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授課

◎太傅,我回來啦。◎

葉蓁沒想到, 謝沉霜會突然問這個。

她有一瞬的驚惶,旋即垂下眼睫,避開謝沉霜的目光:“是其葉蓁蓁的蓁。”

晨光熹微中, 虬勁的枝幹覆在院牆上,灰褐色的樹枝漸吐新芽。謝沉霜立在樹下, 目光泠泠看着葉蓁, 一時沒說話。

葉蓁手心直冒汗, 可很快,謝沉霜的目光便移開了, 他淡淡嗯了聲, 算是應答。

葉蓁這才悄然松開袖角。

過了片刻,謝沉霜又問:“公主從前,可曾讀過書?”

“讀過《蒙學》和《千字文》。”

他們正說着話,外面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姜毓便帶着內侍過來了,看見謝沉霜和葉蓁已經到了, 姜毓忙快步過來行禮:“太傅, 小姑姑。”

謝沉霜輕輕颔首,轉身往殿內走, 葉蓁和姜毓忙跟上。

自從昨日宣帝說,要讓葉蓁與姜毓一同進學。勤思殿的宮人, 便又在殿中給葉蓁加了桌案,可即便如此,只有三個人的學堂,還是略顯空寂。

姜毓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坐到自己的桌案後, 将筆墨紙硯拿出來。葉蓁見狀, 忙将披風脫了,交給外面的宮人,快步進來。

胭脂紅的裙擺,在地磚上旋開,宛如一朵盛開的春花。

謝沉霜看見葉蓁身上的衣裙時,清隽的眉眼微斂了下,葉蓁察覺到了,便頓住腳步,有些拘謹問:“怎麽了?”

“無事,公主落座吧。”謝沉霜收回視線。

葉蓁走到剩下的桌案後落座,謝沉霜道:“日後兩位殿下一同聽學,若有不懂之處,可随時問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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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和姜毓異口同聲應了。

謝沉霜又看向葉蓁:“殿下如今在學《禮記》,公主從前既讀過書,那便與殿下一同學《禮記》吧,公主可有異議?”

“沒有。”葉蓁立刻搖頭,她就是個湊數的,學什麽都可以。

謝沉霜颔首:“那我們今日講《禮記》禮運篇。”

今日天氣很好,殿內門窗大開,日光如流水傾瀉而入。

謝沉霜不像其他夫子那樣,只一味照本宣科,他直接連書都沒帶,只說了今日要講的之後,便坐在那裏娓娓道來。

葉蓁坐在桌案後,借着聽學的由頭,光明正大去看謝沉霜。

在當初謝沉霜離開春水村時,葉蓁從未想過,他們之間還會有重逢之日。更沒想過,有朝一日,謝沉霜會成為她的太傅,還會為她教授課業。

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篤——”

一聲輕響。

葉蓁猛地回神,就對上了謝沉霜的目光:“公主有疑問?”

“沒有。”葉蓁立刻收回目光,乖乖盯着書看。

謝沉霜也沒說什麽,目光下移,又在葉蓁衣裙上掃了一眼,然後移開徑自講課。

葉蓁察覺到了,杏眸裏頓時浮起一抹隐秘的笑。

如今剛開春,雖然春光明媚,但寒意尚未完全消散,葉蓁坐了沒一會兒,就開始偷偷在桌下搓手了。早知道,她就把手爐帶上了。

兩堂課中間,會歇息一刻鐘。

歇息間隙,姜毓的小腦袋湊過來:“小姑姑,你不冷麽?”

葉蓁手腳冰冷,臉色凍的發白,聞言扭頭看向姜毓,她正欲答話時,察覺到謝沉霜的目光也飄了過來,她只得硬着頭皮,語氣故作歡快道:“不冷啊。”

“哇,小姑姑,你好……”厲害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葉蓁的噴嚏聲打斷了。

葉蓁捂着鼻子,剛垂眸,就見桌邊有片繡着銀線的白袍角。葉蓁身子一僵,就聽謝沉霜道:“公主,你的袖擺掃到硯臺裏了。”

葉蓁立刻扭頭,急急将袖子撈起來,但胭脂紅的布料上,已經染了一塊烏黑的墨汁。葉蓁頓時心疼不已,當即便要用帕子去擦。

“公主這般擦,以後它便洗不掉了。”謝沉霜好心提醒。

葉蓁頓時不敢動了,她舉着髒污的袖擺,仰着頭,下意識向沉霜求救:“那怎麽辦?”

這身衣裙是她今日第一次穿。

“墨遇清水便會化開,公主回去更衣吧。”

葉蓁很珍視這身衣裙,聽到謝沉霜這般說,當即便拎着袖擺,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謝沉霜偏頭,就看見葉蓁朱紅的發帶,在風裏蕩開,繼而消失不見。沉霜收回目光,淡聲道:“繼續吧。”

姜毓翻書的同時,偷偷朝外面看了一眼。

小姑姑也真是的,怎麽跑的那麽快呀!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今天是她第一天進學,她早退走了,回頭這件事傳到皇祖母耳中,只怕皇祖母就不讓她來進學了。

嗐,從明天起,又只剩他一個人了。

“篤——”

謝沉霜輕敲了下桌案,姜毓立刻收斂思緒,認真聽謝沉霜授課。

葉蓁是在兩刻鐘後回來的。

聽到步履聲時,姜毓下意識轉頭,就看見換了身衣裙的葉蓁,拎着裙子從外面跑進來。她臉色粉中透紅,額上薄汗涔涔,立在廊下微微喘息,但一雙杏眸卻比這滿院的春光還明媚:“太傅,我、我回來啦。”

他們誰都沒想到,葉蓁竟然又回來了。

謝沉霜怔愣了下,輕輕颔首:“進來吧。”

葉蓁回到桌案後落座,擡手就想用手背擦汗,但想起姜曦歌她們平日的儀态,又默默将手放下了。

一來一回浪費了不少時間,葉蓁坐下沒一會兒,謝沉霜便道:“今日就講到這裏,兩位殿下回去之後,将臣今日講的再溫習抄錄兩遍,散課。”

啊!這麽快就散課了呀!

葉蓁揪了揪裙帶,戀戀不舍目送着謝沉霜走遠,然後才開始慢吞吞收拾東西。姜毓湊過來問:“小姑姑,我下午要學騎射,你要一起來麽?”

姜毓沒有兄弟姐妹,便也沒有玩伴。葉蓁回宮後,會帶他放紙鳶,會偷偷給他做彈弓,姜毓便愛同她玩兒。

“不要。”葉蓁不想去。

姜毓便沒勉強,收拾好東西之後,便徑自去騎射場了。葉蓁回到撷芳殿,第一件事便是急急問:“姑姑,袖擺上染的墨洗掉了麽?”

“洗掉了,奴婢親自洗的,眼下正晾着呢!”

葉蓁親自去檢查了一遍,确定墨被洗掉了,衣裙也沒有破損之後,她才松了一口氣。小宮娥折枝天真懵懂,見葉蓁這般緊張這身衣裙,便笑嘻嘻道:“公主既然喜歡這身衣裙,那回頭讓織造司那邊,照着這身衣裙多裁幾件?”

“不要。”葉蓁拒絕了。

折枝不懂:“公主既然喜歡這身衣裙,為什麽不多裁幾件呢?織造司那邊手藝很好的,完全能做成一模一樣的。”

“一模一樣的我也不要。”她只要這件。

折枝還想再說話,卻被蘭栎敲了下腦袋,蘭栎滿臉無奈:“怪道別人都說你憨,我看你呀,竟真是個憨的。”

折枝抱着腦袋,睜着圓溜溜的眼看蘭栎。

蘭栎卻沒再理折枝,她将茶遞給葉蓁,笑着問:“這身衣裙是別人送給公主的?”

“嗯,”葉蓁接過茶盞,喝了一口之後,又加了一句,“一個很重要的人。”

看過衣裙之後,葉蓁回到內殿坐到案幾後,便打算做謝沉霜布置的課業。她綁好攀膊剛拿起筆,蘭栎從外面進來:“公主,您去勤思殿進學時,太後那邊派人來問了好幾次,您這會兒要不要過去一趟?”

今日是她第一天去勤思殿進學,于情于理,下學之後,她好像都該去同太後說一聲。葉蓁點點頭,将筆又重新放回筆架上,站起來道:“那走吧。”

蘭栎本是要陪葉蓁同去的,但正要出門時,有宮人過來詢問事情,葉蓁便只帶了折枝出門。

上次陪姜毓放風筝時,葉蓁在禦花園附近聞到了梅香,她想着再過不久,梅花就謝了,便打算折一些,給太後帶過去。

卻不想,剛走到梅園,遠遠就看見了謝沉霜。

葉蓁眼睛瞬間亮了,當即拎着裙擺就想過去,可只走了一步,就看見一只素白的手,撥開花枝,有人從梅樹後面走出來。

葉蓁腳步一頓。

折枝一拍腦袋,呀了聲:“奴婢忘了,五公主愛梅,太後便将這片梅園賜給五公主了。五公主說,花開花落有時,不許任何人來此折花。公主,要不咱們還是走吧?”

葉蓁沒說話,只是隔着長長的飛拱橋,看向對面。

折枝見狀,也扭頭看過去。就見神色清冷的姜曦歌,将一把梅花遞給謝沉霜。

折枝眼睛瞬間瞪的圓溜溜的。

“欸,五公主向來不許別人折她的梅花,今天她怎麽……”說到一半,折枝又想到了原因,便說給葉蓁聽,“謝大人和五公主是青梅竹馬,想來謝大人在五公主這裏是個例外吧。”

青梅竹馬,是個例外。

聽折枝這麽一說,葉蓁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昨日在太後宮中時,姜曦歌聽到她要去勤思殿進學時,只冷冷問了一句,“謝沉霜答應了?”

她答完之後,姜曦歌便将頭轉直一旁,再未說過話了。

隔着飛橋流水,葉蓁看見,謝沉霜接了那把梅花,又不知同姜曦歌說了什麽,姜曦歌輕輕點頭,神色依舊清冷,但身上卻沒有平日裏,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

折枝還在絮絮叨叨的說:“既然謝大人都可以折,那公主您與五公主是姊妹,若您想要,同五公主說一聲,五公主應該也會願意讓您折的。”

葉蓁是為梅花而來,但此刻,看着對面梅林的兩個人時,她卻怎麽都邁不開腳。

“公主?”折枝看向葉蓁。

葉蓁搖頭,神色一瞬低落下來:“不要了。”

“不要了?怎麽突然就不要了?欸,公主,您等等奴婢呀。”

謝沉霜聽見動靜,轉頭看過來時,只看到一個宮娥遠去的背影。

葉蓁去了太後宮裏,卻沒想到,竟然又碰見了姜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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