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京

◎她站在謝沉霜的面前,只怕謝沉霜也認不出她了。◎

夜裏霜重天寒,蘭栎一行人又跪地不起,葉蓁沒辦法,只得先将人請進去說話。

蘭栎看着逼仄狹小,冷如冰窖的屋子,頓時又紅着眼俯身跪拜:“小公主,這些年,您受苦了。”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你別跪呀。”葉蓁忙去扶蘭栎,好聲好氣解釋,“你們認錯人了,我叫葉蓁,不是你們要找的什麽小公主。”

葉蓁雖然沒見過她娘,但她有爹的。

蘭栎跪地不起:“小公主,您的左肩上,有一塊桃花胎記。”

葉蓁面容驟變,她捂住左肩,立刻後退一步,驚愕看着蘭栎。

蘭栎跪在地上,聲淚俱下說了當年的始末。

“十五年前,太後娘娘去佛寺上香時遇襲,提前發作生下了小公主您。當時刺客步步緊逼,太後為護您周全,便命宮人先将您帶走。但卻萬萬沒想到,那宮人竟包藏禍心,帶您逃出佛寺後卻将您遺棄,害您流落民間,受了十五載的苦。”

蘭栎的話,在葉蓁平靜的生活裏,驟然掀起了驚濤駭浪。葉蓁曾好奇過她娘,但卻從未懷疑過,葉老爹不是她親爹。

“小公主……”

“你不要說話。”葉蓁朝後退,臉色蒼白惶然,“你讓我先冷靜冷靜。”

說完,葉蓁步履踉跄出去了。

“哎,葉蓁,你家茶葉放……”四嬸過來時,就見葉蓁步履淩亂回了自己房中,四嬸正想追過去,葉蓁已嘭的一聲,将房門關上了。

四嬸折返回去,見蘭栎還跪在地上時,不禁納悶:“怎麽了這是?”

但堂外有兩個士兵把守,她進不去,只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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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發深了,燈盞爆了好幾次燈花,瓦上的夜霜,簌簌往下落。

葉蓁平複好心情,再出來,看見堂中的景象時,頓時被吓了一跳。

“你怎麽還跪着呀!”葉蓁忙跑進去扶蘭栎。

山裏不比宮裏有地龍,只跪了小半個時辰,蘭栎的膝蓋,就針紮似的疼。蘭栎踉跄站起來,笑着答:“奴婢沒事。”

“來,先坐下,讓我瞧瞧。”葉蓁說着,便要去掀她的褲腳。

“小公主,尊卑有別,這可使不得。”說着,蘭栎又要給葉蓁跪了。

“停停停,”葉蓁立馬收手,朝後退了兩步,一臉頭大同她商量,“我不碰你,你也不要再跪我了。”

蘭栎見狀,只好改行了福禮:“是。”

夜已經深了,葉蓁忙了一天,回來氣都沒喘勻,就又來了這麽一個晴天霹靂,眼下她早已精疲力盡。但看着院子裏烏泱泱的人,葉蓁還是強撐着打起精神,給他們安排了住處。

等做完這一切,葉蓁躺到床上時,累的連手指頭都都不想擡。

但身體上的累,遠遠比不上心裏的震驚。

葉老爹不是她親爹!她竟是流落民間的公主!這兩個消息,像兩道驚雷,劈的葉蓁手足無措。

她平靜的生活,再次被攪了個天翻地覆。

外面寒風呼嘯,吹的葉蓁心下愈發煩躁。索性一把将被子拉過頭頂,在心裏自我安慰:或許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之後,一切就能重歸平靜了。

葉蓁抱着這樣的念頭,在寒風呼嘯的夜裏,慢慢睡去。

大風呼呼刮了一夜,到天明方歇。

冬日早上,葉蓁習慣賴會兒床,但今天醒來,她卻是迅速穿戴好,朝窗邊走去。

外面靜悄悄的,未聞人聲,或許昨夜那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夢而已,葉蓁推開窗。

院中的石榴樹上,挂滿了冰棱,祁昌弘腰懸佩劍,正站在廊外。

見葉蓁開了窗,祁昌弘沖她行禮:“參見公主。”

葉蓁扣在窗上的手,倏忽收緊。

蘭栎聞言也走過來,沖葉蓁行禮:“公主您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

這下葉蓁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梳洗過後,葉蓁叫住蘭栎:“我還不知道,你們怎麽稱呼?”

“奴婢蘭栎,是壽安宮的女官,外面那位,是禁軍統領祁昌弘祁統領。”

葉蓁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你能同我說說我娘麽?”

小時候,看見別人在娘親裏撒嬌時,葉蓁豔羨不已,便去問葉老爹要她娘。

葉老爹躺在搖椅上,灌一口酒,然後掀開眼皮看她:“你沒有娘,你只有我這個爹。”

那時候,葉蓁一度懷疑,她娘給她爹戴了綠帽子,然後跟人跑了。所以每次說到她娘時,她爹才會那個表情。卻從沒懷疑過,她不是她爹親生的。

見葉蓁主動開口詢問,蘭栎便知道,她已在慢慢接受這件事。

“太後娘娘本是徐家嫡女,及笄後嫁給了先皇做王妃。後來先皇登基後,娘娘又被冊封為了皇後……”

葉蓁安靜聽着,她本是好奇,她娘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卻只從蘭栎口中聽出,她娘出身高門,一生順遂安康,從高門嫡女成為王妃,再從王妃成為皇後,最後成了如今的太後。

聽着尊貴又遙不可及。

蘭栎見葉蓁垂着眼睫,她不知葉蓁在想什麽,便試探問:“太後娘娘和陛下在上京等公主,眼下時辰還早,不若咱們今日便動身吧?”

“今日不行。”葉蓁拒絕了。

村裏幾位老人,近日身體不适,一直吃着她開的藥,若她突然走了,他們的藥只怕會就此斷了。

葉蓁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若是能處理完,後日動身。”

她從小和葉老爹相依為命,如今得知自己還有親人在世,她自是要與他們相見的。但在走之前,她得盡一個醫者的本分。

村裏地方小,消息傳的格外快。

很快,鄰裏們都知道,葉蓁過兩天要出遠門了。葉蓁家裏有士兵,他們不敢去叨擾,便趁着葉蓁出來送藥時,紛紛圍過來說話。

“是那些貴人,讓你去出診嗎?”

“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那你過年能趕得回來麽?”

葉蓁是村裏唯一的大夫,她醫術遠近聞名,診金藥費收的也比別人低。她這一走,村裏人看病,要麽去縣城,要麽就去隔壁村,十分不方便,所以大家都舍不得葉蓁。

葉蓁同他們說了會兒話,衆人這才各自散去,唯獨四嬸還站在那裏。

四嬸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

葉蓁走過去,親昵挽住她的胳膊,語氣裏帶着濃濃的不舍:“四嬸,我明天就要走了。”

四嬸也舍不得葉蓁。

可這次跟上次不一樣,上次四嬸怕葉蓁所托非人,而這次是葉蓁的生母找來。天底下沒有那個當娘的,會對自己的孩子不好。

葉蓁同四嬸道完別回去時,蘭栎和祁昌弘都在院中站着。

“公主。”蘭栎立刻迎過來。

葉蓁放下竹簍,同他們道:“我的事辦完了,我們明日便出發吧。”

當天夜裏,葉蓁收拾要帶的東西時,翻出了一支玉簪。

是她及笄時,謝沉霜送她的那支。

葉蓁握着那支簪子,坐在燈下,細細撫摸了許久,這才珍而重之的将它裝進盒子裏,與葉老爹留下的幾本醫書,以及她慣用的那套銀針,一同放進包袱裏。

第二日,旭日初升時,葉蓁跟着蘭栎等人出村。

路上遇到了不少鄰裏,他們如常同葉蓁打招呼,還有人道:“葉蓁,早些回來啊。”

葉蓁笑着應了。

祁昌弘的下屬,已在村口将馬車準備好了。

葉蓁甫一走近,便有一個士兵跪下,要給葉蓁做人凳。葉蓁下意識後退一步,旁側的人當即咤罵道:“蠢貨,還不快拿凳子來。”

那士兵立刻搬了凳子來,葉蓁踩着凳子,正要上馬車時,身後遠遠傳來疾呼聲:“等等,葉蓁,等等。”

見四嬸抱着布包跑過來。

葉蓁立刻又下來了,四嬸氣喘籲籲跑過來,将手中的布包塞到她手裏:“拿着路上吃。”

是剛煮出來的雞蛋。

葉蓁立刻推辭:“四嬸,三丫她們還在長身體,這些留給她們吃。”

“家裏還有呢!這些是給你的,不準推辭。”四嬸摁住葉蓁的手,沉着臉瞪她。

葉蓁只得接了,同她叮囑道:“四嬸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再忙也要記得吃飯。”

“放心吧,我曉得。”

兩人話別後,葉蓁由蘭栎扶着上了馬車。甫一坐定,葉蓁又掀開車簾去看四嬸。

四嬸原本在抹眼淚,看見葉蓁探出頭來,便紅着眼沖她擺手:“去吧。”

祁昌弘打馬過來,請葉蓁示下,葉蓁只得點頭。

“駕——”

車夫将馬車往前趕,葉蓁探出頭,看見四嬸還站在原地。

葉蓁心裏頓時五味雜全。

兩個月前,是她送謝沉霜走,如今又換成四嬸送她走。等到徹底看不見四嬸後,葉蓁才戀戀不舍放下簾子,抱緊了手中的包袱。

謝沉霜說,他住在上京的永安坊。也不知道,這次去上京,能不能看見他。

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他的眼睛應該已經好了。但他從未見過她的樣子,即便到時候,她站在謝沉霜的面前,只怕謝沉霜也認不出她了。

只這樣想着,葉蓁心下已是酸澀不已。

可是她辜負他在先,她怨不得旁人。

————

紫雲山,玉真觀。

日光躍過半掩的雕花窗,落在幽深僻靜的禪房裏。

房中檀香袅袅浮動,一個身穿僧袍,發須皆白的老僧人,站在謝沉霜面前,他念了聲‘阿彌陀佛’後,道:“謝施主,你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

青羽和紫黛屏息以待,目不轉睛盯着謝沉霜。

謝沉霜一身白衣,坐在蒲團上,聞言,緩緩睜開了眼。

眼底仍是黯淡無光。

青羽立刻扭頭看向老僧人,語氣帶了幾分急躁:“大師,我家公子為何還是看不見?”

“青羽,不得無禮。”謝沉霜出聲。

老僧人并不在意青羽的無禮,他又念了句‘阿彌陀佛’,同謝沉霜道:“謝施主,你如今心魔纏身,若心魔不破,老衲也無能為力。”

青羽和紫黛一臉茫然,謝沉霜卻倏忽攥緊了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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