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進宮

◎那裏是永安坊。◎

葉蓁到上京時,已是臘月下旬了。

年關将至,街上很熱鬧。葉蓁撩開簾子,只見朱樓林立,吆喝叫賣聲不絕,街上行人如織,錦衣華服珠圍翠繞,一派國富民強之态。

葉蓁在心底悄聲道:這便是上京了。

她的親人和謝沉霜都在這裏。

葉蓁眼珠轉了轉,問蘭栎:“姑姑,這條街叫什麽呀。”

在上京,貴女都講究矜持。像葉蓁這樣,直接撩開車簾向外看,其實是十分失禮的行為。但葉蓁初入上京,蘭栎并未拘着她。

蘭栎看了看,笑着答:“回公主,這是朱雀大街。”

葉蓁又指向旁邊:“那邊呢?”

馬車緩緩向前行駛,葉蓁問了一路。最終在她指到一個地方時,蘭栎答:“那裏是永安坊。”

葉蓁心下猛地一跳。

蘭栎正想說,朝中許多重臣府邸就在那邊時,就見葉蓁突然将身子往外探,蘭栎吓了一跳,忙去扶她:“公主危險!”

葉蓁想仔細看看,順帶記下路線的,但蘭栎這麽一扶,她只好乖乖坐回去。

祁昌弘打馬靠過來,問:“公主有何吩咐?”

蘭栎也看過來。

葉蓁只得硬着頭皮道:“我看見有賣糖葫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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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公主稍等片刻。”

很快,一臉剛毅的祁昌弘折返回去,将一串糖葫蘆遞了進來。

葉蓁愣了愣,接過糖葫蘆,小聲道:“多謝祁統領。”

“公主客氣了。”祁昌弘說完,又與馬車保持距離。

糖葫蘆吃完時,馬車也停了,葉蓁擦過手後,被蘭栎扶着下了馬車。

一擡眸,便看見了巍峨的宮門。

時值中午,天色陰沉,鑲着鎏金釘的朱紅宮門大開,門兩側站着兩排禁軍,他們身穿铠甲,腰懸佩劍,在寒風中站的筆直挺拔。而宮門後紅牆高聳,中間夾着一條冗長的甬道,一眼望不見盡頭。

葉蓁腳下一頓,心裏莫名生起一絲懼意。

蘭栎在旁道:“公主,太後娘娘正在宮中等着您呢。”

葉蓁攥了攥裙角,同蘭栎一起往裏走。

過了宮門後,祁昌弘便不同她們一道走了:“公主,末将還要去向陛下複命,就只送公主到這裏了。”

“好,這一路上,多謝祁統領的照顧了。”葉蓁甜甜笑開,頰邊梨渦深深。

祁昌弘下意識想到了家中的小女兒,他沖葉蓁行禮:“公主言重了。”

與祁昌弘分開後,葉蓁又坐上了軟轎。行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軟轎停了,蘭栎扶着葉蓁下轎,語氣難掩激動:“公主,到了。”

葉蓁甫一下轎,只來得及看見壽安宮三個字,便已被人簇擁着往裏走了。

目之所及,雕梁畫棟丹楹刻桷,五步一景,十步一樹,精致華美的仿若天上宮闕。衣着精致的宮娥內侍,在庭院中裏各司其職,看見葉蓁後紛紛行禮。

葉蓁行在其中,仿若是誤闖仙境的凡人。

“小公主回來啦。”有內侍欣喜朝裏喊了聲,葉蓁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被簇擁着進了內殿。

暖意熏香撲面而來。

葉蓁剛站穩,就見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朝她迎過來。

兩人目光對上時,那婦人眼睛頓時紅了,她喊了聲‘我的孩子’,便一把将葉蓁摟進懷中,哭了起來。

大抵血親之間,會有種特殊的感應。

只對視的那一眼,葉蓁便知道,這是她的親娘。

一路上所有的忐忑不安,在這一刻,頓時化為烏有,只剩下與生母重逢的喜悅激動,葉蓁緊緊抱住太後,眼淚簌簌往下落。

從今以後,她也有娘了。

周圍人皆跟着落淚。

內殿裏靜悄悄的,只聞啜泣聲。

待她們母女相認後,一道溫柔的女聲勸道:“母後,皇妹才回來,讓她坐下說話吧。”

“對對對,坐下說話。”太後忙拭了淚,拉着葉蓁坐下,目光落在葉蓁臉上,“都怪母後當初錯信奸人,才害你流落民間這麽多年。孩子,你受苦了。”

說着,太後又落了淚。

周圍人忙勸慰,葉蓁也如實道:“不苦的,我阿爹對我很好。”

太後又問起葉蓁這些年的生活,葉蓁皆如實答了。

在得知葉蓁是被一個男子養大,又在鄉野做大夫時,太後眼睛又紅了,一個勁兒自責。

衆人又勸了一回,太後才平複下來,然後讓葉蓁認親。

太後先是指着一個面容溫婉的女子,同葉蓁道:“這是你皇嫂。”

“皇嫂好。”葉蓁乖巧叫了聲。

徐映月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皇妹不必多禮。我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皇妹盼回來了。日後在宮裏,皇妹想要什麽,盡管來同我說。”

葉蓁笑着應了,又看向徐映月身側的女子。

那女子柳眉纖纖,氣質清冷,一襲綠色宮裝立在那裏,仿若枝頭淩寒獨自開的綠梅。

“這位是?”久久不見太後介紹,葉蓁下意識回頭,就見太後神色似有幾分局促。

但見葉蓁回頭,太後還是道:“這是你皇姐。”

葉蓁不疑有他,脆生生叫了聲:“皇姐好。”

姜曦歌看了葉蓁一眼,淡淡道:“皇妹好。”

葉蓁有些納悶。

她與姜曦歌不是親姐妹麽?為何姜曦歌對她這麽冷淡?

正想着時,外面突然有人高聲道:“陛下到。”

院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很快,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一身氅衣,頭戴金冠的宣帝,含笑從外面走進來,有宮人立刻上前去接他的氅衣。

只一眼,葉蓁便發現,宣帝身患弱症。

“臣妾參見陛下。”

“曦歌見過皇兄。”

見徐映月同姜曦歌皆在行禮,葉蓁也忙垂下眼睛,學着她們行禮。

太後看見宣帝,埋怨道:“皇帝日理萬機的,平日哀家都難得見你一面,哀家還以為,你今日也忙的抽不開身呢!”

“今日皇妹回宮,再忙朕都得過來。”宣帝解了氅衣,朝這邊走過來,一面沖徐映月和姜曦歌擡手,示意她們免禮,一面親自将葉蓁扶起來,關切問:“回宮這一路,可還順利?”

“順利的。”葉蓁輕輕點頭。

他們幾人說了會兒話,宣帝還有政事要忙,便先行離開了。徐映月見太後精神不濟,便道:“母後,皇妹如今既回來了,以後便能日日陪着您了。她一路舟車勞頓,不若兒臣先送她回撷芳殿歇一歇?”

太後應允了,又同葉蓁交代幾句後,葉蓁行過禮,跟着徐映月退了出去。

走到殿門口時,葉蓁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就回了下頭。

正好看見姜曦歌坐在太後身側,太後拉着姜曦歌的手,不知在說什麽,眉眼裏一片慈愛。

徐映月知道,此事瞞不住,在去撷芳殿的路上,還是同葉蓁說了。

“當初那歹人将你遺棄後,怕被母後問罪,便用曦歌替了你。”

葉蓁猛地停下腳步,扭頭去看徐映月。

這一路上,蘭栎說了很多次,太後在盼着她回去,卻唯獨從沒跟她說過,姜曦歌的存在。

金枝玉葉的公主,流落民間十五載,好不容易回來了,卻發現自己的身份被人占了。且生母還有意,讓她們二人繼續做姐妹,這種事,擱在誰身上都難以接受。

徐映月也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對葉蓁來說很殘忍。可她是皇後,這件事,只能她來做。

徐映月拉住葉蓁的手,斟字酌句的勸:“曦歌雖不是皇家血脈,但她自幼承歡于母後膝下,與母後有多年的母女情分,且她素來體弱,母後……”

“皇嫂,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葉蓁抽回手。

徐映月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皇妹……”徐映月有心想勸幾句,可看着葉蓁一身冷寂時,便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徐映月将葉蓁帶去了撷芳殿。

這裏是撥給葉蓁的宮殿,在葉蓁回來之前,已命人重新修葺過了,如今裏面布置的富麗堂皇,宮人們齊齊跪在廊下,向葉蓁行禮。

徐映月陪着葉蓁進去:“若有什麽不滿意的,就告訴皇嫂,皇嫂讓人給你置換。”

葉蓁應了,又同徐映月道了謝。

徐映月知她心裏不好受,又見她眉眼疲倦,便道:“那皇妹先歇歇,晚些時候,皇嫂再來看你。”

葉蓁應了,徐映月離開後,有宮人欲上前來侍奉,葉蓁讓他們退下了。

外面寒風呼嘯,殿內卻溫暖如春。

葉蓁獨坐在華美精致的宮殿中,像只誤闖進來的山雀,不覺欣喜只覺十分陌生,她緊緊抱住手中的包袱。

殿角漏壺滴滴答答,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眼看都一個時辰了,葉蓁還是沒叫人伺候,底下的宮人不禁有些慌了。他們正在廊下商議時,就見有人撐傘而來。

“是蘭栎姑姑。”有人眼尖認出來了,一群人呼啦全迎上去。

蘭栎收了傘,問:“公主呢?”

“公主在殿中。”

蘭栎點頭,便要往殿裏走,卻又被人叫住。

蘭栎回頭,先前答話的宮人,又補充了句:“公主回來之後,就将自己關在殿裏,不讓奴婢們進去伺候。”

蘭栎頓了頓,掀開簾子進去了。

時值日暮,殿裏有些暗。靠窗的秀墩上,有一道倩影。

“公主?”蘭栎叫了聲,無人應答。

蘭栎走近了才發現,葉蓁抱着包袱,倚在榻上睡的正沉。

見狀,蘭栎轉身,正要去拿毯子時,身後的人叫了聲:“姑姑?”

“是奴婢。”蘭栎扶着葉蓁坐起來,然後膝蓋一彎,便跪在了葉蓁面前。

正在低頭查看包袱的葉蓁,被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姑姑,你這是做什麽?有什麽事,你先起來再說。”

蘭栎不起,她道:“公主,奴婢并非有意要瞞您。”

葉蓁開朗愛笑又不嬌氣,蘭栎很喜歡這個公主。這一路上,蘭栎曾無數次想告訴葉蓁,姜曦歌的存在,可看着葉蓁眼裏的憧憬時,那些話她說不出口。

她要如何告訴葉蓁,她在外吃苦受罪時,太後卻把姜曦歌,養成了姜國最耀眼的明珠。

而且以她對太後的了解,太後不會舍棄姜曦歌。

葉蓁愣了愣,見蘭栎不起,她索性也蹲下來,如實道:“知道她的存在,我确實有點猝不及防,但我沒怪你。”

“公主。”蘭栎看着葉蓁。

葉蓁伸手來扶她,輕聲道:“真的沒怪你,起來吧,你知道的,我不習慣別人跪我。”

蘭栎這才站起來,葉蓁又問:“母後是要見我麽?”

“太後命奴婢來請公主過去用晚膳。”

“那走吧。”葉蓁放下包袱,理了理睡皺的衣襟,正打算就這麽去時,蘭栎在一旁道,“趕了許久的路,公主可要沐浴更衣?”

葉蓁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等葉蓁沐浴更衣過後,宮中四處已上了燈。

葉蓁到壽安宮時,剛進庭院,太後便迎了出來,握住她的手,滿臉心疼道:“手怎麽這麽涼?來,快進殿暖暖。”

甫一進殿,太後又是命人上熱茶,又是将手爐遞給葉蓁,還溫柔替葉蓁拂去鬓發,關切問:“去撷芳殿看過了?覺得怎麽樣?缺什麽,想要什麽,就告訴母後。”

聽着太後諄諄的關切,手爐上的暖意,一直暖進了葉蓁心裏。她們母女倆說了會兒話,有宮人過來說,晚膳擺好了。

“餓了吧?走,母後帶你用膳去。”太後牽着葉蓁落座,指着一桌的饕餮盛宴,“母後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讓他們都準備了一些,你嘗嘗看。”

葉蓁正要去拿筷子時,突然又想起來一事,她轉頭問,“母後,皇兄他們,不跟我們一起用飯麽?”

“你皇兄政事繁忙,平日裏得空了才會過來。”

葉蓁點點頭,又問:“那皇姐呢?她也不和我們一起用飯麽?”

太後正在為葉蓁夾菜,聽到這話,她不自在攥了攥筷子:“你皇姐身子不适,今晚就不過來了。”

葉蓁哦了聲,便沒再說什麽了。

但姜曦歌的存在,是她們母女之間繞不開的話題。

今夜葉蓁既主動提了此事,太後想了想,放下筷子,握住葉蓁的手,自責愧疚道:“孩子,母後對不起你。你是母後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曦歌又是母後親自養大的,你們都是母後的女兒,母後實在沒辦法舍棄誰。”

說着,太後又落了淚。

葉蓁怔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太後誤會了。

“母後,我沒有讓您舍棄皇姐的意思。”葉蓁一面安慰太後,一面解釋,“皇姐雖然頂替了我的身份,但此事錯不在她。況且在我看來,生恩養恩一樣重,反之亦然。”

太後眼含熱淚望着葉蓁:“你不生母後的氣?”

“不生氣呀。從前我總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如今我也有了,我高興還來不及,為何要生氣?”葉蓁坐在那裏,眉眼純澈,一臉嬌憨之态。

太後頓時感動不已,将葉蓁摟進懷裏喜極而泣。

宮人們上來勸了一回,太後方才止住,與葉蓁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後,母女倆又坐在一起說體己話。太後道:“你初回宮,諸事尚不熟悉,母後給你撥個女官過去,讓她照顧你,順帶替你處理殿中瑣事吧?”

葉蓁應了,太後點了蘭栎:“蓁蓁既是你尋回來的,哀家便将你撥過去,替哀家好好照顧她,你是哀家身邊的老人了,別讓哀家失望。”

蘭栎當即領職謝恩。

天色漸晚後,蘭栎陪着葉蓁回撷芳殿。

葉蓁不願坐轎辇,執意要走回去,蘭栎提燈走在她身側,就聽葉蓁道:“姑姑,你本是母後殿裏的女官,如今卻來跟我,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能服侍公主,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分。”

蘭栎說着要行禮,葉蓁已先一步挽住她的胳膊,親昵靠過來:“姑姑,我下午那會兒,夢見我阿爹了。”

葉蓁這麽一靠,蘭栎就沒辦法行禮了。

“之前在聽到皇嫂說,母後依舊要将皇姐養在膝下時,我心裏其實有點酸澀的,但自從夢見阿爹之後,我就想通啦。”葉蓁一掃之前的落寞,眼睛亮晶晶的,“若是阿爹還在,母後讓我放棄阿爹,我肯定是做不到的。我都做不到的事,為何要強迫母後做到呢?再說了,在這件事裏,她與我都是無辜的。所以,姑姑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蘭栎頓時說不出話了。

這個小公主,看着嬌憨天真,實則長了一顆七竅玲珑心。

回到撷芳殿之後,葉蓁躺到床上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包袱裏的錦盒打開,取出裏面的白玉簪,将它緊緊攥在掌心裏。

玉簪觸手溫潤,葉蓁望着簪子,小聲道:“霜霜,我來上京了,今日還看到了你說的永安坊。也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葉蓁期待再次見到謝沉霜,又害怕再次見到謝沉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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