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問題
◎臣有一事想問公主。◎
姜曦歌覺得, 葉蓁今天很奇怪。
從她進來之後,葉蓁便時不時看她。從前葉蓁也會偷偷看她,但目光裏更多的是好奇。可今日葉蓁的目光裏, 卻摻雜着一股別樣的情緒,讓姜曦歌想忽略都難。
“有事?”在葉蓁再一次看向她時, 姜曦歌直接抓住葉蓁的目光。
“葉蓁下意識想說沒, 但低頭的那一瞬間, 先前梅園的那一幕,猛地又蹿了上來。頓了頓, 葉蓁迎上姜曦歌的目光:“我聽說, 梅園裏的梅花,最近開的正好。”
“所以呢?”姜曦歌反問。
我能折幾枝麽?話已湧至唇畔,但看見姜曦歌衣裙上繡的梅花時,那句話瞬間就說不出口了。葉蓁搖搖頭,改口道:“我能去看看麽?”
姜曦歌柳眉輕蹙,盯着葉蓁看了片刻, 旋即移開視線, 冷淡道:“随你。”
太後出來時,就看見她們各坐一處,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太後在心裏嘆了口氣,面色如常走過來。
葉蓁還要回去做課業, 陪太後說了會兒話之後,她便先走了。但回到撷芳殿,葉蓁并未立即抄書,而是徑自練起了儀态。
葉蓁從小是被放養長大的, 除了醫術之外, 葉老爹從不強迫她學其他的。甚至在四嬸好心要教葉蓁學做女紅時, 葉老爹一臉嗤之以鼻:“我閨女的手,是拿針治病救人的,不是學繡那些花兒草兒啊的,不學!”
因為葉老爹的放養,別說是禮儀規矩,就連普通女紅,葉蓁都不會。
葉蓁自由自在活了十六年,如今突然要儀态端雅,其難度可想而知。蘭栎進來時,葉蓁額頭上已覆了一層薄汗,蘭栎忙快步過去扶葉蓁:“可是今日太後娘娘又說什麽了?”
蘭栎比任何人都清楚,葉蓁有多不喜歡這些儀态規矩。
卻不想,葉蓁搖頭笑笑:“母後沒說我,是我自己想學的。”
“好端端的,公主怎麽突然又想學了?”蘭栎十分不解,因為這些儀态規矩,葉蓁才會去勤思殿進學的。可這才去了一日,葉蓁卻又突然想學儀态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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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很好看,也很重要。”葉蓁眼睫輕輕一碰,遮住眼中的情緒。
她們正說着話,有宮娥進來禀報:“公主,五公主派人過來了。”
皇姐?!葉蓁目露驚訝。
她回宮這麽久,除了必要的場合,姜曦歌私下從不與她往來,更別說派人來她的撷芳殿了。
很快,一個圓臉宮娥,抱着一把梅花,從外面進來。那宮娥先是沖葉蓁行了一禮,旋即笑着說明來意:“梅園的梅花,這兩日開的正好,我們公主便吩咐奴婢折些給公主送來。”
葉蓁面露驚詫,姜曦歌從不許人折她的梅花麽?
送走那宮娥之後,蘭栎也很驚訝:“五公主向來珍愛那些梅花,今日怎麽折來送給您了?”
葉蓁想到了先前,姜曦歌那句冷淡的‘随你’,突然就明白了,她将那把梅花抱在懷裏:“姑姑,你去找個瓶子來,這梅花我親自插。”
蘭栎去了,葉蓁抱着梅花獨坐殿中,絲絲縷縷梅香浮動時,葉蓁心底的那抹嫉妒,突然就奇異的消失了。
這一刻,葉蓁突然很慶幸,先前她沒說出想折梅花。誰的喜歡都沒有錯,她與姜曦歌之間,不該也不是敵對關系。
經過這兩次的事之後,葉蓁似乎知道,該怎麽同姜曦歌相處了。親自将梅花插好擺到書案上之後,葉蓁想了想,又同蘭栎道:“姑姑,我記得,母後前段時間賜了我許多玉料,你明日把它們找出來,讓雕師看看,有沒有适合雕綠梅的。”
蘭栎知道,葉蓁這是要給姜曦歌回禮,便應下了。
夜裏臨睡前,蘭栎同葉蓁道:“明日是上朝的日子,謝太傅要等散朝後,才能去勤思殿,公主明早可以多睡會兒。”
葉蓁應了,但第二天仍早早的去了。
等謝沉霜下朝過來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葉蓁原本正和姜毓在說話,說着說着,她似是心有所感,猛地回頭,就見謝沉霜過來了。
今日的謝沉霜一身寬袖紫袍,腰系墨色鑲玉革帶。舉手擡足間,自有一股俊雅風流之态。葉蓁見慣了謝沉霜穿玉袍霜衣,這是她第一次見謝沉霜穿紫衣,不免怔愣了下。
“太傅好。”姜毓的問好聲,拉回了葉蓁的思緒,她忙收回視線,也跟着問好。
謝沉霜輕輕颔首,從外面進來道:“兩位殿下久等了。”
甫一進來,謝沉霜便發現,他的桌案上多了一個碧青色瓷瓶,此時瓶中正插着一捧沾着晨露的桃花。
“是小姑姑帶來的。”見謝沉霜的目光落在桃花上,姜毓立刻說道。
葉蓁摳着袖子上繡的桃花,有些心虛解釋:“我過來時,看見這桃花開的很好,就折了一把過來。”
謝沉霜不疑有他,他沖葉蓁溫雅一笑:“公主有心了。”
在授課之前,謝沉霜先檢查了他們昨日的抄寫。葉蓁慢吞吞的找,姜毓見狀,便先将他的遞上去。
葉蓁趁機瞄了一眼,發現姜毓雖然只有六歲,但一手字卻寫的如錐畫沙,葉蓁将抽到一半的紙,默默又塞回去了。
那謝沉霜并未注意到葉蓁的動作,他翻着姜毓的字,點評道:“殿下的字比前幾日有所進步,但筆力仍不夠勻整,還是需得多加練習才行。”
聽謝沉霜這般說,葉蓁更不願意将她寫的拿出來了,可還沒等葉蓁想出辦法,一只骨節修長的手探過來:“公主的呢?”
“我、我……”葉蓁心一橫,正想說自己沒寫時,就對上了謝沉霜清淩淩的目光。
葉蓁頓時卡殼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日後謝沉霜檢查課業時,她總不能每日都說沒寫吧。
謝沉霜沒逼葉蓁,但也沒收回手。
葉蓁只得硬着頭皮,将自己寫的交上去。
謝沉霜接過翻開,眼底滑過一抹詫然。葉蓁捕捉到了,她的臉刷的紅到了耳根,整個人窘迫的不敢擡頭。
葉蓁的字是葉老爹教的。用葉老爹的話來說,大夫是靠醫術吃飯的,又不是靠字吃飯的,寫出來的藥方,只要自己認識就行了,不用在乎好不好看。所以他們父女倆寫出來的字,是如出一轍的鬼畫符,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看出來他們寫的是什麽。
從前葉蓁沒覺得有什麽,但眼下她卻窘迫極了,她簡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姜毓還沒見過葉蓁的字呢!她十分好奇,便踮腳想去看,可不知是巧合還是怎麽的,他剛踮起腳,謝沉霜便将紙擡高了。
姜毓:“……”
殿內鴉雀無聲,只有紙張翻動時發出的窸窣聲,這對葉蓁來說,簡直像是一道酷刑。在葉蓁臉都快燙的燒着了時,謝沉霜才聲色朗潤開口:“瞧着頗有風骨,但根基不穩,也需多加練□□若不介意,回頭臣拿些帖子給公主臨摹?”
“好,有勞太傅了。”葉蓁窘迫的擡不起頭,像一朵蔫蔫的春花,就連頭上的發帶,也失去了昨日的靈動。
下學回到撷芳殿之後,葉蓁看也沒看她寫的字,直接就将它們塞進書架裏了,是以她壓根就沒發現,她的字少了一張。
第二日散學之後,謝沉霜單獨叫住葉蓁,遞給她幾張帖子:“公主拿回去臨摹,若有不懂之處,可随時問臣。”
“好,多謝太傅。”葉蓁接過字帖,打算回去就臨摹。
折枝守在外面,見葉蓁是與謝沉霜一同出來的,便只遠遠跟着。這是葉蓁回宮後,第二次單獨和謝沉霜待在一起,葉蓁既歡喜又緊張,便沒話找話問:“太傅這是要去見皇兄麽?”
“不是,臣去文淵閣尋幾本書。”謝沉霜溫和笑笑,又同葉蓁道,“宮裏的藏書全在文淵閣,公主若有想看的書,可以去那裏找。”
葉蓁點頭應了,文淵閣與勤思殿之間并不遠,沒一會兒便到了。
之後葉蓁每日往返撷芳殿與勤思殿,閑暇時不是去文淵閣找書,就是臨摹謝沉霜給她的帖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字醜到了,自那次之後,謝沉霜便鮮少再布置抄錄的課業。
宮中錦衣玉食,葉蓁再也不用每日奔波,走很遠的山路為人看診,但每每擡頭,望着朱紅宮牆上逼仄的天空時,葉蓁還是會想念春水村。
待春分一過,便傳來宣帝要去春獵的消息。
葉蓁眼睛瞬間亮了,她問蘭栎:“我也能去麽?”
“能的,不但公主能去,朝臣們的家眷也能去。到時候男子們圍獵,姑娘小姐們則會結伴踏春出游。”還有後半句蘭栎沒說,葉蓁是在民間長大的,在上京人生地不熟的,趁着這次春獵,多與同齡的姑娘小姐們接觸接觸,便也能得幾個玩伴了。
葉蓁倒沒想那麽多,對她來說,只要能出宮就是好事。
如今春闱剛過,學子們都在京中等着放榜。聽聞天子要攜百官去春獵,便都早早在酒樓上包了雅間,都擠在窗邊,想一睹公主貴女們的面容。
衆多學子中,唯獨一個青衫男子,與他們格格不入。
在學子們都擠在窗邊時,唯他一人坐在桌邊,捧着一盞茶,專心致志看着手中的書。有人看不下去了,走過去一把抽了他手中的書:“周兄,這春闱都考完了,你還看什麽書呀!你別忘了,我們今天可是來看公主貴女的。”
“魏兄你們看便好了。”那人坐着沒動。
“哎,周兄,我說你……”
被稱作魏兄的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學子打斷了:“哎呦魏兄,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周兄已心有所屬了,就等高中後去提親了。現在別說是看公主貴女,就怕是公主貴女想嫁他,周兄都不願意的。”
而被稱作周兄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曾許諾,待他高中後再來聽葉蓁答案的周允。
“哎,來了來了。”不知誰喊了聲,學子們立刻伸長脖子,往街上看。
皇家儀仗浩蕩而過,後面綴着長長的車隊,兩側禁軍林立,衆位學子脖子伸得老長,但路過的轎辇馬車,無一不是簾子緊閉,他們看了半晌,什麽都沒看見,只得悻悻将腦袋又縮了回去。
在城中時,葉蓁一直克制着不掀簾子,等出了城之後,她便偷偷将簾子掀開一角,朝外望外。
春分已過,山上漸染新綠繁花盛綻,若還在春水村,這個時節,山上除了春筍辛夷花正當時,還有許多草藥正是采摘的好時節,有時候她一天還會上山兩次。
葉蓁此舉其實很不合規矩,但蘭栎看着她悵然若失的模樣,最終什麽也沒說。
馬車行了兩個時辰,才到敬春山的行宮。
葉蓁甫一下馬車,便有行宮的宮人過來行禮:“奴婢帶公主去春和苑。”
春和苑布置的很雅致,庭院裏栽了許多玉蘭樹,此時正值花期,粉白的花瓣綴在枝頭,瞧着十分熱鬧。
葉蓁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她不想窩在殿裏,便趁着蘭栎她們收拾的時候,帶了折枝在附近轉轉時,在經過一處水榭時,竟然意外看見了謝沉霜。
葉蓁腳步輕快過去:“太傅,好巧啊。”
謝沉霜轉過身,看着葉蓁:“不巧,臣在此就是為了等公主。”
“等我?”葉蓁杏眸裏滿是疑惑,見謝沉霜神色不對,她問,“怎麽了?”
謝沉霜猶豫片刻,開口道:“臣有一事想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