定,他側頭‘看’向葉蓁:“葉姑娘,這三個月來,多謝你的細心照顧,在下……”

話還未說完,便已被人截了去。

“咦,你這次怎麽換說辭啦?難不成……”說到這裏時,葉蓁突然頓住了。

四下寂寂無聲,只剩暴雨如注。

短暫的沉默過後,謝沉霜沉打算再開口時,身側突然響起了窸窣聲,下一刻,茉莉花香近在咫尺間。

謝沉霜腰背不着痕跡繃直,他坐着沒動。

大雨瓢潑裏,葉蓁傾身跪坐在謝沉霜面前,如緞烏發披在身後,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委屈:“霜霜,你是不是想賴賬?”

那清甜的花香,像一只無形的大網,将謝沉霜罩在其中。

謝沉霜避不開,只得據實答:“不是。”

“那就好。”葉蓁十分滿意這個答案,在坐回去之前,她拍了拍謝重顧的肩膀,安撫似的道,“你放心,等我想好了,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轟隆——”

悶雷驟響,原本縮在廊下打盹的貍花貓,連滾帶爬鑽進了謝沉霜的懷裏。

謝沉霜下意識想為它順毛,但指尖碰上時,動作又倏忽頓住。過了須臾,他将手指蜷縮起來,打算繼續先前被葉蓁截去的話題。

“葉姑娘,我……”

“馬上就是端午了。”

他們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

謝沉霜秉持君子風度,讓葉蓁先說。

“自從我爹去世後,每年端午都是我一個人過的,沒意思極了。今年有你在,我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葉蓁話裏,帶着明晃晃的開心和期待,讓人想忽略都難。

葉蓁又問謝沉霜:“你剛才想說什麽?”

雨聲又急又密砸在房頂的青瓦上,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聲音。

在這清脆的聲響裏,謝沉霜沉默須臾,溫聲問:“你們這裏的端午,是什麽樣子的?”

作者有話說:

這次是個雙向暗戀,雙向奔赴的小甜餅,希望小仙女們喜歡吖。預收《夫人今天恢複記憶了嗎》、《錯把死敵當夫君》,求收藏吖

預收1:《夫人今天恢複記憶了嗎》,文案如下:

宋窈是權臣顧甑的妻子。

顧甑俊美無俦,大權在握,待她更是珍而重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宋窈失憶了。

顧甑口中,他們青梅竹馬,年少定情的過往,宋窈全都不記得了。

顧甑說,不記得也沒關系,我們重新開始。

宋窈信了顧甑的話,兩人做了段時間琴瑟和鳴的夫妻。後來,宋窈有了身孕。在宋窈打算給顧甑一個驚喜時,卻意外想起了過往。

她确實成親了,但她嫁的人不是顧甑,她的丈夫叫沈懷壁。

***

顧甑才貌雙全,但因出身卑賤,曾被人踐踏欺辱。為了權勢,顧甑可以什麽都舍棄,可以踩着別人的屍骨,不擇手段往上爬。可真正大權在握時,顧甑才發現,這世上只有宋窈愛他。

可彼時宋窈已嫁作人婦。

顧甑便設計讓沈家獲罪,将宋窈搶了回來。可宋窈看他的目光裏再無從前的半分愛意,有的只是深深的恨和厭惡。

在顧甑以為,他們之間就這樣時,宋窈失憶了。

顧甑趁此機會剔掉了他們之間的傷害,用曾經的美好,造出了一場美夢。

宋窈信了,她會喊顧甑夫君,會像從前那樣向顧甑撒嬌。

可夢終究會醒,後來宋窈恢複了記憶。

如霜夜色裏,顧甑攔住宋窈,眼神執拗瘋狂道:“你若要走,先殺了我。”

宋窈毫不留情捅了他一刀。

***

沈懷壁,世家公子,芝蘭玉樹。

他喜歡小師妹宋窈,但宋窈心裏只有顧甑。沈懷璧便将這份情愫深埋心底,從未宣之于口。後來沈宋兩家結親,宋窈成了他的妻子。可在他們成婚的第三日,沈家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落難,宋窈也被顧甑搶走了。

沈懷璧跌進泥潭裏,被人打折脊梁骨,但無論再難,他都要帶回他的妻子。

預收2:《錯把死敵當夫君》,文案如下:

白家大小姐白明薇,尊貴明豔,風流薄幸,入幕之賓如過江之鲫。

一朝白家獲罪,白明薇從雲端跌進淤泥裏,有人想報仇,有人想将白明薇據為己有,但白明薇卻不知所蹤。

四年後,白明薇攜子歸來。

白明薇從前的相好們,聞訊紛紛趕來。

失憶的白明薇十分頭大:這麽多人,究竟哪一個才是她兒子的親爹?

到最後,白明薇索性破罐子破摔,指向最俊俏的那個:“他是我兒子的爹。”

路過的相裏明徵:“?!”

衆人表情瞬間崩了。

白明薇和相裏明徵不是死對頭嗎?他們倆什麽時候有了首尾?

之後白明薇攜子住進了相裏明徵的府上,成日作天作地,該幹的不該敢的,她全幹了一遍之後,白明薇知道了兩人從前是死敵,以及相裏明徵不是她兒子親爹這事。她連夜将兒子打包好,沖相裏明徵道:“抱歉,認錯人了,你不是我兒子的爹,我們這就走。”

相裏明徵長臂一伸,将白明薇撈回來,淡笑道:“無妨,再生一個就是了。”

白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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